最后的向日葵(組詩)

八里稻田

雨來過，在我足尖抵達的黎明前

雨勢磅礴

風來過，一波波稻浪奔涌

從眼底一直到山腰

田頭農舍安靜

炊煙撩動晨光

野花和荒草蹲在田埂上

親密耳語

一茬茬扎根、生長、結穗

一次次收割、摔打、磨琢

人們每一頓飽餐

都應對農人虔誠感恩

老人說此處離縣城路途八里

所以稱八里

也許路程計算不一定準確

正如不能丈量理想與現實的距離

其實我老家的玉米地

距八里稻田也只有八里

入口的玉米和大米

味道也差了八里

稻田在我伸手懷抱外

秋風秋意都是經年的模樣

稻田滾過秋風

沉重而結實

阡陌上青澀的夢境

一步步遠去

蔚藍流動潔白

金黃涂抹碧綠

云朵附身靠近稻子

是自然的緣起與相遇

稻夢空間，訪客與歸人

稻草人和我，以及稻田的守望者

共同見證

一場盛大華章

紅菇娘

海鮮過敏

咳嗽氣喘，呼吸困難

翻出秋日收存的紅菇娘

全衣沖泡，牛飲

癥狀立緩，稍后我舒氣如常

紅菇娘長在自家窗前

從廊臺下艱難探身

而田里鉆出的秧苗

都會被鏟除

它們在木板下面努力繁殖

形成龐大家族

尋著縫隙開花，結

綠色的小燈籠

照不亮世界，就照自己

味比黃連啊

一出生就苦

秋風吹起裙裾

鮮嫩的小姑娘

換裝，橘紅色的羅衫

包起更深的苦

白露點過，寒露再打過

成了紅透的新娘

圓潤豐腴的女子

心里酸一場，又甜一場

我會留給它一塊小地

并心存敬意

讓它解我

中年虛妄之毒

金銀花

十年前的隨意扦插

如今的細密軟藤

金銀花開時 便有鮮花瀑布

在小院籬笆上不停奔瀉

一蒂雙花 雙花同蒂

兩條花蕊探在外

在風中起舞

口吐蓮花

是戀人，雙雙對對

手臂交纏，彼此環抱

是愛人，形影不離

同巢同穴

花瓣是最平凡的顏色

白瑩瑩，如春雪

黃，如燈火

每一朵花色都彼此滲透

清清雅雅，如云若霞

是遞到彼此手心里的平常日子

純潔而溫暖

春亦開花，秋亦開花

花香悠遠，花開成瀑

多柔軟的日子啊

連鐵藝的籬笆都柔成一方碧水

柔軟遠行人的心

湮沒了紅塵

當冬寒收繳了世間百花

它用綠葉托起白色雪朵

相愛到白頭

像極了它的別名

忍冬

絲瓜

結在廊柱背面

斜雨里隱蔽的一朵

嬌艷黃花，化身一條嫩瓜

若蒼龍入水

在自由的風中茁壯

清香豐盈

從內向外散發

季節關閉了青春

褶皺爬上表皮

自動褪去碧綠的葉子

順藤懸吊秋風

觸手伸向炊煙

握一拳暖

蛐蛐彈撥著月光

往事的脈絡凝固

絲瓜瓤里結滿相思豆

相思成種子

無盡的思念在表皮下伸展

絲絲縷縷

嫩肉也化成脈絡

最后，全都堅硬成骨骼

老去的絲瓜熬煮成茶

握在手里

時間的硬棒敲打

蛻皮，成絲瓜絡

拿去洗碗

碗沿，親過伊之唇

低處細枝上的蘋果

久別的小園里

一整枝紅艷艷的蘋果

將秋天

和我的目光點燃

這是最低處的一枝

最細的一枝

這是春日修剪果樹時

因疏忽而落下的一枝

稀果時準備剪掉它

任它坐果密集

鄰居忽來相約去品新茶

它再次躲過鐵剪

高枝上的幾枚蘋果

已被貪吃的鳥雀啄爛

唯有這被忽略的一枝

留下完整的果實

長在果樹的最低處

枝丫細小

坐果太過密集

卻碩果滿枝 個個飽滿

這似乎是個不被認知的悖論

它的枝條幾乎彎到地面

卻仍用力地

舉著通紅的火炬

作者簡介：

花溪水，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學創作二級。鞍山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鞍山市網絡作家協會主席。2004 年出版《邊緣情感》一書，另出版詩集《春的耳語》、散文詩集《非常東北》。獲得2007 年度中國散文年度優秀散文獎。散文作品發表于《散文選刊》《散文百家》《散文世界》等刊物。散文詩入選《2016 中國散文詩》《2021 中國散文詩年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