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和旅館看日本對我國東北地區的殖民侵略

摘要：日俄戰爭后，日本創建殖民統治機關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簡稱“滿鐵”。“滿鐵”是以經營鐵路為主的國家控股公司，經營業務涉及眾多經濟領域，其中包括交通運輸和城市發展必不可少的旅館業。大和旅館是“滿鐵”經營旅館行業的典型代表，最具代表性的是分布于鐵路沿線重鎮大連、旅順、長春、奉天、哈爾濱等的七座旅館。大和旅館以服務于日本侵略為目的，是承擔特殊任務的情報機關，見證“九·一八”事變“偽滿洲國”成立等眾多重要歷史事件。“滿鐵”不計成本經營大和旅館，將其作為重要據點，密謀策劃侵略戰爭，實施對我國東北地區的殖民統治。

關鍵詞：大和旅館;“滿鐵”;殖民侵略

中圖分類號：K265.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2）05-0095-04

日俄戰爭是1904年至1905年日本和沙皇俄國為爭奪朝鮮半島和中國東北而進行的戰爭。日本獲勝后，加緊了對中國和朝鮮的侵略。“滿鐵”是日本效仿英國東印度公司而建立的殖民統治機關，替日本政府經營侵占的中國東北地區，“經營業務大旨分為鐵道（倉庫及工場包括在內）、海運、港灣、礦山、制鐵、電氣、旅館及地方事業八項”[1]51，旅館業是其經營業務之一。“滿鐵”起初建設的大和旅館多在較為發達的大城市，隨著侵略戰爭不斷深入，在占領區許多地方都建設起大和旅館，這時不只在大城市，而是有全覆蓋的趨勢。“論旅館，則鐵路沿線主要地方，皆有大和旅館”[1]52。本文主要討論“滿鐵”在大連、旅順、長春、奉天、哈爾濱等大城市建立的大和旅館，這些城市的大和旅館較其他地區更為典型。大和旅館表面上看是“滿鐵”開辦的旅館，但實際充當著秘密情報機關角色。近年來，關于研究“滿鐵”直接侵略我國東北地區的成果頗豐，例如鐵路、公路，水運等水陸交通業和煤、鐵等重工業方面，而對于側面、間接反映侵略的領域相關研究還不夠深入。通過研究“滿鐵”經營的大和旅館，可以從一個新角度反映出日本對我國東北地區的殖民侵略。

一、大和旅館建立及“滿鐵”的經營與管理

阪谷芳朗男爵認為“在新開辟地區，有設立旅館的必要”。根據他的主張，滿鐵命令書第3號中規定：“在主要車站上，為了旅客的食宿及貨物的貯藏，應建設各項之必要設備。”[2]66對此，“滿鐵”總裁后藤新平持堅決支持的態度。在“滿洲”這個新開發區域，要想在各方面有所發展，旅館這個重要設施是必不可少的。“滿鐵”自開業起，即在主要車站建立各種設施以方便旅客飲食等，并著手建造旅館[2]67。“滿鐵”總社位于大連，在新京設有支社，奉天、吉林、哈爾濱等地設有事務所。“滿鐵”勢力集中之處，均有規模較大、等級較高、設施較為完備的大和旅館。

“滿鐵”使用大和旅館的名稱經營旅館業始自1907年8月，大連大和旅館開始營業，附設洗衣部、理發部和馬車部，以給旅客提供方便[2]67。1909年，“滿鐵”在大連市中心著手修建大和旅館。大連大和旅館是近代文藝復興式宏大建筑，面積為660坪，有115間客房，于1914年新建落成，同年8月開始營業。該旅館內部設施均選用當時世界上最優質的材料，不計成本，主體建筑共有四層，部分房間內配有專門的浴室和衛生間。1910年8月，在大連郊外風景明媚的星浦海岸開設大和旅館和別館[3]。星浦是大連市重要的娛樂場所，每年來自“滿洲”及中國內地的避暑人士日益增多，星浦大和旅館作為高級旅館承擔著接待旅客食宿的任務。星浦大和旅館與大連大和旅館之間每小時均有免費接送往返的公共汽車，以供往來之便[4]515。1908年3月，旅順大和旅館開始營業。從1907年起，“滿鐵”于長春投資26萬余元著手新建旅館，在落成之前，1908年10月暫以會社俱樂部作旅館開業，1910年2月占地400坪的長春大和旅館落成。1910年，在奉天利用車站建筑的一部分建成車站旅館。同年10月，奉天大和旅館開始營業[2]67。1918年6月，旅順黃金臺開始營業，旅館內設施完備。大和旅館主要分為歐式風格房間和美式風格房間，普遍為一人一室和二人一室的房間，少部分旅館內有三人一室的房間。旅館在早午晚提供西式和日式餐食，部分旅館僅提供西式餐食，其費用較日式餐食的費用高[4]512-543。

1907年至1931年間“滿鐵”興建的大和旅館內客房數目統計如下①：

從上表可知，建立之初，各地大和旅館的客房數目較少。隨著“滿鐵”在附屬地內各項事業的不斷發展，擴建并改造了大和旅館，使客房數目逐漸增多。“滿鐵”通過在附屬地內興建符合歐美人審美及生活習慣的大和旅館，吸引各國各地的人來到“滿洲”，以帶動各項事業發展。

旅館業的營業及監督，起初是由“滿鐵”運輸部營業課旅館系負責，1920年7月改革機構，另設旅館事務所，置專任所長，以進行統一經營。此后，旅館業的管理和監督權經過幾次變遷，又劃歸鐵道部旅客課掌管。1927年，考慮到旅館的特殊性，認為單獨經營能夠站在自由的立場上更好地開展營業，乃創設南滿洲旅館株式會社，資本金800萬元，全部由“滿鐵”本社出資。從1928年初起，開始經營旅館、餐車及其他附屬業務。隨著形勢的變化，旅館業同鐵道事業的關系愈發密切，產生了與鐵路事業統一經營以促進其發展的必要性。于是在1931年4月“滿鐵”收回旅館業的經營和監督權，新設旅館事務所統轄有關業務[2]68。除了設置專門的管理機構，1935年“偽滿洲國”制定《旅店取締規則》，其中涉及旅館經營性質與范圍、經營人資格、建筑設施、從業人員行為及旅店的社會責任等基本內容[5]。

日本為推行“大陸政策”，采取多種侵略方式將我國東北變為支援侵略戰爭的大本營，經濟侵略是“滿鐵”最為突出的侵略形式之一，主要表現為在附屬地內開設大量企業，利用東北的豐富自然資源和廉價勞動力獲取高額利潤，從而支援日本繼續擴大侵略戰爭。在中國的直接投資與在華外僑有著密切關系，1914年80%的旅華日僑都在東北，該地區的企業投資占日本在華投資總額的70%[6]。為了進一步吸引日僑、歐美人來到東北投資，“滿鐵”必須且有義務完善相應配套設施，以服務于侵略目的。旅館是提供食宿的重要場所，富商巨賈尤為重視高級旅館。大和旅館彰顯出日本在東北的實力，吸引日本國內乃至歐美人士到日本占領的東北地區進行投資、創辦工廠和開展商業貿易活動[7]。

二、大和旅館內發生的重大事件

旅順大和旅館原為俄占時期沙俄駐軍司令部首席通譯官俄籍華裔紀鳳臺建造的私宅，1906年“滿鐵”將其收入囊中，成為其名下帶有濃厚的情報機關性質的大和旅館。出入旅順大和旅館的多為日軍軍官和“滿鐵”高級職員，以及少數有背景的中國人，其中包括一些妄圖復辟的前清遺老[8]。1912年，滿清貴族兼重臣、女間諜川島芳子生父善耆在川島浪速等人的慫恿下來到旅順，以大和旅館為據點，進行復辟清室和分裂祖國的活動，先后發起兩次“滿蒙獨立運動”②。1931年，日本關東軍為建立偽政權，將溥儀秘密送到旅順入住大和旅館。溥儀在回憶錄中描述“整個樓上（二樓）房間全部都包占下來，劃定為自我（溥儀）以次的這幫原班人馬專門使用”[9]。實際上，溥儀是被關東軍囚禁在旅順大和旅館的二樓。1932年始，鄭孝胥與羅振玉和板垣征四郎等人就成立偽國家等事宜在大和旅館內進行商談，最終溥儀在日本人的脅迫之下，接受日方提出建立“滿洲國”等一系列要求。為了使“滿洲國”建立看起來“合情合理”，確保溥儀再度出山在輿論上是“民心所向”，關東軍先后兩次授意漢奸組織到旅順向溥儀請愿，溥儀在大和旅館宴請前來請愿的各位“推戴使”，以示慰勞，隨即溥儀等人離開旅順大和旅館到新京上任。可以說，旅順大和旅館是“偽滿洲國政權誕生的‘產房’”[8]。

長春大和旅館曾是長春建成時間最早、內部最先進的近代旅館建筑，被稱為“滿鐵”的“面子工程”。該旅館建筑面積不足2000平方米，卻投資377251日元，這在長春各類建筑工程中堪稱天價，即使在當時日本國內也不多見[10]。長春大和旅館在當時“是可以和東京的帝國旅館相媲美的高級旅館”，入住其中絕非易事。曾經在長春生活過的日本老人栗原忠道回憶：“在這里住宿的都是政府要員和關東軍的高級軍官、大公司的董事等知名人士，因此他們的名字都要在第二天的報紙上登出來。”[11]1932年為準備建立“滿洲國”，日本關東軍司令部遷到長春，由于當時司令部尚未修建完成，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和他的高級幕僚等均住在大和旅館。此后，接替本莊繁出任關東軍司令官的武藤信義，依然將大和旅館作為住處。武藤信義和他的幕僚們在大和旅館內密謀設計，于1932年9月15日，迫使鄭孝胥簽署了全面出賣中國東北主權的《日滿議定書》③。1936年，植田謙吉上任關東軍司令官后，也選擇入住大和旅館。前后三任關東軍司令官都以大和旅館為據點，密謀策劃侵略戰爭。1932年，以李頓為團長的國際聯盟調查團到東北調查，到達長春后停留一周，主要成員住在大和旅館，其他成員住在名古屋旅館。期間，他們與“偽滿洲國”及日方代表在大和旅館內接觸商談。

奉天大和旅館是當時奉天城內最大、最豪華的旅館，是專門用來接待日本上層人物的場所，如日本國內的軍政要人和達官顯貴、“滿鐵”及軍方首腦[12]。1931年，日本關東軍在奉天大和旅館密謀發動“九·一八”事變。事變前夕，板垣征四郎和石原莞爾等人每周在奉天大和旅館至少秘密集會兩次。在此期間，關東軍參謀們制定的作戰計劃有《關東軍占領“滿蒙”計劃》（1929年7月）、《關于滿蒙占領地統治的研究》（1930年9月）、《處理滿蒙問題方案》（1931年5月）等④，這些計劃和研究都特別強調了“在非常情況下，關東軍自行決定占領滿蒙之決心”[13]。“九·一八”事變發生當晚，板垣征四郎將奉天大和旅館作為臨時指揮所，以關東軍司令官的名義發布進攻命令。為籌劃建立傀儡政權“滿洲國”，關東軍召中西敏寬到奉天擬訂“新國家”意見書。據中西敏寬回憶，他在奉天大和旅館二樓的一個房間里和升巴倉吉兩個人徹夜不眠草擬意見書。關于這份意見書，中西敏寬認為“從結果來看，我們認為的滿洲國誕生過程大致符合我們的意見”[14]。1932年2月，關東軍在奉天大和旅館內組織召開“偽滿洲國建國會議”，會中提出東北四省獨立、以溥儀為元首建立“新國家”、與南京國民政府脫離關系等事務，為“滿洲國”成立提供依據。李香蘭作為“偽滿洲國”宣撫工作的重要人物，奉天大和旅館是她的發跡地。在奉天大和旅館舉辦的音樂會上，從小生活在中國的日本少女山口淑子因美妙歌聲和靚麗形象引起日本奉天放送局注意，此后她被包裝成中國少女李香蘭，成為“偽滿洲國民偶像”。李香蘭在《滿洲新歌曲》中演唱中國傳統歌曲，在“滿映”推出的一系列“國策電影”中扮演中國姑娘，幫助日本在“滿洲國”宣傳“日滿親善、五族協和”理念，以掩飾侵略意圖。

三、大和旅館的性質和作用

1919年，后藤新平游歷歐美時，面對詢問和質疑日本是否企圖獨占“滿洲”，他宣稱：“我當上滿鐵總裁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沿線各城市建造旅館。若單是為了日本人，自然不需要這樣的設備，這主要是為了歐美人。就是說，我們希望有很多歐美人來滿洲，同我們一道開發這一新天地。”[2]67建立大和旅館是為緩和與歐美之間的關系，標榜“開放滿洲”的一種手段。大和旅館的“大和”二字取自日本固有國名，滿鐵總裁后藤新平取此名的目的是為讓外國旅客加深對日本的印象，借以弘揚日本的精神和文化，突出日本在“滿洲”的特殊地位[3]。除了在旅館名稱上花心思，旅館的牌匾上也放棄使用日文，皆使用英文“Yamato Hotel”。建造大和旅館，其政治性遠高于經濟性，是麻痹歐美國家的一種方式，為了掩蓋日本妄圖獨占東北的野心。

后藤新平在《滿洲經營策梗概》中公然聲稱：“戰后滿洲經營唯一要訣在于：表面上經營鐵路，背地里百般設施。”后藤新平正式就任滿鐵總裁后，此主張升級為“以王道之旗行霸道之實”的“文裝武備”殖民侵略理論。所謂“文裝武備”之中心，當然在于廣義的經濟發展，但不局限于經濟方面[15]。不僅僅是滿鐵，如果滿洲本身不全面發達和擁有經濟實力，就談不上完成經濟方面的“文裝武備”。后藤新平提倡“建成廣義的文化社會”，將日本的大陸政策貫徹到全滿洲民眾的生活當中。大和旅館作為“滿鐵”經營旅館業的典型代表，在經濟乃至文化領域都承擔著重要責任。“滿鐵”自創業以來不顧巨額開支，傾其全力于“滿洲”開發。旅館業是“滿鐵”經營的附屬事業，與其他營利的附屬事業不同，旅館業在長期經營中屬于非營利事業。征諸歷來各旅館的營業成績，每年都虧損四五萬元[2]68。

從表2可知，1931年后旅館營業的收入和支出數額明顯增加。有記載的六年中，僅有兩年呈盈余狀態。可見，“滿鐵”在“滿洲”經營旅館，不是為了經濟效益，更多是出于其他方面的考量。“滿鐵”經營旅館業一直承擔著虧損，但并未計較盈虧，不僅堅持經營旅館業，還不斷擴大旅館業規模、增加附屬地內旅館數量。

建設大和旅館既向來往的旅客宣布其對“滿洲”的“主權”，又對“滿洲國”內的人民宣揚了日本“大和精神”，妄圖使東北人民接受日本控制之下的“滿洲國”。采用歐式風格裝潢的大和旅館內，既迎合歐美需求以掩蓋其想要獨占“滿洲國”的野心，又企圖麻痹東北人民，削弱他們的反抗斗志。建立大和旅館是“滿鐵”為服務于侵略戰爭，為發展交通運輸業以擴大侵略范圍，為發展附屬地內城市配套服務設施以鼓勵日本國內移民，實現占領東北進而占領中國的侵略野心。

四、結語

三大臣命令書中規定：“‘滿鐵’從政府手接管的或購進以及交換等得到的土地建筑物全部作為‘滿鐵’財產的一部分”[16]，大和旅館自然也是“滿鐵”的私有財產。“滿鐵”作為一個以商業行為為手段，以國家利益為目的的特殊集團，在東北實行壟斷經營，旅館業也在控制范圍之內。“滿鐵”經營下的旅館，不僅是提供住宿和其他服務的商業性建筑設施與機構，更是日本在中國東北進行殖民統治的秘密機關。日本侵略者將大和旅館作為據點，研究如何進一步進行侵略戰爭、蠶食中國領土，這一個個特殊據點覆蓋在“滿鐵”控制的鐵路沿線和附屬地內重鎮，形成一個獨特侵略網絡，使“滿鐵”勢力以特殊形式控制占領區。大和旅館是日本帝國主義在中國東北進行政治、經濟，軍事等侵略活動的重要場所，以獨特方式參與侵略戰爭。

注釋：

①圖表參考自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昭和十六年度統計年報》，第222-226頁。

②1911至1916年間，川島浪速和肅親王善耆先后發動兩次所謂“滿蒙獨立運動”，這是一場旨在分裂中國的陰謀活動，后因日本對華政策的變化，失去日本政府的支持而以失敗告終。

③1932年9月15日，日本與“偽滿洲國”簽訂出賣中國東北地區主權的非法議定書。該偽議定的簽訂，使日本自日俄戰爭以來，攫取中國東北權益的企圖得以實現，表明東北完全被納入日本的統治范圍。

④這一時期“滿蒙問題”成為日本推進“大陸政策”的焦點，日軍制定對沈陽（奉天）、錦州、弓長嶺、哈爾濱、齊齊哈爾、海拉爾、洮南、長春等要地的攻防要案，詳盡地制定了日軍進攻東北的戰略目標、作戰計劃、開戰辦法及政略措施等。

⑤圖表參考自松本豐三：《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三十年略史》，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1937年，第7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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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想（1998—），女，達斡爾族，黑龍江黑河人，單位為哈爾濱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代史。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