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應帥
【摘要】中國共產黨在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進程中,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民主觀的本質規定和核心要義,同時走出了符合中國國情的發展道路。在民主實質上,將無產階級的“階級民主”,經由奪取政權、變革生產關系和社會結構,發展到無產階級領導的、各民主階級聯合的“人民民主”,從而實現了“民主”與“專政”的統一;在民主原則上,將馬克思和恩格斯最初設想的“完全民主制”,經由列寧的“民主的集中制”發展到“民主集中制”,從而實現了“民主”與“集中”的統一;在民主形式上,將巴黎公社、工農兵代表蘇維埃、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探索實踐出的“普選民主”“代議民主”,經由“議行合一”的新型民主和獨具特色的“協商民主”,發展到“全過程民主”,從而實現了過程民主和成果民主、程序民主和實質民主、直接民主和間接民主、人民民主和國家意志的統一。
【關鍵詞】馬克思主義民主觀? 中國式民主? 民主集中制? 人民民主? 全過程民主
【中圖分類號】D252?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2.05.002
習近平總書記在2021年10月14日中央人大工作會議上發表的重要講話中強調:“民主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是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始終不渝堅持的重要理念。”[1]民主也是馬克思主義和無產階級的價值追求,是馬克思主義政治思想的核心內容。馬克思主義自誕生以來,就站在新的思想高度,以唯物史觀和階級分析的方法審視過往民主思想的局限性,創造性地提出了馬克思主義民主觀,為此后社會主義民主的形成和發展奠定了思想基礎。一百多年來,中國共產黨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民主觀的本質規定和核心要義,同時結合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具體實際,將馬克思主義民主理念落實到人民民主專政的國體和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政體的具體實踐中,并創造性地發展出“民主集中制”的民主原則和獨具特色的“協商民主”“全過程民主”,實現了“民主”與“專政”、“民主”與“集中”、過程民主和成果民主、程序民主和實質民主、直接民主和間接民主、人民民主和國家意志的統一,從而繼承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的民主理念。
民主實質:從階級民主到人民民主
民主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千百年來,不同的國家、階級和思想者都表達了民主的訴求,由于立場、方法、視角的不同,他們提出了各不相同、卻自以為普世的民主理念。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吸收了前人的民主理念,特別是在吸收了古希臘古典民主思想、空想社會主義理論、近代理性啟蒙思想和青年黑格爾派學說的基礎上,形成了科學的馬克思主義民主觀。馬克思主義民主觀不僅批判地繼承了前人的民主理論成果,而且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運用新的方法論解決了前人的民主理論困境,從而提出了“真正民主制”的理論設想。
馬克思主義認為,過往的民主理念,盡管都標榜民主的普遍性、全體性,但其實質都不過是少數人的民主。在古希臘,只有具有雅典血統的自由成年男性,才能享有雅典公民所具有的民主權利,奴隸、婦女和移民則不在公民之列。實際上,即便到了雅典全盛時期,“自由公民的總數,連婦女和兒童在內,約為9萬人,而男女奴隸為365000人,被保護民——外地人和被釋奴隸為45000人。這樣,每個成年的男性公民至少有18個奴隸和2個以上的被保護民。”[2]因此,無論雅典民主被稱為“人民的統治”,還是“平民(窮人)的統治”,其實質都不過是奴隸主的民主,或奴隸主內部的“多數人統治”,于整個社會而言,只是少數人的民主。
在資本主義社會,為了從封建主義桎梏中解放出來,資產階級思想家們舉著民主、自由、平等和人權的旗幟,開始批判神權、王權、等級特權,發起了資產階級思想啟蒙運動。英國資產階級思想家約翰·洛克(1632~1704年)在《政府論》中,批判“君權神授”和“王位世襲”理論,宣傳“社會契約”和“天賦人權”學說;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1689~1755年)在《論法的精神》中提出“三權分立”的思想;法國激進的啟蒙思想家盧梭(1712~1778年)在《社會契約論》中又提出了“人民主權”原則,認為“主權在民”,等等。這些思想和原則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的建立和發展而逐步成為資本主義民主觀的重要內容。然而,無論資產階級如何宣揚其民主,如何標榜自己是普遍的、全體的民主,運用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分析方法來看,都逃不脫其民主理念和民主制度的階級屬性。資本主義在“使人口密集起來,使生產資料集中起來,使財產聚集在少數人的手里。由此必然產生的結果就是政治的集中”,進而形成“資產階級的經濟統治和政治統治”。[3]而在資產階級的統治和專政面前,“自由、平等、博愛”的理想只能為資產階級所享有。這樣,馬克思運用唯物史觀,以階級分析的方法,揭示了資本主義民主的實質,也不過是資產階級的階級民主,或資產階級內部的“多數人統治”,于整個社會而言,仍是少數人的民主、形式上的民主。
在馬克思看來,民主問題的實質是國家問題、政體問題。他認為:“民主制是作為類概念的國家制度。”[4]因此,“作為一種國家制度,民主政治的核心要義是人民是國家的主人。”[5]只有讓以無產階級為主體的絕大多數人當家作主,讓人民群眾真正享有參與和治理國家與社會事務的權利,才能實現多數人的民主、真正的民主。為此,他告誡與資產階級同時伴生的無產階級,認清資本主義民主、自由、平等和人權的虛偽性,“只有揭露事實的真相,只有撕破這個偽善的假面具,才能對工人有利”。[6]他指出,只有變革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關系,實現整個社會的經濟民主,才有全體人民的多數民主、真正民主、事實民主。但沒有革命的行動,就無法實現這種變革,因為無產階級“如果不炸毀構成官方社會的整個上層,就不能抬起頭來,挺起胸來”。[7]因此,工人革命的第一步,“就是使無產階級上升為統治階級,爭得民主”。在此基礎上,無產階級將利用自己的政治統治,“一步一步地奪取資產階級的全部資本,把一切生產工具集中在國家即組織成為統治階級的無產階級手里,并且盡可能快地增加生產力的總量”[8],從而為變革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關系,進而變革資本主義社會的上層建筑,變革資產階級的階級民主為無產階級的階級民主,實現多數人的民主、真正的民主創造條件。
中國共產黨作為馬克思主義政黨,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民主觀,始終堅持運用唯物史觀,以階級分析的方法,結合中國社會的具體實際,來分析中國社會的性質、結構和革命斗爭的路徑。毛澤東同志在1925年10月《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中提出,20世紀初的中國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存在著附屬于帝國主義、代表著中國最落后的和最反動的生產關系的地主階級和買辦階級,代表著中國城鄉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中產階級也就是民族資產階級,小生產的經濟關系、包含自耕農、手工業主、小知識階層等的小資產階級,包含絕大部分半自耕農、貧農、小手工業者、店員、小販等的半無產階級,以及包含鐵路、礦山、海運、紡織、造船等的產業工人即無產階級。因中國的落后經濟,無產階級人數不多,“現代工業無產階級約二百萬人”。[9]因此,在當時的中國,階級狀況與西歐資本主義社會和馬克思設想的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兩大階級對立要更為復雜,“一切勾結帝國主義的軍閥、官僚、買辦階級、大地主階級以及附屬于他們的一部分反動知識界,是我們的敵人。工業無產階級是我們革命的領導力量。一切半無產階級、小資產階級,是我們最接近的朋友。那動搖不定的中產階級,其右翼可能是我們的敵人,其左翼可能是我們的朋友”。[10]為此,中國共產黨為實現多數人的民主、真正的民主,提出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人民民主”理念。這一理念以無產階級作為革命的領導力量,同時團結包括民族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農民階級在內的一切革命力量,致力于推翻帝國主義、官僚資本主義和封建主義的三座大山。這樣,毛澤東同志在1949年6月《論人民民主專政》一文中,就提出了實行“人民民主專政”設想,要使“資產階級的民主主義讓位給工人階級領導的人民民主主義,資產階級共和國讓位給人民共和國。這樣就造成了一種可能性:經過人民共和國到達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到達階級的消滅和世界的大同”。[11]1949年10月通過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就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為新民主主義即人民民主主義的國家,實行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團結各民主階級和國內各民族的人民民主專政。”[12]這樣,建立“無產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13]的國家,就將無產階級的“階級民主”發展到以無產階級為領導、團結各民主階級的“人民民主”。
經過新中國成立70多年來的建設和改革,中國的人民民主不斷得到鞏固和發展,真正實現了人民當家作主,這是中國民主的本質和核心。實行“人民民主專政”的國體,實現了民主與專政有機統一。一方面,“人民民主專政”堅持馬克思主義民主觀中有關“階級民主”的核心訴求,將無產階級置于領導地位,從而保證了以無產階級為主體的最廣大人民的民主權利。它“堅持國家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保證人民依照憲法和法律規定,通過各種途徑和形式,管理國家事務,管理經濟和文化事業,管理社會事務”,從而體現了人民民主專政中的“民主”特征。另一方面,“人民民主專政”堅持履行國家政權的專政職能,在剝削階級被整體消滅的情況下“依法打擊破壞社會主義制度、顛覆國家政權、危害國家安全和公共安全等各種犯罪行為,維護法律尊嚴和法律秩序,保護國家和人民利益”[14],從而體現了人民民主專政中的“專政”特征。
實際上,馬克思在界定民主主體為無產階級的過程中,也指出了民主的本質屬性就是絕大多數人的當家作主。在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的斗爭中,馬克思也闡明了民主的主體包括無產階級、農民階級、小資產階級和中等資產階級在內的廣大社會階層。馬克思在總結1848年歐洲革命失敗的經驗教訓時,就認識到,在革命進程把站在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之間的農民和小資產者即國民大眾發動起來反對資產階級統治之前,在革命進程迫使他們認識到無產階級是他們的先鋒隊而向其靠攏之前,“工人們是不能前進一步,不能絲毫觸動資產階級制度的”。[15]因此,必須將無產階級領導權和工農聯盟形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才能真正實現無產階級的階級民主。這就突破了馬克思主義民主觀中民主主體的有限性,賦予了無產階級民主更廣泛的主體外延和范圍,而馬克思的這一設想在列寧領導的蘇維埃國家和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共和國都得到了實踐和發展。
總之,“人民民主”理念的提出和實踐,是中國共產黨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革命具體實際相結合的生動體現,是對馬克思主義民主觀的重大發展。
民主原則:從完全民主制到民主集中制
在馬克思主義的無產階級國家和政黨的組織學說中,體現著非常明確的民主原則。早在19世紀20至30年代,馬克思和恩格斯在總結英國工人憲章派這個“近代第一個工人政黨”[16]的斗爭經驗時,即提出了關于政治組織的民主原則。在1847年12月共產主義者同盟第二次代表大會上通過的《共產主義者同盟章程》中,馬克思即提出:“組織本身是完全民主的,它的各委員會由選舉產生并隨時可以罷免,僅這一點就已堵塞了任何要求獨裁的密謀狂的道路。”[17]他要求,組織的各級領導人也必須通過民主選舉產生,“一切都按這樣的民主制度進行”[18]。這就點出了無產階級政治組織的民主原則。在同盟的代表大會上,代表們可以通過平等討論、自由爭辯乃至公開爭論,最后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進行記名投票表決,形成決議。1864年11月,馬克思為國際工人協會(即第一國際)起草的《協會臨時章程》也規定,加入國際協會的各國工人團體,可以“在彼此結成兄弟般合作的永久聯盟的同時,完全保存自己原有的組織”。[19]1866年9月,在第一國際日內瓦代表大會上由《協會臨時章程》修改而成的《國際工人協會章程》中,也規定“國際工人協會的每個會員都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在代表大會上每個代表只有一票表決權”。[20]這就體現了馬克思在設計無產階級國家和政黨的組織構建中完全民主制的原則。
然而,鑒于無產階級在與資產階級開展斗爭過程中的激烈程度,完全民主制無法適應嚴酷的斗爭實踐。列寧就在繼承馬克思主義的民主制原則基礎上,結合俄國革命的實踐,提出了“集中制”組織原則。1899年在《我們的當前任務》一文中,列寧首次提出了“集中制”的概念和思想:“社會民主黨地方性活動必須完全自由,同時又必須成立統一的因而也是集中制的黨。”[21]他認為:“誰想在專制制度下建立一個實行選舉制、報告制和全體表決制等等廣泛的工人組織,那他簡直是一個不可救藥的空想家。”在《怎么辦?》一文中,他進一步解釋道:“在黑暗的專制制度下,在流行由憲兵來進行選擇的情況下,黨組織的‘廣泛民主制只是一種毫無意思而且有害的兒戲。說它是一種毫無意思的兒戲,是因為實際上任何一個革命組織從來也沒有實行過什么廣泛民主制,而且無論它自己多么愿意這樣做,也是做不到的。”由此,他明確提出:“只有集中的戰斗組織,堅定地實行社會民主黨的政策并能滿足所謂一切革命本能和革命要求的組織,才能使運動不致舉行輕率的進攻而能準備好有把握取得勝利的進攻。”[22]盡管集中制的原則具有實踐的有效性,但也遭到了黨內外的不斷批評和質疑,為了防止這一原則扼殺民主,導致“官僚集中制”和獨裁專制的可能性。列寧最終吸取了各方的意見,在1905年12月召開的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布爾什維克派代表會議上,“代表會議確認民主集中制原則是不容爭論的”,[23]這是列寧首次使用“民主集中制”的概念。1906年3月在《提交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統一代表大會的策略綱領》中,列寧再次強調:“黨內民主集中制的原則是現在一致公認的原則”,即被孟什維克和布爾什維克一致公認。[24]在這個前提下,同年4月,兩派在分別召開會議同意合并后召開的黨的第四次(統一)代表大會通過的黨章中就得以第一次寫明,“黨的一切組織是按民主集中制原則建立起來的。”[25]這樣,列寧最初的“集中制”原則就發展為“民主集中制”原則。
實際上,在俄語中,民主集中制是“демократический централизм”。其中前一個詞是形容詞,意為“民主的”,起修飾作用。后一個詞是名詞,意為“集中制”,才是主詞。這意味著列寧的“民主集中制”的準確翻譯應是“民主的集中制”,其重點是落在“集中制”上的。漢語翻譯在省略了“民主的”的“的”之后,逐漸造成了“民主”作為名詞、“民主”和“集中制”為并列關系的誤解。[26]而在1945年中國共產黨的七大通過的《中國共產黨黨章》中的提法就是“民主的集中制”。[27]這表明,中國共產黨一開始是采行列寧的側重“集中制”的組織原則的,并且在以后的實際運行中,盡管有極端民主化和無政府主義的思潮的影響,但在嚴酷斗爭條件下和多次思想斗爭后,在黨內得到確立的也是“集中制”而不是“民主制”。
為了將“民主”和“集中”、“自由”和“紀律”統一起來,中國共產黨在遵循列寧側重“集中制”的組織原則基礎上,也在發展著這一原則。在1945年《論聯合政府》一文中,毛澤東同志就指出:“應該采取民主集中制,……它是民主的,又是集中的,就是說,在民主基礎上的集中,在集中指導下的民主。”[28]對于兩者的關系,在1957年《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一文中,他進一步解釋道:“在人民內部,民主是對集中而言,自由是對紀律而言。這些都是一個統一體的兩個矛盾著的側面,它們是矛盾的,又是統一的,我們不應當片面地強調某一個側面而否定另一個側面。在人民內部,不可以沒有自由,也不可以沒有紀律;不可以沒有民主,也不可以沒有集中。這種民主和集中的統一,自由和紀律的統一,就是我們的民主集中制。”[29]鄧小平同志也按照“民主”和“集中”的辯證關系對民主集中制進行了解釋:“一個黨不集中不行,如果沒有中央的和各級黨委的集中領導,這個黨就沒有戰斗力。這種集中,如果沒有高度的民主作基礎,集中也是假的。全黨提倡民主、提倡批評與自我批評,就能真正把全黨的意志集中起來,真正做到萬眾一心。”[30]這樣,民主集中制就是“在民主基礎上的集中,在集中指導下的民主”的這一著名表述就寫入黨章,成為中國共產黨理解“民主”和“集中”的辯證關系的經典論述。
實際上,馬克思提出的完全民主制設想中,也強調了民主原則基礎上集中的必要性。他指出:“沒有無權利的義務,也沒有無義務的權利。”[31]他認為,民主和集中不應相互抵觸,如果沒有適當的集中和統一行動,各國工人團體在思想上各說各話、在行動上自行其是,也發揮不了聯合行動的戰斗力。因此,馬克思在修改后的《國際工人協會章程和案例》中規定:“由于每個國家的工人運動的成功只能靠團結和聯合的力量來保證,而總委員會的行動越少分散,它的活動才能越有成效,所以,國際協會的會員應該竭力使每一個國家中的地方支部聯合成由一個中央委員會代表的全國性組織。”[32]而協會的各個支部“有權根據當地條件和本國憲法的特點擬定自己的條例和章程,但其內容不得與共同章程和條例有任何抵觸”[33]。為了保證綱領的統一性和為共同利益而統一行動,馬克思賦予總委員會和聯合委員會以必要的全權。每個支部或支部聯合會均須在代表大會兩個月前即向總委員會遞交工作和發展情況的詳細報告,總委員會根據這些報告再匯總編寫向代表大會作的總報告,等等。這就反映了馬克思致力于將民主與集中、聯合與自治相統一的組織思想。
民主集中制作為黨和國家的根本組織原則和領導制度,是馬克思主義政黨區別于其他政黨的重要標志。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民主集中制”是“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紀律又有自由、又有統一意志又有個人心情舒暢生動活潑的制度,是民主和集中緊密結合的制度”。[34]這項制度把充分發揚民主和正確實行集中有機結合起來,“既可以最大限度激發全黨創造活力,又可以統一全黨思想和行動,有效防止和克服議而不決、決而不行的分散主義”[35],因而是科學合理而又有效率的組織原則和領導制度。一百年來,中國共產黨在堅持馬克思主義關于無產階級國家和政黨組織的民主原則的基礎上,將馬克思和恩格斯最初設想的“完全民主制”,經由列寧的“民主的集中制”發展到“民主集中制”,實現了在民主原則上“民主”與“集中”的統一,這是對馬克思主義民主觀的又一重大發展。
民主形式:從代議民主到全過程民主
在民主形式或制度設計方面,由于歷史發展的復雜性和曲折性,以及人類社會區域發展的差異性,不同歷史時期、不同社會區域形成了不同的民主模式或類型。有學者將西方民主思潮和民主制度劃分為9種模式。即:4種古典模式,古代雅典的古典民主、共和主義民主(包括保護型民主和發展型民主兩種形式)、自由主義民主(也包括保護型民主和發展型民主兩種形式)、以及馬克思主義的直接民主。5種現代模式,競爭性精英民主、多元主義民主、合法型民主、參與型民主、以及協商民主等。[36]而一般的民主形式,則包括直接民主或代議民主、選舉民主或協商民主、參與民主或自由民主,等等。在馬克思主義民主觀的審視下,無論西方資產階級民主理論流派和模式設計如何紛繁復雜,都沒有改變經濟上資產階級占有生產資料、政治上有產者更有利于獲取和維持既得利益的根本模式。如果多數社會成員在經濟上沒有決定權,則無論制度設計和民主形式多么完備,在政治上都不可能獲得真正的發言權。因此,馬克思主義民主觀首先要求將作為一種國家制度、屬于上層建筑范疇的民主,建立在公有制的經濟基礎之上。
馬克思和恩格斯還在批判資產階級“普選權”的虛偽本質基礎上,提出了建立“議行合一”的無產階級國家政權形式的設想。他突破了當時認為“君主制是國家最高形式、最合理制度的黑格爾唯心主義國家觀念,否定了未來的資產階級國家形式,而主張要實行真正的民主制國家即人民民主代議制的國家”[37],強調要廢除資產階級官僚制度,以新的真正民主的國家政權來代替。這一形式的直接表現和具體形式就是“巴黎公社”。在1871年5月的《法蘭西內戰》一文中,馬克思指出,公社的真正秘密就在于:“它實質上是工人階級的政府,是生產者階級同占有者階級斗爭的產物,是終于發現的可以使勞動在經濟上獲得解放的政治形式。”公社作為無產階級專政的雛形,就要通過斗爭,“鏟除階級賴以存在、因而也是階級統治賴以存在的經濟基礎的杠桿”。[38]至于是否采用普選制這樣的民主形式,馬克思認為這取決于這一形式掌握在哪個階級手中,以及達到什么目的。在資產階級手中,普選權“或者被當做議會批準神圣國家政權的工具,或者被當做統治階級手中的玩物”,不過是資產階級實現階級統治的工具。而在無產階級手中,由于公社“以隨時可以罷免的勤務員來代替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老爺們,以真正的責任制來代替虛偽的責任制”,使這些勤務員總是在公眾監督之下工作,普選制才得以用于它的真正目的:“由各公社選舉它們的行政的和創制法律的公職人員。”[39]為了“徹底清除了國家等級制”,公社規定:“所有公職人員,不論職位高低,都只付給跟其他工人同樣的工資。”[40]這樣,公社就將國家公職人員由社會主人變為社會公仆,杜絕了官僚集團和特權階層的產生。
列寧在繼承馬克思主義民主理念,結合俄國具體國情的基礎上,創造性地提出了工農兵代表蘇維埃(蘇維埃俄語意即“代表會議”或“委員會”)的政權組織形式。1917年11月7日(俄歷10月25日),俄國十月革命勝利當天,列寧起草的《告俄國公民書》即宣布:“臨時政府已被推翻。國家政權業已轉到彼得格勒工兵代表蘇維埃的機關,即領導彼得格勒無產階級和衛戍部隊的軍事革命委員會手中。”[41]同一天,全俄蘇維埃第二次代表大會就在圣彼得堡的斯莫爾尼宮召開,大會通過了列寧起草的《告工人、士兵和農民書》,宣布:“全部地方政權一律轉歸當地的工兵農代表蘇維埃,各地蘇維埃應負責保證真正的革命秩序。”[42]從此,蘇維埃就成為俄國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權組織形式。與西方普遍實行的“三權分立”制不同,蘇維埃制度實行“議行合一”的制度,蘇維埃既是立法機構又是執行機構。在蘇維埃制度下,國家的最高權力屬于全體人民,人民代表組成單一的人民議會履行政權職能,人民代表由人民直接選舉產生并可以隨時撤換,從而實現了由人民直接參與治理。可見,“蘇維埃的力量非常強大,它不是用老爺方式,而是用無產階級和農民的方式去摧毀舊的、腐朽的資產階級制度的基礎。”[43]
中國共產黨在繼承馬克思列寧主義民主理念,結合中國社會的歷史條件和具體國情的基礎上,創造性地提出了“人民代表大會制”的政權組織形式。1954年9月,新中國制訂的第一部《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即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人民行使權力的機關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是“最高國家權力機關”,“行使國家立法權的唯一機關”[44]。具有制訂和修改憲法、制定法律、監督憲法的實施,選舉或罷免國家主席、國務院總理、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等國家公職人員,決定國民經濟計劃,審查和批準國家的預算和決算,決定大赦、決定戰爭與和平的問題等職權。通過“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政體,中國即實踐了馬克思主義民主觀中提出的“議行合一”的制度,體現了國家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的根本原則,又有別于西方“三權分立”的代議民主制度,是更真實、更管用的“新型民主”制度。這一中國人民在人類政治制度史上的偉大創造,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支撐中國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根本政治制度,更是“人民當家作主的重要途徑和最高實現形式”。[45]鄧小平同志曾經說過:“我們實行的就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一院制,這最符合中國實際。如果政策正確,方向正確,這種體制益處很大,很有助于國家的興旺發達,避免很多牽扯。”[46]黨的十八大以來,全國人大建立并落實“委員長會議組成人員、常委會委員聯系代表制度,完善代表聯系群眾制度,推動建立代表聯系人民群眾的工作平臺和網絡平臺,健全代表意見建議處理反饋機制”[47],這些舉措更加落實了人民當家作主的民主權利。60多年的實踐充分證明,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符合中國國情和實際、體現社會主義國家性質、保證人民當家作主、保障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好制度”[48]。
在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基礎上,人民政協作為統一戰線組織和協商機構繼續存在。1949年《共同綱領》和1952年《憲法》序言中都強調,要有一個“各民主階級、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的廣泛的人民民主統一戰線”,這樣“可以安定各階層,安定民族資產階級和各民主黨派,安定農民和城市小資產階級”。[49]這就確立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70多年來,人民政協堅持圍繞團結和民主兩大主題,積極履行政治協商、民主監督、參政議政三大職能,通過人大、政協、政府、政黨、人民團體、基層和社會組織協商等協商渠道,以及提案、座談、會議、論證、聽證、公示、咨詢、網絡、評估等協商方式,使協商民主在促進廣泛團結、推進多黨合作、實踐人民民主等方面,“充分體現了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有事多商量、遇事多商量、做事多商量的特點和優勢”[50]。這“是中國共產黨把馬克思列寧主義統一戰線理論、政黨理論、民主政治理論同中國實際相結合的偉大成果,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各民主黨派、無黨派人士、人民團體和各族各界人士在政治制度上進行的偉大創造”[51]。此外,中國還建立了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從制度上保障了少數民族權利,為維護國家統一和領土完整,促進各民族地區的共同發展,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這樣,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這一根本政治制度,加上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民族區域自治制度以及基層群眾自治制度等基本政治制度,就形成了中國民主制度體系的基本格局,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深化對民主政治發展規律的認識,提出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大理念,豐富和發展了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理論。2019年11月,正在上海考察的習近平總書記同參加立法意見征詢的長寧區虹橋街道社區居民代表交流時提到,“我們走的是一條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發展道路,人民民主是一種全過程的民主,所有的重大立法決策都是依照程序、經過民主醞釀,通過科學決策、民主決策產生的”[52],這就首次提出了“全過程民主”的重要概念。2021年7月,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重要講話中,習近平總書記再次強調“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53]。同年10月,他在出席黨的歷史上首次召開的中央人大工作會議上,更系統地闡釋了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大理念和實踐路徑,強調要“把人民當家作主具體地、現實地體現到黨治國理政的政策措施上來,具體地、現實地體現到黨和國家機關各個方面各個層級工作上來,具體地、現實地體現到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向往的工作上來”[54]。
為了不斷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更好保證人民當家作主,2013年10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更加注重健全民主制度、豐富民主形式”[55]。2017年11月,黨的十九大報告要求“擴大人民有序政治參與,保證人民依法實行民主選舉、民主協商、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56]。2019年10月,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明確“堅持和完善人民當家作主制度體系”[57]。2021年11月,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以“十個明確”將“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58]這一重要表述列入其中。通過持續不斷的發展完善,全過程人民民主不僅建立了完整的制度程序,而且形成了完整的參與實踐。如今,在中國五級人大代表中,由10億多選民直接選舉產生的縣鄉兩級人大代表,占到代表總數的90%以上。黨的十八大以來至2021年底,“黨中央召開或委托有關部門召開政黨協商會議170余次”,共有“200多件次法律草案向社會征求意見,110多萬人次提出了300多萬條意見建議”,許多重要意見得到采納。[59]人民通過民主選舉、民主協商等形式,能夠積極投身管理國家和社會事務,真正做到了人民當家作主。
總之,一百多年來,中國共產黨始終堅持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具體實際相結合,在堅持繼承馬克思主義民主觀的基礎上,結合中國的具體實際探索人民當家作主的實踐中,形成了中國式民主的鮮明特色和顯著優勢。一百多年來的歷史和現實都表明,中國式民主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致力于發展最廣泛、最真實、最管用的社會主義民主,從而能夠超越“少數人民主”“一次性民主”“偽全民性民主”,使中國式民主,成為全鏈條、全方位、全覆蓋的“全過程人民民主”,致善政的“治理型民主”,有活力的“效率型民主”,匯眾智的“動力型民主”,可檢驗的“系統性民主”。[60]從而能夠真正確保最廣大人民群眾享有民主權利,真正讓人民成為國家、社會和自己命運的主人。
(本文系中國社會科學院創新工程A類項目“馬克思主義發展史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20MYYA02)
注釋
[1][54]《習近平在中央人大工作會議上發表重要講話強調 堅持和完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 不斷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人民日報》,2021年10月15日,第1版。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33頁。
[3][6][8]《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5、280、105、421頁。
[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280頁。
[5]陶林:《整體性視野下的馬克思民主觀新探》,《理論月刊》,2020年第2期。
[7]《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11~412頁。
[9][10]《毛澤東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9頁。
[11][13]《毛澤東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71、1436頁。
[12]《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第2頁。
[14]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中國的民主》,《人民日報》,2021年12月5日,第5版。
[15]《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9頁。
[16][38][39][40]《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68、102、141、55頁。
[17][18]《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36頁。
[19][20][31][32][3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8、538、535、536、538頁。
[21]《列寧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67頁。
[22]《列寧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13~114、132~133、130頁。
[23][25]中共中央編譯局編譯:《蘇聯共產黨代表大會、代表會議和中央全會決議匯編》第1分冊,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119、165頁。
[24]《列寧全集》第1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14頁。
[26]參見張弛:《黨內實行民主集中制的科學內涵》,《中共山西省委黨校學報》,2000年第2期。
[27]《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一九二一—一九四九)》第22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538頁。
[28]《毛澤東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057頁。
[29]《毛澤東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09頁。
[30]《鄧小平文選》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47頁。
[34]《習近平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學習貫徹十八屆六中全會精神專題研討班開班式上發表重要講話強調 以解決突出問題為突破口和主抓手 推動黨的十八屆六中全會精神落到實處》,《人民日報》,2017年2月14日,第1版。
[35]《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民主生活會強調樹牢“四個意識”堅定“四個自信”堅決做到“兩個維護”勇于擔當作為 以求真務實作風把黨中央決策部署落到實處》,《人民日報》,2018年12月27日,第1版。
[36]參見[英]戴維·赫爾德:《民主的模式》,燕繼榮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年,第5頁。
[37]許耀桐:《馬克思恩格斯社會主義民主思想的形成和創立——紀念馬克思誕辰200周年》,《新視野》,2018年第5期。
[41][42][43]《列寧全集》第3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6、249頁。
[44]《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5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522、525頁。
[45]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 加強和改進新時代立法工作》,《人民日報》,2021年10月26日,第9版。
[46]《鄧小平文選》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20頁。
[47]辛向陽:《人民民主是一種全過程的民主》,《光明日報》,2020年5月29日,第13版。
[48]習近平:《在慶祝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成立6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4年9月6日,第2版。
[49]《毛澤東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27頁。
[50]中共政協全國委員會機關黨組:《踐行全過程人民民主 推進專門協商機構建設》,《人民日報》,2021年11月25日,第9版。
[51]習近平:《在中央政協工作會議暨慶祝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成立7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9年9月21日,第2版。
[52]習近平:《中國的民主是一種全過程的民主》,新華網,2019年11月3日,http://www.xinhuanet.com/2019-11/03/c_1125186412.htm。
[53]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21年7月2日,第2版。
[55]《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人民日報》,2013年11月16日,第1版。
[56]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人民日報》,2017年10月28日,第1版。
[57]《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人民日報》,2019年11月6日,第1版。
[58]《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人民日報》,2021年11月17日,第1版。
[59]《夯實民主基石 匯聚澎湃力量——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推進全過程人民民主建設紀實》,《人民日報》,2022年3月3日,第1版。
[60]參見新華社國家高端智庫課題組:《全人類共同價值的追求與探索——民主自由人權的中國實踐》,《求是》,2021年第24期。
責 編/馬冰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