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紹泉
一路上她都心事重重,孤身一人走出火車站,突然迷失了方向,只好漫無目地沿街前行。她無心欣賞這座美麗城市的街景,甚至不知道自己來到這座城市的目的是什么,她的心很亂。就在昨天,她的丈夫在電話里給她下了最后通牒,要么轉業,要么離婚。然后他就關了手機,把一個大大的空白留給她獨自去思考。她放下手里的工作,破天荒地主動請了假,登上了開往這座美麗城市的列車。而此時,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該做什么了。
她知道,丈夫還是深深地愛著自己,畢竟大學四年,相戀三年,結婚八年,一路走來,他們有過許多美好的幸福時光和難忘記憶。她也知道,一個身在軍營,一個身處商海,隨著時光的流逝,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可避免地越來越大了。她還知道,丈夫的身邊并不缺少女人,也難怪,都快四十歲的人了,她還沒能給他一個安穩的家。
她靜靜地站在一座小橋上,長串的紅燈籠昭示著這條又長又窄的街巷的與眾不同。巷內飄來纏纏綿綿的評彈,撥動了她的心弦,她在那里站了很久,才循聲走去。一個穿旗袍的小姐將她引上三樓,有茶香飄來,她尋了一個角落坐下,繼續聽那纏纏綿綿的彈曲。
她要在此稍作休整,沉下心來好好想一想自己究竟該怎么辦,然后給丈夫打電話,見面再談。
懷抱琵琶的小姐唱了些什么,她一點兒也沒聽懂,但她感到像是在述說一段如泣如歌的愛情,一如她此時復雜的心境。一曲終了,掌聲一片,她的眼中不由得盈滿了淚水。
不知何時,她的對面坐了一位陌生的男子。“你好!”見她抬頭,他微笑著向她打招呼。
她終于看清,這位陌生男子其實并不陌生,剛才在火車上,他坐她對面。是的,在火車上,他就曾試圖與她搭話,但她實在沒有心情。怎么這么巧啊,他也來這里?
她的心里剛有了些疑惑和警覺,就聽他說:“你一定感到很奇怪,我怎么又坐到了你的對面。沒錯,我跟蹤了你。我感覺你的神情不對,有些不放心,就跟著過來了。”還沒等她開口,他又接著說:“如果我沒猜錯,你是位軍人?”
她更加疑惑,但她仍然沒有吭聲。
“不只是因為你穿著綠色的軍褲,火車上穿軍衣、軍褲,穿迷彩服的人多了。是你的眼神,還有你的氣質,都帶上了明顯的軍人標志。”
她下意識地打量了自己,驚訝地張了張嘴,卻還是什么也沒說。
“其實,我也是剛剛離開部隊不久的一位老兵,從19歲從軍,25年的光景啊,都留給軍營了,對軍營的美好回憶,這輩子是抹不去了。”
噢,她終于明白他為什么跟著自己了。她在火車上的神情一定是異乎尋常的,竟引起了這位老兵的猜疑和不安。她心中默默地有了些許感動,開始放松對他的那份抵觸和警惕。
“剛離開軍營那段時間,很不習慣,做夢都聽見軍號響。每當心情不悅的時候,我就高唱軍歌——‘咱們軍人有力量,嗨!有力量!’”他揮舞著拳頭,唱出了聲。
“這哪是軍歌呀!”她笑了,她看出他在故意逗她樂。
她很理解他所說的話。當過兵的人,誰能割舍得掉那份浸入骨髓的軍旅情感呢?何況他還有著25年的軍齡!她想起她的老站長,一位穿了二十幾年軍裝,榮立兩次二等功、四次三等功,還多次被評為優秀黨員的女軍官,在脫下軍裝的那一刻,竟然當著眾人的面毫不掩飾地大哭。是啊,二十幾年的戎裝生涯,那身軍裝與她的生命早已融為一體了,她實在太愛那身軍裝了!
自己又何嘗不是?才穿了十年軍裝,就已經無法割舍了。十年來,無論心情多么糟糕,無論身體多么不爽,只要穿上軍裝,走在上班的路上,她的腰板就會不由自主地挺起來,精神也開始抖擻。她感覺,是那身軍裝給了她激情和力量。
“我,是不是嚇著你了?”她問,話語中開始有了親切和溫暖的感覺。
“在火車上,我看出了你的心情很沉重。出站后,見沒有人接你,就好奇地跟在后面。當你站在小橋上的時候,我還真有些擔心你呢。”
“怕我尋短見啊!”她大聲笑了起來。
“哈,看來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兒!”見她大笑,他也高興起來。
她的心中有了幾天來從未有過的輕松。一邊是深愛著自己的丈夫,一邊是自己深愛著的軍營,當接到丈夫的最后通牒時,她真的是左右為難啊,心里是備受折磨,不知如何取舍。火車上,她不吃不喝地一路思索著,情緒低落到了極點,也沒想出什么更好的答案。但現在,她突然感到眼前一亮。
“謝謝你,陌生的戰友,我該走了。”她起身告辭。
“你去哪兒?”他也站起身,緊隨她下了樓。
“回部隊。”她頭也不回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