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長江
外出習慣帶小本,記所見所聞,美其名曰“為寫小說積累素材”。一記記了三四十年。其實,用于小說創作的寥廖無幾。偶爾翻查,某些篇什自我感覺存點意味,便覺得睡在本本里可惜。既然難以獨立成文,篩選少許輯于此,想象應該有所作為吧。透過現象看本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題記
1976年4月7日 遼寧丹東
7月份即將中學畢業,唯一的去向是“上山下鄉”,成為下鄉“知識青年”。
近一年,學校組織的學工學農勞動占去大部分時間,很少上文化課。昨晚接到通知,今晨帶領全班同學去近郊的花園公社,協助菜農將肥料運到地里。
花園公社西南方向的山溝里,藏著一組孤零零的建筑物,很神秘。
那是火葬場。
一根高高的煙囪,無聲地冒著灰色的煙,拉成長長的“煙辮子”。男生膽子大,一邊勞動,一邊數煙囪冒煙的次數,推算火化了幾個人。
我時不時望著“煙辮子”發呆。“煙辮子”融入藍天,漸漸消散得無蹤無影,腦子里下意識冒出一句:化作青煙上西天。
“看來,人死了火化,是可以直接上西天的。”我顯擺說。
傳說,佛教里的佛祖住在西方雷音寺,那里被稱作西方極樂世界。所以,世上才有了人死了上西天的說法。
顯然,這個說法原本就存在于我的腦子里的。那么這句“化作青煙上西天”,是通過我的大腦演繹出的,還是在哪本書里見過,或聽說過?一時難以考證。
我想,若是我獨家“修飾”出來的,書本不曾有過,也無人說過,算不算是我的“貢獻”?
無論如何,爭取寫一首詩,或寫一篇文章,用上這句“化作青煙上西天”。
注:時至今日,我一直未用這句話寫詩或將其用在小說散文創作中。偶爾說過。
1983年5月7日 遼寧鞍山
小學生排著隊伍,去電影院看電影。
其中一個班級排列不齊,同學之間打打鬧鬧,偶有同學從隊伍里跑到馬路上,險些被車輛撞上。
女老師追上來,高喊:“三年四班,站住!”
同學們松松垮垮地站住。
女老師喊:“向后——轉!”
同學們原地轉向后方。
女老師向后面班級揮手,示意他們先走。
三年四班的同學,望著后面班級陸陸續續越過了他們,似乎明白了什么,開始交頭接耳。
女老師立在原地,表情嚴肅,但什么也不說。
三年四班成為最后一個班,其他班級已經遠去。
女老師大聲問:“你們想去看電影,還是想回學校上課?”
同學們異口同聲:“看——電——影!”
女老師喊:“向后——轉!”
同學們齊刷刷地轉身。
女老師喊:“齊步——走!”
哈哈,隊伍走得很齊,很齊,很齊。
1986年9月8日 浙江紹興
寧波會議結束,乘火車回上海的途中,我向同行者王勃文先生提議,順路在紹興下車,想看看三味書屋和咸亨酒店。王先生“被迫”同意。
因時間緊,三味書屋僅僅瞥了一眼(幾乎荒廢,是真是假一直沒有得到證實),就趕往咸亨酒店。象征性地吃了頓飯,半飽,留了一張“阿Q”裝扮照,之后,雇兩輛人力車,匆忙奔向火車站。
車夫知道我們趕火車,鉚足了勁兒狂奔。途中,拉我的車夫為躲避一輛車,右側輪子啃上了馬路牙子,瞬間,右輪子彈起,左輪子獨立行駛,畫了個大半圓,拐回路中央,而車夫的身子已經脫離了車把桿兒,他望著即將翻倒的車,呼喊著。
我被扣到路面。即將翻倒的一瞬間,閃過一念:完蛋了。
幸運,我沒完蛋。車被眾人掀起,我坐在馬路上,發蒙。車夫呆站在我面前,滿臉是汗。王先生從另一輛人力車上下來,驚恐著奔過來。
我的腳腕和膝蓋擦傷,除去痛,并無大礙。我試著從地上站起,說了聲“走”。
圍觀的人,包括車夫,還有王先生,探出懷疑的眼神兒:“你沒事?能走?”
我說:“沒事。能走。”
車夫露出笑臉,說了一句:“你會輕功呀!”
再上車,車夫一路滔滔不絕,并表達了歉意。到了火車站,我付車費時,他把伸出的手縮了回去,特意瞅了一眼我的腳腕。
我說沒事,把錢給了他。
進站后,王先生說:“都嚇死我了,我都做了陪你住院的打算了。”
上了火車,我的腳腕開始腫。到了上海,幾乎是一瘸一拐。
為什么忍痛繼續行程?因為擔心不能按時趕到上海,怕登不上當晚去大連的客輪,那可就麻煩了!以后出門,像這樣不在行程計劃內的項目,尤其是我個人偏愛的項目,不再提議。
注:從那以后,再外出,我基本上做到了。唯有一次,2012年去臺灣參加文化交流活動,抽出半小時,打車離“隊”,去了趟臺北品誠書店。
2010年12月25日 遼寧丹東
圣誕夜。
黑龍個人演唱會在體育館開唱。
我前方不遠處,有位男觀眾,大概想進入前排位置近距離拍照,被執勤警察攔住。
從人影的晃動幅度判斷,他們在爭執,伴著拉拉扯扯的動作。
演唱及音響聲音大,關注這個略暗的角落狀況的人不多。
突然,幾個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這個人“無聲無息”地架走,絲毫沒影響舞臺上的演出和大多數觀眾的注意力。
身旁一位觀眾說:“警察也太那個了。”
另一位說:“警察做得對!假如不果斷,爭扯下去,肯定影響演唱的繼續,那可就亂了套了。”
說的似乎有道理。這位先生,應該是對警務人員處置突發情況的規范手段有所了解吧。
2011年×月×日 朝鮮
過江過關后,轉乘朝鮮大巴,前往新義州火車站,等待登上去平壤的列車。
已到中午,朝鮮導游為我們分發盒飯。米飯,一個熏雞蛋,一塊炸魚,一份泡菜,一份洋蔥黃瓜蘸醬,三片醬牛肉,外加一瓶礦泉水。
終于登上開往平壤的列車。我近在咫尺的鄰座,就是朝鮮旅客。
車速很慢。途中,臨時停車多次。我在車廂里走動,走過三四節車廂。沒空座。每個車廂連接處,擠滿了吸煙的人。
流動售貨車出現了。出售的是盒飯。米飯配四種菜,質量和品種不亞于我們國內列車上的盒飯。多數朝鮮旅客都在吃飯,熱火朝天的感覺。有買盒飯吃的,也有吃自帶食品的。多數男人在喝酒。喝白酒。酒咬包括雪魚干。
注:從平壤返回途中,同樣如此。
2015年9月9日 陜西西安
晚上遛街。
維景國際大酒店(阿房宮酒店)斜對面的門市里,倉儲式售書。貨架上、地上鋪滿了書。
門口掛牌標明:按斤出售。
好奇,以為是舊書,進去一看,全是新書。國內外均有。
我外出買書慎重,怕增加負重,給旅行帶來不便。
忍不住還是買了兩本,一本是《一個人的朝圣》,一本是《秦腔》。花了26元。以我有限的經驗,看不出是不是盜版。
顧客A:“哈哈,書都按斤賣了,作家看了寒不寒心呀?”
顧客B:“以后呀,按斤買書,就得按‘兩’看嘍。”
2019年4月11日 遼寧沈陽
220路公交車東塔站路旁,停著一輛八成新的轎車,后備箱敞開,里面擺了二三十盒盒飯。司機是男性,獨自一人在售賣。
看看表,快到中午了。
這是我兩年內第三次經過此路段,均看見這輛轎車在賣盒飯。
路上行人稀少,看不到圍觀和購買的人。
我的同行者說:“這能掙出汽油錢嗎?”
我說:“做生意各有各的道,同樣的生意,分什么人來做,選擇什么樣的地點和方式。賠錢,他能堅持兩年嗎?或更長。”
2021年7月6日 遼寧丹東
問各位一個問題:“愚公移山”四個字,適合哪個行業的店名或企業名?
您先想,想一分鐘,再往下看。
沿江路,高樓下,雙層門市。
門臉上方,懸掛一木質橫匾,土黑色,疑似船木板拼接而成,長七八米,寬一米五左右。牌匾中央刻有四個醒目大字:愚公移山(草書、藍灰色)。
疑惑不?
匾內左邊,即“愚公移山”四個字的前面,雕刻一個LOGO標志(多色)。
匾內右邊,即“愚公移山”四個字的后面,鑲嵌三個字:“海貨店”(白色)。
匾內上方,即“愚公移山”四個字的上方,鑲嵌八個字:“登高自卑涉遠自邇”(白色)及英文(黑色)。
匾內下方,即“愚公移山”四個字的下方,雕刻疑似浪花的抽象圖。
疑惑不?
店門,中間為旋轉玻璃門,兩側為推拉玻璃門。三門一體。
哇,店門前方兩側,還有一對石獅子!
疑惑不?
繼續看。店門左右兩側墻面,是用水泥抹制的黑底告示板。左側板,刻三百余字(黃色)的“愚公移山”故事;右側板,刻有“愚公移山”的歌曲詞譜。
疑惑不?
這是一家叫作“愚公移山”的海貨店。
時間是上午10點。
百余平方米的售貨廳,擺放著干海貨和冷凍海產品。
店內僅有一名售貨員。
除我之外,沒有顧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