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梁梁,李世強
(長安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4)
隨著破解城鄉二元結構、加快城鄉融合發展步伐的有序推進,流動人口的戶籍約束逐漸放松。在城鄉收入差距、教育醫療保障等諸多不均衡現象的推動下,大批農村勞動力涌入城鎮地區,出現了傳統意義上的“外出務工潮”。然而,居高不下的生活成本、戶籍壁壘下的公共服務缺失以及疫情危機導致的市場低迷等因素,造成了農民工在社會網絡與心理認同等層面難以融入都市生活。在此背景下,大量農民工主動或被迫選擇離開城市,進而演變成新一輪的“返鄉就業潮”,并在可預見的一段時期內有愈演愈烈之勢。此外,飛速發展的農業技術間接降低了單位產出所需的勞動力投入,大量農村剩余勞動力提高了閑散人員基數。如何有效提升農村人口就業率已成為推動農村產業發展、改善村民民生福祉,乃至維護農村社會穩定的關鍵問題。在中央“大眾創新、萬眾創業”的基調下,各地區積極探索返鄉農民工自主創業的可行路徑,不斷拓展農村剩余勞動力安置問題的理論內涵與實踐經驗。返鄉農民工不僅通過自主創業實現了自身再就業,還基于其創業行為創造了大量工作崗位,進一步吸納了周邊村落的閑散人員。中國農業農村部官網數據顯示,在國家政策鼓勵與疫情沖擊下,2020年返鄉創業人員預計比上年增加160多萬,帶動農村新增就業崗位首次超過一千萬。返鄉創業已成為當下改革農村經濟管理體制、活躍農村經濟發展的重要方式。
不止于時代背景與實踐價值,返鄉農民工的創業績效與決策機理同樣是學術界討論的熱點問題。已有文獻大多基于返鄉人員的微觀特征、要素稟賦以及面臨的政策環境,探究各因素對返鄉農民工創業意愿和績效的綜合影響。農民工外出務工對返鄉創業行為的經驗分析則受制于差異化的調查群體、指標選取以及估計方法,得出的結論不盡相同。大多數文獻支持外出務工經歷顯著提高了農民工返鄉后的創業概率。外出務工經歷促進了人力資本積累,緩解了創業初期的融資約束,拓展了聯結外界的社會關系網絡,這些都是正向影響的實現路徑。不同類型的務工崗位、創業項目和外出區位所表現出的創業績效回報具有顯著的異質性。
梳理現有文獻不難看出,學術界對外出務工經歷與返鄉農民工創業決策的作用方向與實現路徑仍存在一定爭議。利用全國性的微觀調查數據,綜合運用恰當的實證方法,得到異質性返鄉創業群體的穩健結論是本文的首要任務。此外,本研究還重點考查鄰里關系對外出務工經歷與返鄉創業的調節效應,力求進一步完善外出務工經歷對返鄉創業的理論體系。通過返鄉創業視角的有效切入,為激發農村經濟內生動力,推動鄉村振興戰略穩步實施提供穩健可信的理論依據。
自主創業是勞動者對其所擁有或通過努力能夠獲得的創業資源進行優化整合,并創造出更大經濟效益或社會價值的過程。創業資源通常包含了創業者自有的資金、技術、經驗、信息、社會關系等要素稟賦,是進行創業活動的前提基礎,直接決定了自主創業的成功概率和后期績效。相比本地留守村民,外出務工使農民工獲得了相對豐厚的勞動報酬。在滿足日常消費需求后,剩余儲蓄可用于投資行為,因此返鄉農民工擁有較高的初始稟賦。除了外出務工期間積累的物質財富,大多數農民工還在長期實踐中掌握了一些專業技能,開闊了眼界和見識,這些都是他們返鄉創業的優勢所在。此外,外出務工經歷還極大地拓展了農民工的社會關系網絡,幫助農民工破除創業渠道閉塞和信息偏誤等難題。
值得注意的是,長時間外出務工無疑損害了嵌入在鄉土社會與親緣地緣中的家鄉社會資本,不排除會對返鄉農民工創業帶來一定的消極影響。外出務工經歷之所以對返鄉農民工創業表現出積極作用,主要源于積累的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中和了外出期間損失的本地社會資本。許明在控制農民工外出務工自選擇問題的情況下,發現外出務工導致返鄉農民工本地人脈資源和個人信用喪失,降低了返鄉農民工的創業成功率。另有研究表明,農民工的返鄉行為在多數情況下是一個不得已的選擇。那些因為經濟因素或政策限制無法在城市立足的返鄉農民工群體,對待自主創業的態度與留守村民并無二致。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認為影響農民創業決策的核心因素早已不是傳統“小作坊”模式下家庭成員能否各司其職與分工合作,而是演變為融資成本、管理理念、銷售渠道等現代企業核心競爭力的有機整合能力。外出務工經歷對于返鄉農民工緩解初始融資約束、提升管理才能、拓展網絡人脈均展現出積極作用。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外出務工經歷顯著促進了返鄉農民工創業行為。
眾所周知,我國農村地區具有典型的關系型社會特征,鄰里間的網絡關聯、秩序規范與社會互動相比城市更加頻繁。在特定語境下,嵌入在鄉土文化中的同儕關系對認識農村人際互動與村民行為決策表現出強大的解釋力。作為社會關聯度極強的家庭決策行為,返鄉農民工創業還受到家族勢力、親緣結構、地緣關系等諸多需要借助群體網絡關聯才能發揮作用的非自有資源的影響。鄰里間的網絡關聯不僅是返鄉農民工可調動的創業資源,對提升創業群體的機會識別能力同樣大有裨益。同質性的粘合網絡與互惠互助的認知預期是農民工開展返鄉創業活動的重要因素,鄰里信任互助度和創業認知統一性有效提高了農民創業的成功率。
由于傳統儒家文化與集體主義價值觀的潛移默化,中國居民的道德規范與行為決策容易受到身邊人的影響,表現出明顯的“熟人社會”特征。鑒于農民創業行為面臨著多重維度的信息失真,在不確定性風險大到個體決策者出現認知困難時,潛在創業者一般傾向以群體偏好為行動參照系。鄰里關系的同群效應為有創業意愿的返鄉農民工提供了可借鑒與模仿的成功先例,激勵了返鄉農民工積極開展自主創業活動,形成了“鼓勵創業、寬容失敗”的創業文化氛圍。除了上述交流協作渠道與知識技能溢出,鄰里關系還在鄉土社會中表現出較強的示范功能。鄰居相對寬裕的生活條件和積極拼搏的冒險精神在圈層密集的農村社區中具有強大的號召力和帶動性,進而增強了農民對事業成功的渴望和開展創業實踐的動力。我們有理由相信,在控制微觀屬性與地區特征后,鄰里關系對返鄉農民工創業決策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鄰里關系的客觀存在提升了外出務工經歷對返鄉創業行為的促進作用。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2:鄰里關系對外出務工經歷與返鄉創業行為具有正向調節效應。
1. 數據來源
本文實證部分選取了嵌套于城市層面的微觀調查數據。調查樣本來源于2016年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LDS)數據。CLDS 2016通過對全國29個省級單位的城鄉村居開展兩年一次的追蹤調查,逐步建立了以勞動力為調查對象的綜合性數據庫,為跨學科研究提供了科學系統的社會調研數據。樣本初步選取了目前居住在農村,且年齡在16—64歲的勞動人口。通過對樣本缺失值、邏輯錯誤值和界定模糊值的數據清洗,最終得到8346個有效樣本。宏觀數據主要來源于當年的《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少量缺失數據通過查找《中國區域經濟統計年鑒》和對應省份的統計年鑒補齊。
2. 變量說明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農村居民創業行為。CLDS 2016調查問卷將農村勞動力的工作狀態分為雇員、雇主、自雇和務農四類,借鑒謝勇和楊倩的做法,我們將雇主和自雇定義為從事自主創業行為,賦值為1,其他選項視為非創業狀態,賦值為0。由表1可以看出,創業行為的平均值為0.11,即每百名村民有11人選擇自主創業,說明我國農村個體進行創業活動的積極性較低。

表1 變量定義與描述性統計
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為外出務工經歷。CLDS 2016中有專門詢問勞動力流動意愿的部分,包含了外出務工的諸多細化指標。我們根據“您有外出務工(跨縣流動半年以上)經歷嗎?”定義該變量,回答“是”的受訪者定義為有外出務工經歷,并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外出務工經歷變量的平均值為0.21,即每5人就有1人曾有過外出務工經歷,表明外出務工在我國農村是一個十分普遍的現象,側面凸顯了本文研究主題的重要性。同時,簡單分組后可以得到,有外出務工經歷的1765個農民工,返鄉后選擇自主創業的比例為15.2%;而留守本地的6581個村民選擇自主創業的比例不足10%,由此可以初步判斷外出務工經歷與農民創業行為存在一定關聯性。
農民創業決策不僅受到外出務工經歷的影響,還不可避免地面臨多種宏、微觀因素的制約。參考尹志超、周廣肅等選取協變量的思路,我們將可能影響農民創業決策的控制變量分為三類:個體層面的微觀特征包括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政治信仰、宗教信仰、身體狀況、是否受過技術培訓、外出務工單位類型。家庭層面主要包括婚姻狀況與家庭相對收入。此外,我們還控制了所在地區可能影響農民創業行為的宏觀因素,如經濟發展水平、基礎設施建設、市場化程度、對外開放度以及城市虛擬變量。相關變量的定義及描述性統計特征如表1所示。
1. 基礎回歸
鑒于因變量是離散選擇變量,實證部分的估計結果主要基于logit回歸展開,并在表2的最后一列以Probit回歸驗證結果的穩健性。同時,考慮到嵌套數據存在較高的組內相關性,這里采用基于地市級編碼聚類修正的聚類穩健標準誤。為了清晰地表述個體特征和宏觀因素的作用方向,表2選擇了地區固定效應下的逐層回歸方法對模型系數進行估計。
表2中模型(1)只加入外出務工經歷變量,回歸系數在1%水平下顯著為正,初步表明有外出務工經歷的農民工在返鄉后有較大概率從事創業活動。在逐步加入個體特征與宏觀因素后,該變量系數雖然有所減小,但估計結果依然在1%的顯著水平下為正。說明外出務工經歷對返鄉農民工創業確實存在較為穩健的正向促進作用。究其原因,作為潛在創業者,返鄉農民工的初始稟賦是他們邁過創業門檻的前提條件。農民工在外務工期間積累了大量物質資本與人力資本,思維見識和眼界格局亦得到提高。此外,外出務工也是農民工重構和擴展人脈關系網絡的過程。因此,外出務工經歷對返鄉農民工創業表現出顯著的推動作用。
個體特征方面,農民選擇自主創業的可能性隨著年齡增長而逐漸降低。這是由于年長者能夠承受職業變遷風險的能力下降,重新進行職業規劃并選擇自主創業的動力不足。男性村民在1%的顯著水平下比女性村民表現出更高的創業概率,這可以由農村家庭的角色分工解釋。相比女性村民,男性無須在照顧家庭上花費較多精力,相對充裕的工作時間有利于開展持續的創業活動。同時,男性對未知風險和收益的偏好也要強于女性,能經受住創業初期的巨大壓力。技術培訓對農民創業的正向作用不顯著,說明政府組織策劃的技術培訓對村民創業的針對性不足。考慮到技術培訓多是以實用性的農業種養技術為主,經過短暫的言傳身教便可以大幅提高農業生產力,這反而堅定了農民繼續從事農業生產的決心,加劇了維持現狀的路徑鎖定效應。婚姻狀況在5%的顯著水平下抑制了農民創業行為,這是因為處于婚姻關系中的個體傾向于規避風險,在做決策時需要考慮到未來的家庭生計,穩定的工作符合有家室群體的需求。此外,外出務工單位的私有化和市場化程度越高,返鄉后的創業概率越大。務工期間從事個體經營本身就是一種微型創業行為,學習積累的經營常識和管理經驗對于日后獨立開展創業活動大有裨益。而作為雇員的農民工一般僅能從事簡單的體力勞動,對其創業資源的積累作用極為有限。政治身份、宗教信仰和健康水平等個體差異并不會對農民創業行為造成實質影響。而受教育年限和相對收入對農民創業決策的正向作用基本符合常識邏輯,這里亦不贅述。

表2 基本回歸結果
宏觀因素方面,基礎設施水平在1%的顯著水平下提升了農民開展自主創業活動的概率。完善的基礎設施降低了交易成本,帶來的集群效應和溢出效應為農民創業提供了極大便利。經濟發展水平的回歸系數并不顯著,說明當地經濟生產規模和發展階段對個體創業決策的推動力不足。城市變量與農民創業行為也沒有必然聯系,側面印證了經濟發展水平的回歸結果。加之同樣不顯著的市場化程度和對外開放度,以上事實表明農民的創業決策主要取決于自身要素稟賦,宏觀環境并非決定農民創業行為的關鍵因素。
2. 異質性分析
返鄉農民工對所處環境的主觀認知與價值判斷是決定其創業與否的重要因素。由表3前兩列可以看出,生活幸福的返鄉農民工有較大的概率開展自主創業活動。幸福感較高的村民一般擁有強大的理性分析能力和積極樂觀心態,這些個體對創業失敗的容忍度與承受力更強。同時,較高的主觀幸福感往往伴隨著豐裕的物質生活和通達順暢的社交網絡,能夠提供創業所需的初始稟賦和信息渠道,有助于緩解創業初期面臨的投融資約束。因此,擁有較高的主觀幸福感提高了外出務工經歷對返鄉農民工的創業積極性。此外,認為生活不公平的村民表現出意料之外的創業熱情。我們猜測,主觀公平感衡量了當前生活質量與工作努力程度之間匹配度的自我感知。匹配度較差的村民往往對現有生活處境感到強烈的不滿,激發了他們尋找高收入工作和改變現狀的主觀能動性。自主創業正是短期實現收入快速增長和社會階層迅速躍升的有效途徑,理所應當被納入該類群體的選擇菜單。因此,主觀公平感較低的返鄉農民工有較大的概率選擇自主創業。

表3 農民工個體特征與返鄉創業
返鄉農民工的人力資本存量對其自主創業決策和績效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職業技能培訓是農民工積累人力資本的重要渠道。對于未參加過技術培訓的村民而言,外出務工經歷在1%的顯著水平下促進其自主創業決策,該路徑對參加過技術培訓的群體則不顯著。一方面,雇主對花費資金培訓的農民工表現出長期雇傭的期望,可能會制定相應的規章制度限制農民工離職和返鄉創業。同時,經歷技術培訓使農民工掌握了多維度的勞動技能,收入水平在可預見的范圍內必然會得到提升。對于他們而言,放棄穩定且高收入的現有工作而選擇風險較大的創業活動的機會成本是不得不反復斟酌的難題。因此,對于接受過技術培訓的農民工個體,外出務工經歷對其創業行為的作用方向尚需謹慎回答,使得旨在提升人力資本的技術培訓反而成為阻礙返鄉農民工創業的因素。
良好的創業環境是孕育返鄉農民工創業項目的催化劑。發達地區與欠發達地區在商業氛圍、金融體系及制度環境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探究地區差異對返鄉農民工創業的異質性影響具有重要的政策啟示。上面雖提到宏觀環境并不是影響返鄉農民工創業決策的關鍵因素,但我們仍想通過分區域的經驗研究,探索不同地域因融資環境、創業氛圍、市場化水平等軟實力而導致的創業行為差異。從表4可以看到,東部和西部地區的外出務工變量都至少在10%的顯著水平下促進了返鄉農民工創業,而中部地區的回歸系數則不顯著。從系數上看,外出務工對目前處于西部地區的返鄉農民工的創業激勵作用大于東部和中部地區。這是因為東中部地區的市場化程度較高,金融系統對小微創業者的扶持力度較大,創業信息的交流渠道相對通暢,創業氛圍和產業集群效應更加明顯,農民實施創業活動所面臨的政策阻力和資金約束較小。另外,正是由于東中部地區已具備良好的創業基礎和實踐平臺,外出務工經歷對于農民邁過創業門檻“第一步”的提升效果反而有限,對于創業行為選擇的邊際效用有了一定的局限性。而對于西部地區的農民而言,外出務工期間積累到豐富的物質資本、人力資本及社會資本,解決了當地創業先天條件不足的問題。因而西部地區外出務工經歷與返鄉農民工創業行為表現出意料之外的正相關關系。

表4 農民工創業地區與返鄉創業
3. 穩健性檢驗

表5 外出務工決策的影響因素
為了評估外出務工經歷對返鄉農民工創業行為的凈效應,同時減少截面數據中個體行為的自選擇偏差,下面將通過傾向得分匹配法(PSM)創造一種近似隨機實驗的環境。常用的傾向得分匹配方法有最近相鄰匹配、半徑匹配與核匹配三種。雖然三種匹配方法在不同情境下各有優劣,但對于大樣本得到的實證結果,以上方法應該是大致等效且互為印證的。囿于篇幅,這里僅給出基于最近相鄰匹配法的分析過程。由表5可知,個體特征、家庭因素和宏觀變量均不同程度地影響了農民工外出務工決策。顯然,是否選擇外出務工并非農民的隨機行為,這將導致樣本在返鄉后的創業決策出現選擇性偏差。
在得到外出務工的傾向得分后,還需進一步驗證匹配的共同支撐域和匹配效果。通過計算個體的傾向得分,依據是否有外出務工經歷將所有樣本分為兩組并進行匹配比較。觀察匹配前后的核密度函數效果圖可知,外出務工與在家務農的傾向得分有較大范圍重疊(見圖1)。同時,控制組在匹配前呈現明顯的左偏形態,處理組的偏移程度則相對正常,兩組的傾向得分存在顯著差異,說明兩組樣本在面臨外出務工決策時的影響機制存在偏差。經過最近相鄰匹配后,相關變量的分布特征變得較為相似,可以認為傾向得分匹配極大地修正了組間協變量分布的差異,消除了樣本選擇偏誤。

圖1 基于最近相鄰匹配前(左圖)、后(右圖)核密度函數
接下來,基于最近相鄰匹配、半徑匹配與核匹配三種方法估計了外出務工對返鄉創業行為的平均處理效應(ATT)。通過對比表6中處理組和控制組匹配前后的創業行為差值及顯著性水平,再次表明外出務工經歷在不低于5%的置信水平下顯著提升了返鄉農民工的創業行為。在分離出其他影響返鄉農民工創業的因素后,基于PSM估計的實證結果依舊穩健。

表6 基于PSM估計的處理效應結果
此外,為了進一步驗證估計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還采用了以下三種檢驗策略:第一,調查問卷最后附有訪問員自填項目,通過觀察訪問期間受訪者的舉止與心態變化,判斷其合作程度及樣本可信度。這里剔除了訪問員認為受訪者不合作和不可靠的樣本。第二,鑒于地市級數據受宏觀環境和經濟政策的不確定性沖擊較大,容易出現系統性波動。同時,宏觀經濟指標作用于個體創業行為存在一定的滯后性,這里以觀測期前三年相關變量的平均值進行替換。第三,為了得到適用于中心位置的分布特征,本文還剔除了直轄市和少數民族地區的樣本,以進一步檢驗相關結論的普適性,具體結果見表7前三列。可以看到,經過三種檢驗策略處理后,外出務工經歷對返鄉農民工創業的促進作用依舊顯著,作用強度與基礎回歸保持一致,說明我們的實證結論是穩健可靠的。
在處理內生性方面,本文控制了個體特征和地區固定效應,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模型設定與遺漏變量導致的內生性挑戰,但仍不能完全排除外出務工經歷與農民自主創業可能存在的雙向因果關系,即本身就有強烈創業意愿的農民更有動力通過外出務工來學習管理經驗與拓展人脈。這里借鑒謝勇和楊倩的思路,以本村外出務工氛圍作為個人外出務工經歷的工具變量。在從眾心理作用下,濃厚的外出務工氛圍將較大程度地刺激村民外出務工決策,兩者具有較高的相關性。同時,村級數據受個體外出務工行為的影響微乎其微,確保了工具變量的外生性條件。我們以本村除本人外有過外出務工經歷的人數占本村總人口數衡量外出務工氛圍,并通過IVprobit模型估計模型參數。同時,我們還設計了安慰劑檢驗論證返鄉農民工創業是由于外出務工經歷而非其他因素決定。具體做法是,隨機打亂全部樣本的外出務工變量順序,生成該變量對返鄉創業行為的隨機沖擊并重復400次,通過估計核心變量的回歸系數是否發生改變,識別外出務工變量對返鄉農民工創業行為的解釋效力。很明顯,基于IVprobit模型的核心變量顯著性與作用方向并未出現大幅變動;安慰劑檢驗亦排除了“其他個體特征因素而非外出務工經歷影響返鄉農民工創業”的原假設,進一步驗證了實證結果是穩健有效的。

表7 穩健性分析結果
1. 鄰里關系的支持效應
正如研究假設所言,鄰里關系是考察外出返鄉后,農民工是否開展創業活動的關鍵因素。對于鄰里關系,我們將其分為鄰里熟悉度、鄰里信任度、鄰里互助度三個維度,分別以問卷中“您和本社區(村)的鄰里、街坊及其他居民互相之間的熟悉程度是怎樣的?”、“您對本社區(村)的鄰里、街坊及其他居民信任嗎?”、“您與本社區(村)的鄰里、街坊及其他居民互相之間有互助嗎?”進行定義。通過分別在原模型中加入外出務工經歷與三類鄰里關系的交互項,檢驗外出務工經歷對返鄉農民工創業決策是否受鄰里支持效應的影響。此外,我們還構建了一個相對外生的支持效應替代指標,借鑒余麗甜和詹宇波及前面構建工具變量的思路,選擇本村范圍內除該家庭外的醫療支出占全年家庭總收入比重的平均值衡量廣義范疇內的鄰里關系。交互項去中心化后的回歸結果如表8所示。
從表8中不難看出,外出務工經歷和鄰里熟悉度對返鄉農民工創業均表現出顯著的促進作用。加入兩者的交互項后,回歸系數在5%的水平下顯著為正,說明鄰里之間交流越頻繁,農民工的外出務工經歷對其返鄉創業行為的促進作用越強。鄰里信任度對于返鄉農民工創業同樣具有顯著的推動作用。隨著鄰里間價值觀念與誠信規范的行為準則不斷強化,外出務工經歷對返鄉創業行為的正向作用逐漸增強。進一步地,互惠互助的鄰里關系不僅提高了返鄉農民工創業概率,還正向調節了外出務工經歷對返鄉農民工創業行為的激勵作用。使用工具變量的IVprobit模型顯示,和諧友善的鄰里關系依然顯著提高了返鄉農民工創業概率,且作用于外出務工變量對創業行為的正向調節效應通過了5%的顯著性檢驗,表明前述估計結果是有效可信的。

表8 鄰里關系的支持效應檢驗
2. 鄰里關系的同群效應
鄰里間的同群效應源于普遍存在的從眾心理,群體內部的互動關系導致個體間類似的創業態度和風險偏好度。借鑒劉斌的思路,以所在村落除自己以外的平均創業率衡量個體受到鄰里間同群效應的影響。加入主效應項和交互項的回歸結果如表9第(1)列所示。農民身處活躍的創業環境對其創業決策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隨著周圍創業氛圍的不斷濃厚,外出務工經歷對返鄉農民工創業行為的促進作用逐漸增強,從而驗證了鄰里關系在返鄉農民工創業中的同群效應。農民工返鄉后擁有高于留守村民的物質財富和營銷網絡,所缺乏的恰恰是從事自主創業的拼搏精神和創業相關的管理經驗。周圍鄰里中的創業成功者不僅為返鄉農民工提供了學習交流的機會,還可以借助社交網絡與技術溢出效應實現創業資源的高效整合,從而提升了返鄉農民工的創業成功率。

表9 鄰里關系的同群與示范效應檢驗
3. 鄰里關系的示范效應
為了驗證研究假設提到的“鄰里關系具有一定的示范效應”,本文還用到了調查問卷中“您認為自己當前的生活水平與鄰居相比,是好些還是差些?”這個問題定義示范效應。鑒于回答結果呈現尖峰厚尾的特征,即絕大多數村民認為自己和鄰居的生活水平差不多,回答“低很多”和“高很多”的樣本占總樣本量不足5%,所以我們將回答“高一些”和“高很多”合并,并賦值為1,回答“差不多”賦值為2,回答“低很多”和“低一些”的樣本賦值為3。數值越大表明該村民在社交群體中的生活質量越差,鄰里間的示范效應越強,由此分析相對鄰居的主觀生活質量認知差異是否會影響外出務工經歷對返鄉農民工的創業決策。估計結果如表9第(2)—(5)列所示。
可以看出,盡管通過外出務工積累了一定的物質財富,但返鄉后認為自己的生活水平仍不如周圍鄰居的那部分村民不會作出創業決策,因為自主創業需要豐裕的要素稟賦,這也印證了基礎回歸中相對收入對農民創業行為的正向影響。返鄉農民工創業行為主要出現在認為自己生活質量不低于周圍鄰居的個體中。對美好生活的憧憬、社會階層躍升的向往以及鄰里間的攀比效應,都會激發返鄉農民工自主創業的熱情,潛移默化間改變農民對未知風險的偏好,從而刺激有外出務工經歷且相對富裕的農民進行自主創業活動。最后一列加入示范效應的直接與調節效應項,外出務工變量仍然通過了10%的顯著性水平。示范效應在1%的置信水平下推動了農民創業行為,即鄰居的生活水平對自身創業決策存在顯著的激勵效果。重點關注的交互項表明隨著村民對物質生活差距認識逐漸清晰、失落與不滿情緒的持續發酵,以及努力改變現狀的內生動力不斷積累,返鄉農民工更加渴望借助外出務工期間積攢的初始要素稟賦開展自主創業行為。以上事實表明,隨著鄰里關系的示范效應提升,外出務工經歷對返鄉農民工創業的促進作用不斷增強。
本文以返鄉農民工創業為研究對象,基于2016年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數據,利用微觀計量模型對外出務工經歷與返鄉農民工創業展開深入探討。理論分析與經驗證據均表明,外出務工經歷顯著提高了返鄉農民工創業概率。在運用傾向得分匹配和各類穩健性檢驗后,結果依然是有效和可信的。控制變量的估計結果與異質性分析使我們發現了一些反經驗結論,如感到公平和有家庭的村民并不會偏好自主創業;技術培訓與宏觀環境也不是推動返鄉農民工創業的必要條件。相應地,他們更關注個人稟賦的充裕程度。進一步地,本文還重點分析了鄰里關系對外出務工經歷與返鄉創業的調節效應。不同維度的鄰里支持效應具有顯著的正向調節作用。鄰里關系中的同群效應與示范效應同樣是具備正向調節作用的有效渠道。
上述結論為政府制定相關政策促進返鄉農民工積極創業提供了重要的參考依據。首先,必須盡快破除城鄉二元結構的隱形藩籬,清理阻礙農村勞動力自由流動的制度壁壘。通過建立農村勞動力外出務工和返鄉創業的專業服務機構,為農民工創造一個公平和諧的務工環境。通過鼓勵農村閑置勞動力進城務工,為返鄉創業積累必要的初始資源。其次,加快鄉村地區金融系統扶助農民工創業的政策改革進程,建立健全中小微鄉企融資的相關配套措施,簡化行政審批流程,提高金融服務質量,切實降低初創實體的創業門檻。最后,拓展鄉域社會網絡,營造和諧融洽的文明鄉風,推動價值信念、誠信規范、集體行動等非正式制度建設,使有意向開展創業活動的返鄉農民工群體最大限度地獲取創業所需的鄰里關系嵌入,從而提高創業成功率和運營績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