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及版莊子哲學（上）

同學們學了《庖丁解?！泛?，對莊子哲學忽然有了興趣。我盡可能用通俗的話和大家聊聊莊子的哲學。

首先要有一定的想象力。想象世界產生于一種“精神”。它有兩個變體，一個是人的主體意識，一個是除自主意識之外的世間萬物。大家看過《聊齋志異》里的《畫皮》吧，人的主體意識和世間萬物，就是那種“精神”的兩張畫皮，這畫皮古人稱為“皮相”。

這兩張“皮相”又各有自己的名稱，一個叫“我”，另一個叫“物”。中國人的世界是三分的，一個是那個令人糊里糊涂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終極存在，我們姑且叫它“渾沌”吧（比如“天”“道”“玉皇大帝”“佛陀”“海神娘娘”“關帝老爺”等），還有一個是“我”，再有一個是“物”。這三者中，“渾沌”居于最關鍵的基礎地位。但這個占據了所謂的“基礎地位”的“渾沌”與其他兩者之間的關系也有兩種情形。一種是“渾沌”決定了“我”與“物”?；谶@樣的思考，人們就開始燒香拜佛（不僅限于佛，反正能拜就拜）。另一種則是“渾沌”將自己映射到“我”和“物”上。有這樣思考的人都比較古怪，比如“通靈”的神漢、巫婆，比如浪漫至極的哲學家和詩人，總之不是“正常人”。

莊子就是這樣的“非正常人”，他厲害的地方，就在于想象力異于常人，而且推理能力也強于常人。比如，讓你想象什么才算是自由，你會怎么想？你一定說，我想象自己像鳥兒一樣飛翔在高空之中，自由自在。莊子會立刻打斷你說：“飛翔，不是要靠空氣嗎？沒了空氣你能飛？所以，你并沒有真正實現自由。”有人說，那行，我足不出戶，純靠意念飽覽天地萬物，縱橫上下五千年，這樣我總算是自由了吧。莊子又嘿嘿冷笑：“這個更離譜，天地萬物哪里來的？上下五千年哪里來的？沒有時間、空間的概念，你如何自由？”而更重要的是，莊子停了停，神秘兮兮地說：“沒了那個‘我’，你還有自由嗎？”經過這么一折騰，他靠著不斷推理，終于發現了一種邏輯上存在的狀態：絕對自由。這個概念后世也有類似的，比如物理學中的“絕對零度”——客觀世界不存在，人類純粹靠自己的推理得出來。

而且莊子還發現這個無法在實體世界存在的“絕對自由”無法再往前推理了，這時候莊子就想：既然不能再往前推理了，那這個就是世界的起源了吧。于是他欣喜若狂，他要給他發現的這種狀態命個名。但是，究竟用什么名字好呢？這時候他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精神上的導師叫老子。老子認為世界的起源是“道”，他曾經說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類的話，所以，莊子就用“道”來命名他推理得到的那個“絕對自由”的狀態了。這個“道”就是我們上面講到的“渾沌”。

現在我們繼續來想象。有一個人，比如叫小明，他不像我們這樣，有時像上帝一樣在這個世界之外觀察——想想格列佛在看小人國的情形。小明，就是那個小人國的一員，他很認真地思考著他所在的這個世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這個世界是從哪兒來的。他發現了高山流水，發現了生老病死，他忽而贊嘆，忽而悲傷，因為他懂得“美”，也知道“生命的短暫”之類。他鄭重其事地希望自己活著，他膽戰心驚地畏懼自己死去，他一本正經地贊美山川的高峻、河流的寬廣。他拼命研究物質與能量之間的關系，還提出了基本粒子理論，做了雙縫干涉實驗，等等。他試圖找出這個物質世界運行的規律，真的很忙！但有一個叫莊周的人（這是一個特殊的人，因為他的精神和我們一起在觀看這個世界，但另一方面他又有一個具體的在小人國里的叫莊周的軀體）對小明說，其實你做的這一切都沒啥意義，因為它們不過是“道”的反映而已。他舉了一個關于聲音的例子來說明這個問題。他說，小明同學，你學過物理，知道聲音是由物體振動產生的聲波吧。你日常聽到的各式各樣的聲音，大部分是氣流在各種各樣的空穴里發生振動的結果。所以，你知道嗎，你以為很復雜的、值得研究的各種各樣的聲音，其實就是運行于天地之間的空氣而已。但這只是一個例子，大家也千萬不要以為莊子認為天地的本原是“氣”，那他就是印度人或者古希臘人了。他只是舉了一個例子想要說明，按照小明這樣的思路去理解事物，其實并不能把握事物的本質。他只是要告訴小明，你這樣認真研究，精神可嘉，卻是徒勞的，因為你不能拽著自己的頭發讓自己逃離地球吧。

我們再回過頭來看那個在小人國生活著的莊周。他發現自己雖然與小明一起生活在那個“物質世界”里，但他又能感受到那種“絕對自由”的“道”，而且當他用“絕對自由”的觀念去看待那個他生活著的世界，發現世界忽然不一樣了。比如莊周的妻子死了，按照小明的觀點，莊周應該悲傷不已，痛哭流涕，但是小明卻發現莊周在家里敲著盆子唱歌。這下，小明自然就不理解了，覺得他不是瘋了，就是被妻子迫害多年。但是，莊周解釋說，既然我們的存在都是“渾沌”（也就是莊子所說的“道”）的映射，那么生和死不過是兩種不同的映射方式而已，有什么必要為兩種方式的轉換而哀痛不已呢？就好比水變成冰，難道也值得我們號啕大哭嗎？

今天就說到這里吧，有興趣我們再接著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