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獎作文
面對“當今之世,更需要 ”這一賽題,我承認我對莊子一直有著偏愛。
我也偏愛阮籍,但對他的偏愛更多來自一種同理心。不過莊子和阮籍也有些共通之處:他們似乎都有點與自身所處時代不合拍,或者說在主流的世界中不合群。他們有超出時代的思想、過多的內(nèi)傾情感,其自我就顯得比別人的更突出一點,格格不入的感覺就會多一些。在這個意義缺失、傳統(tǒng)被解構(gòu)的時代,這種“另類”的感覺更是被無限放大。他們的存在便成了現(xiàn)代人的一種慰藉。
或許我在文章中對阮籍、莊子與現(xiàn)世之關(guān)系的描述,只是一些看似漂亮的話語,但我的確認為我們是可以與莊子交個朋友的。他確實是邈遠而飄忽的,他的思想境界之超拔,常人難以企及;但他似乎又離我們那么近,他那樣隨性淡然,他不是居高臨下地說教,而是將自己對世界和個體生命的深刻理解自然地表達出來,啟發(fā)我們思考并認識自身與所處的環(huán)境。
凡哲人似乎都撇不開嚴肅與疏離,可莊子似乎是個偶然——他確是可以接近的。
當今之世,更需要莊子
王思涵
假如諸子百家活在現(xiàn)代……
孔子可能成為一名語文教師。王小波曾評價他“經(jīng)常一本正經(jīng)地說些大實話,是個挺可愛的老天真”。“仁”的主張在任何時候絕不過時。孟子可能會是一位建言獻策的官員,依舊主張“性善論”“舍生取義”云云,可有時其言論因過于主觀唯心而不易被接受。老子估計當了位哲學家,真容難見,總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神秘感。墨子是位旅行家,依舊一襲墨色長衣,長途跋涉。
莊子?我不敢揣測。他可能什么也不是,又或是我們之中的某個人。
然而,當今之世,更需要莊子。
我們有太多的“阮籍”等待著被救贖。尼采過早地疾呼“上帝死了”,而后瘋了;一戰(zhàn)過后世界滿目瘡痍。一切在混亂中變得偶然與不可知,人們逐漸認識到“無所不能”
的理性亦有其局限性,非理性破土萌芽。加繆在《西西弗神話》中將“荒誕”視為人生的出發(fā)點而非結(jié)論,“荒誕人”便是在此基石上選擇“哲學自殺”抑或奮起反抗。邁入二十一世紀,在“內(nèi)卷”與“躺平”之間,這種荒誕感席卷了更多的個人。隨著傳統(tǒng)被解構(gòu),人生的意義很難單純地賦值于某種具體的關(guān)系或職業(yè),而是變得像羽毛一般輕,然后脫離大地,令人更加難以承受。“虛無主義”從“居廟室之高”的晦澀哲學讀物中飄到“十字街頭”,幾乎成了每個人必跨的一道坎。
我試圖將我們比作阮籍。人皆有入世之心,本應在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充滿信心地奮斗,卻總意識到身份的錯位與時代的局限,在這個透明玻璃罩內(nèi)像蜜蜂一樣到處亂飛,四面都有光,卻四處碰壁——為之絕望,為之三哭,卻又不得不做些自己不認同的事。阮籍被迫為司馬氏寫下“勸進表”,吾輩被迫卷入社會的鼓風筒:無路可走,作窮途之哭。
或許莊子也曾短暫地當過阮籍。“莊子式灑脫”是“阮籍之絕望”的一種可能的未來。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或許莊子可以啟發(fā)阮籍自我拯救。化用鮑鵬山論說莊子的哲學困境之語——“阮籍們”,那就和這個世界比比誰更無理,誰更無情,誰更無所顧忌,誰更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誰更無邏輯、無方向、無心肝……
有人僅憑莊子倡導無為而治,便斷定他鼓吹“徹底地什么都不干”,毒害了中國社會;有人說是莊子給中國埋下了虛無主義的種子……這些都是誤讀與偏見。莊子自稱常使用“無端崖之辭”,但他的虛無是一種積極的虛無。首先與人生的先驗而虛假的意義決裂,繼而認識到“生命好在無意義,才容得下各自賦予意義”。
清代學者胡文英曾這般評價莊子:“莊子眼極冷,心腸極熱。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腸熱,故悲慨萬端。”我把這般“悲慨熱腸”理解為一種相對零度——絕對零度常人無法抵達,似老子般以“圣人”的“上帝視角”看待萬物似乎太過冷峻;太多的同理心則易走向另一個極端,像孟子那般不切實際。
當今之世,我們更需要莊子。從大鵬鳥到大瓠,道家“無用之用”的思想提醒快節(jié)奏時代下波流茅靡的我們,關(guān)注那些看似無用的東西,以超功利的視角對待萬物,享受過程;莊子和惠子亦敵亦友的情誼啟發(fā)處于思想多元化的時代背景下的我們,要吸納不同的強有力的思想……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莊子不是什么“圣人”,他也曾迷惘、絕望、無助,他也曾是千千萬萬“阮籍”中的一個。不過他是偉大的、勇敢的、智慧的——他也像尼采般認識到“上帝死了”,但不相信有“超人”的存在;他也像加繆般意識到荒誕與非理性,然后以筆為旗,奮起反抗。
當今之世,我們更需要莊子,需要更多的里厄醫(yī)生而非默爾索,更多的杜甫而非阮籍。他們以零度看世界,亦有同理心。他們智慧而偉大,卻也可能是你我他之中的任何一個。我選擇莊子,不是選擇一種學說而是選擇一種力量,不是認同一種人格而是肯定一種態(tài)度——一種相對零度的溫度。
總評
“阮籍”與“莊子”兩個意象在文中反復、交錯出現(xiàn),分別代表入世時“無路可走,作窮途之哭”的絕望和出世時無情、無理、無邏輯、無所顧忌的灑脫這兩種人生態(tài)度。后者是一種“智慧而偉大”的同理心、“一種相對零度的溫度”,是前者可能的未來,故而作者認為:在舊有理性秩序瓦解的荒誕的當今之世,我們更需要莊子。“當今之世,更需要莊子”是文章的主旋律,反復盤旋于文中,促成了文章主旨的深化。抽象思維與具象化表達的有機結(jié)合,使得本文語言兼具形象性與哲理性。文中對諸多文化名人素材驅(qū)遣自如,不僅使得文章材料翔實、底蘊豐厚,也顯示了作者閱讀積累的深厚,但文字不甚平易。
如今,我們的社會還需要孔子嗎?
古今中外無數(shù)人遵奉孔子為圣人,稱他為萬世師表:孔子的傳道者孟子評價他為“圣之時者也”“集大成也”;伏爾泰在自己的書房掛上孔子的畫像,朝夕禮拜;愛默生視孔子為“哲學中的華盛頓”……為什么他的魅力一直延續(xù)了兩千多年,其影響遍及整個世界?
這也許就是真理的意義所在,時移世異,真理永存。無論是在當時諸侯爭霸、禮崩樂壞的時代,還是在如今危機與機遇并存的“后疫情時代”,孔子所代表的儒家精神始終給予我們靈魂的蔭蔽。我們所熟知的木鐸金聲,他所秉持的“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的信念,他所遵從的仁與禮,他身上那種“木車的激情”……放在新時代的社會語境中看,更有嶄新的價值亟待發(fā)掘。
時代大潮滂滂,站在歷史的峽谷之間,當我們不知何去何從時,不妨再讀一讀孔子,也許會有新的收獲。
當今之世,更需要孔子
董雅琦
那是一種“木車的激情”……
亂世紛紜中,即使楚狂接輿高喊,要他脫離泥淖,他依然秉持“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的信念。
他是圣人,但被推上神壇之前,他只是一個沒有報酬的演說家,憑一木車行走世間。更多人看到他作為哲學家的深刻,我卻看到他“亟拯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廈之將傾”的一腔孤勇。
而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
當今之世,許多人更像莊子,心中追逐的是朝暾夕月、落崖驚風,更似一棵孤獨的樹——在這個人與社會的關(guān)系更復雜多元的時代,許多人心生畏意,選擇了出世之道。
“社恐”“拖延癥”“躺平”……都可看作出世的傾向,說到底還是工具理性占據(jù)了價值理性的高地,人們向工業(yè)社會對人的異化投誠,在現(xiàn)代的虛無中迷失。
無疑,我們正需借孔子的“木車之激情”重拾入世之精神,向千年以前借力,驅(qū)散卷土重來的長夜。
自從尼采高呼“上帝死了”,現(xiàn)代的精神思想危機就始終高懸,如達摩克利斯之劍直指每個人的頭顱。在工業(yè)社會對人的異化之下,我們都是接受審判的默爾索。正因缺失了孔子那般“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勇氣,我們沉默著,一日一日如西西弗斯般推石上山。人的精神附麗于肉體,當肉體的惰性徹底戰(zhàn)勝精神的主觀能動性,我們或許就會遭遇人類社會的“滑鐵盧”。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而孔子曰:“君子不器。”君子不能像器皿一般,只有一定的用途。當今之青年皆應立志立道,擺脫實用主義、物質(zhì)至上浪潮的束縛,朝著阻力最大卻最有意義的路走!
孔子之啟示如斯,然而沒有誰能成為第二個孔子,于是乎很多人泄氣——平凡如我,還是潦草度過此生更好。
這樣的錯誤觀念也在孔子他老人家的批駁之中。縱然你是一介平民,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他提倡的有教無類、因材施教,不正是兼濟社會中的每一分子嗎?我們不需要每個人都能改變世界,若果真如此,怕是要天翻地覆,不得安寧了。
不過,我們可以改變世界嗎?
詩人佩索阿說:“我的心略大于整個宇宙。”魯迅說:“無窮的遠方,無數(shù)的人們,都和我有關(guān)。”只要心中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青云之志,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比人類不屈的意志更勝一籌。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個體的聲音不會湮滅在時代與歷史之中,相反,正因我們站在孔子、孟子、愛因斯坦、達·芬奇等“巨人”的肩膀上努力開拓創(chuàng)新,個體的聲音才會更加有力、洪亮。“匹夫有責”的釋義是我們之于社會的責任,正如人類文明之于整個宇宙,即使只駕一輛木車,憑借“我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的激情,也能叩擊出微弱卻偉大的回響。
孔子之啟示如斯,我們都可成為第二個“孔子”。
我們也看到許多這樣的踐行者涌現(xiàn):砌磚砌出世界冠軍的鄒彬,手語“演唱”國歌、無聲背后有大愛的邰麗華,嘗盡苦辛、逆流而上的博士黃國平,以夢為馬、初心澄澈的北大“考古女孩”鐘芳蓉……他們都是榜樣,是新時代的“孔子”。有這樣的一群人走在前面,我們更當堅定“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的決心,要讓孔子之風如潮汐一般迭起,要以自身行動“再使風俗淳”。
來自千年前的木鐸金聲伴著黃鐘大呂的悠悠古音,如醍醐灌頂般給現(xiàn)代性危機爆發(fā)并顯出頹氣的社會注入活力。“疑今者察之古,不知來者視之往。”孔子的精神歷久彌新,跨越千年歷史,為我們注入一劑強心針。
當今之世,我們更需要孔子,需要馳而不息的“木車的激情”,作為渺小平凡的個體,也要堅守“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抱負。
總評
作者學以致用,用作家張煒作品中“木車的激情”這一意象來概括孔子的精神,使抽象的思想形象化,便于理解。與之對應,文章說理采用了形象化語言,用諸多意象、典故、神話故事與名言來替代空洞說教,含蓄蘊藉而富于文化底蘊。本文結(jié)構(gòu)的最大特點是起伏呼應、渾然一體:“木車的激情”這一意象貫穿全文,首尾呼應,并統(tǒng)攝其他意象;行文抑揚頓挫,文勢起伏。此外,文章語言典雅,是一篇不錯的議論性文化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