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講《蘭亭集序》時,總會提到王羲之感慨人生短暫,俯仰一世。如果王羲之生活在當代,信手拈來舉例子,大概會提及人們玩“抖音”或手游,一晃幾個小時就過去了。哲學上講,存在決定意識。比如劉備脫口而出: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為什么他會打這個比方?因為《三國志》里記載劉備喜歡華麗的衣裳,他這么說也是信手拈來。
王羲之談人生之短,也只能講他熟悉的生活,講他那個時代的時尚。他說了兩種:一種是“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另一種是“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這些并非空穴來風,而是有所指的生活風尚,前者可理解為清談,而后者是服藥(五石散)、長嘯、裸奔之類的“行為藝術”。魏晉名士風流,想成為名士嗎?那就熟讀《離騷》,喝酒。清談是必不可少的,清談可以理解為淡雅的脫口秀,粲然生花,逞詞鋒,最好不動聲色一句話把對方噎死。捫虱而談也是常有的事。為什么捫虱而談呢?哪來的虱子呢?因為魏晉名士吃五石散(又名寒食散)后,渾身燥熱,不能穿窄衣,防止衣服緊身擦破皮膚,所以著輕裘緩帶、寬袍大袖。又因為皮膚敏感,容易被擦破,不宜穿新衣而適宜穿舊的,且他們不常洗澡,因而虱子多。至于虱子,周作人小品文里曾提及,“沒有虱子的愛斯吉摩人是很不安的”,因為他們覺得這意味著自己的大限將至——虱子發現寄生的對象命不久矣,當然要另尋對象。有虱子大概也是生命力旺盛的表現。扯遠了,清談,捫虱而談,是魏晉的生活潮流。甩嘴皮子見功力,比如這位說:小朋友你口才好,但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啊,有點酸溜溜的。對方反唇相譏:這位大爺,想必您小時候一定很聰明嘍?這還是小兒科,《世說新語》里這類故事多了去。
第二種放浪形骸,又是喝酒又是服藥,想正經都難。尤其是五石散,服后會令人感到燥熱,必須散發掉,否則性命不保。穿寬袍大袖,穿木屐,都是為了散熱。飛雪連天的冬天,著輕裘緩帶,也是家常便飯。人吃藥后性格暴躁,有人因被蒼蠅所擾就提劍追趕,嵇康大熱天打鐵,都是發泄,和吃藥有關。吃藥是為了修煉成仙,可以驕視俗人;飲酒不會成仙,但可以敷衍了事,可以裝糊涂,也可以發泄情緒。魏晉風流人物里借酒發狂的,比比皆是。劉伶醉酒,鹿車駕到哪里就喝到哪里。跟班的連鐵鍬都隨身帶著,因為劉伶有言在先:死便埋我。后人有副對子也妙:賈島醉來非假倒,劉伶飲酒不留零。
魏晉天空陰沉,政治壓抑,故而名士們紛紛以佯狂來避難,久而久之,放誕恣肆成了氛圍和氣候。學名士的人也跟著穿寬袍大袖,吃五石散。后世看到的畫里許多長袖飄飄的人物,未必真飄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