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必可 蘇州大學金螳螂建筑學院 碩士研究生
吳永發 蘇州大學金螳螂建筑學院 教 授
錢晶晶 蘇州大學金螳螂建筑學院 碩士研究生
賈 漢 蘇州大學金螳螂建筑學院 碩士研究生
實現遺產的“價值重構”和永續傳承是時代賦予的命題,是提高我國文化自信和軟實力的重要發展方向。揭示遺產所包含的情感價值,對于全面完整地認知特定建筑環境具有重要意義,并在促進建筑遺產保護空間相關深入研究與保護方面具有積極作用,是具有保護與傳承建筑遺產記憶使命的重要實際問題。
建筑遺產作為人與環境發生互動的行為容器,在較長的生命周期內完整真實地記錄著時代、文化、社會等方面歷史場景信息,這些由建筑遺產構建的歷史場景組成了遺產場所的空間基因(元類型),空間基因對地方文脈的傳承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與影響,并且這種作用與影響又會反作用于人們的情感價值取向。同時,隨著越來越多的建筑師意識到人的感知在建筑場所認知中的不可替代性,建筑遺產的保護和更新方面也逐漸開辟了一個重要的研究分支——情感價值,其核心就是對遺產建筑的情感感知與認同。《心理學大辭典》這樣詮釋情感:“情感是人對客觀事物是否滿足自己需要而產生的態度體驗。”實際上,情感認同就意味著建筑遺產對人有了情感喚起,其自身也擁有了地域性、場所感、集體記憶(社會記憶)以及人對其產生的懷舊依賴(鄉愁)。
建筑遺產空間具有其獨特的可讀性和可感知性,即人們可以通過視覺、聽覺、嗅覺以及觸覺、甚至是影像,感受到建筑及其整體環境,繼而喚起情感體驗的機制和開啟“思古幽情”的記憶閘門。首次提出“生活世界”概念的是“現象學之父”胡塞爾(Edmund Husserl)①,他認為生活世界為人主動感知、互動與體驗。在他的影響下,現象學學者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②和伽達默爾(Hans-Georg Gadamer)③提出人是在通過親身感知與透過內心投射的不斷參與后,實現了生活的世界,即“在世存在”[1]。此外,學者布迪爾指出,“慣習理論”作為一個傾向選擇,“它指一種存在方式,一種習慣性的狀態(尤其是身體的狀態)”。在慣習時空的背景下人們會對遺產建筑的情感體驗感知表現出特殊的心理依戀情結。
人們對建筑遺產擁有獨特情感的關鍵因素之一是對建筑“本真性”的閱讀與感知,這種本真性通過具身適宜的、“時空體驗”的互動得以實現,以情感體驗與認知的雙重建構方式,使人們能夠基于文化融入的情感參與將時空要素連接起來,構建起與建筑場所特有的歸屬認同感。因此,建筑物質空間環境與人的行為感知兩個因素是遺產建筑保護和更新的重點,并且以此為基礎的存留情感價值的建筑遺產,才真正具有價值重構性與可持續性。
遺產保護更新的固有模式是“以舊修舊”,強調“真實性”。在《關于建筑歷史遺產保護“原真性原則”的原理探討》[2]中,指出東西方遺產建筑的舊有保護原則,都注重物質層面,但西方遺產建筑保護原則更傾向于精神層面。不過在時代推動下,國內的遺產保護觀念和價值取向經歷了一系列轉變,且還在不斷調整中:在建筑遺產保護狀態上,由純粹的建筑遺產物質保護轉變為保持遺產在社會整體中的健康狀態;在建筑保護參與者上,由個體精英驅動變成整體社會驅動;在建筑遺產的保護原則上,由相對還原轉變為以人為中心的動態演進。
在對待建筑遺產的真實性上,現有的很多文獻提到了遺產保護物質意義上的“真實性”與遺產情感感知的“真實性”之間的爭議與沖突[3],現階段相對認同的觀點是建筑遺產的真實性可分為客觀性本真和感知性本真,部分學者認為客觀性本真指對遺產建筑形制的完美復刻;感知性本真指參觀者投射到建筑遺產上的期望、傾向和懷念等情感要素。《巴拉憲章》(1999年)提出了三個新的保護對象——“場所”“文化意義”“結構”,以此來代替以前的保護對象“歷史建筑古跡”。基于價值中心的遺產保護方法的出現,改變了人們對于遺產真實性和完整性的看法。在《會安草案——亞洲最佳保護范例》(2005年)中提到,建筑遺產真實性應該是一個多維度的集合體,且需要多方的信息來源,如果過于嚴格要求維持文物原狀,會限制文物建筑的合理使用,降低社會對建筑遺產保護的積極性[4]。國外學者Chhabra認為建筑遺產的真實性是通過復雜的知覺過程與建筑遺產物質環境相互作用而形成的。
物質本體和情感價值是實現建筑遺產“真實性”的存續保護再利用的關鍵。在《歷史建筑保護導則與保護技術研究》中強調物質本體和社會價值這兩者的關系,是歷史建筑壽命的決定因素,也是建筑遺產保護與再利用的本質。金文妍、姜波在《工業遺產中的情感價值認知嬗變》中認為“情感遺產可作為某種情感資源以一定方式加以保護、留存、延續至后代,從而達到被年輕一代通過代際溝通相對原真地傳遞下去,消除縱向代際的隔離”。
越來越多的學者意識到遺產的核心價值不只是存在于它們的物質實體,而是存在于歷史建筑的文化意義和情感價值中。人的身體知覺在建筑遺產時空與空間中體驗產生的情感認知與記憶,能夠挖掘和構建出建筑遺產中所擁有的情感價值,從而對保護和繼承建筑遺產本身起到積極的作用。最先意識到這一點的是里格爾(圖1),他發現現代社會人類對于過去的情感需要,利用 “觀眾主觀參與”將過去和現代相聯系,可以分析出歷史建筑的積淀價值,這一認知打破了經驗主義和實證主義評價建筑遺產的傳統[5]。英國國際古跡及遺址理事會(ICOMOS)前主席貝納德·費爾登則更直接地提出歷史建筑的價值排序:情感價值>文化價值>使用價值。國內學者俞堅提出以人為中心的文化記憶挖掘、體驗和認同物質遺產保護發展方向。馬康納(MacCannell)認為遺產的情感價值更受到個人價值的影響。國外學者See對建筑遺產進行了情感意向的考察,他發現參觀者的情感是積極行為意圖的先行因素。Kim認為個人的情感價值也會對建筑遺產的經濟層面產生影響。情感價值在建筑遺產中起到至關重要的發展和規劃作用。

圖1 里格爾價值體系組成(圖片來源:根據參考文獻[6]修改)
綜合前文發現,只有從參觀者具身體驗中產生情感感知的判斷,才能夠挖掘出人們在建筑遺產里的集體記憶元素,這也為建筑遺產的保護與更新開辟了新的途徑(圖2),從而創建出更有效完整的體系來形成人們對建筑遺產的價值認同。現有的感知類研究發現,人們可以感知到的場所記憶,與其出行范圍、路徑和聚集節點息息相關,因而還原人們行走感知的過程,就能夠揭示出建筑遺產與情感感知之間的相對合理的建立過程和機制。

圖2 情感遺產保護途徑構建示意圖(圖片來源:作者自繪)
可以發現針對特定的研究線索采取不同的研究方法,可以比較準確地得到定量數據(表1),通過參觀者在建筑群中的活動狀態,獲取賦予情感感知的遺產場所基因。但是,除去建筑物質本體感知到的部分,也應該注意到參觀者與原住民在歷史建筑場所中的活動狀態,對于保護歷史建筑場所的遺存狀態來說,不應該只是片面地注意到建筑本體的切片狀態,更重要的是整體場所的本真性(圖3),即生活延續性。

表1 保護和更新地域遺產建筑的方式方法(表格來源:作者自繪)

圖3 歷史建筑群區體驗的情景模型(圖片來源:根據參考文獻[7]修改)
現階段,中國的遺產保護仍是注重用傳統的或者現代的材料來延長遺產建筑的壽命[3],然而在一定程度上通過有形的建筑屬性,并不能完全體現出遺產的特殊性,恰恰建筑遺產的空間基因(元類型)就隱藏在“真實體驗”的情感價值里,擁有對存留歷史建筑遺產空間特征的高效認知。可以說,建筑實體的技術性保護固然是重要的,這的確有利于建筑遺產保護上的“原真性”,但如果忽略人們對建筑遺產的“真實性”情感,建筑很容易就會淪落為僵化的軀殼,失去應有的文化內涵。漸漸失去現代參觀者的遺產,會逐漸衰敗并被拋棄。因而,無形的建筑遺產屬性價值應該得到更多學者們的關注和研究。
注釋:
①20世紀奧地利著名作家、哲學家,現象學的創始人,埃德蒙德·古斯塔夫·阿爾布雷希特·胡塞爾(Edmund Gustav Albrecht Husserl,1859.4.8 —1938.4.27 )。
②20世紀德國存在主義哲學的創始人, 馬丁·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 1889.9.26 —1976.5.26 )。
③德國哲學總會主席,漢斯-格奧爾格·伽達默爾(Hans-Georg Gadamer,1900.2.11 —2002.3.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