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豐
2021年過去了,我非常懷念它。在2021年的4月和9月,我和朋友一起自駕,去了兩次西藏。走了川藏線和滇藏線,又去了岡仁波齊,人生的目標一下子實現了三個。我喜歡雪山,而去年看了無數雪山。
雪山仿佛有某種特別的力量,尤其是那些“神山”,在雪山面前(其實還有很遠),你會想尖叫,又會很快平靜下來。像岡仁波齊和卡瓦博格,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人能夠登頂,更給它們增添了一些色彩。它們并不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山峰,卻是最讓人思考的山峰。
1991年1月3日,中日聯合登山隊攀登梅里雪山(卡瓦博格)遭遇雪崩,一共造成17名登山隊員遇難。京都大學山岳部的小林尚禮因為剛剛完成自己的年度登山計劃,沒有參加這次登山活動,因此躲過一劫。此后,在參加山難善后事宜的過程中,他萌生了要征服梅里雪山的想法。
1996年中日聯合登山隊再次啟程,向卡瓦博格發起沖鋒。作為隊員的小林,是意志最堅決的一個。在營地休整的時候,登山隊收到天氣即將變壞的預報,領隊決定放棄,小林還一度與隊長發生爭執,他甚至想自己一個人去攀登。幸運的是他最終放棄了,登山隊離開的第二天,那里再次發生雪崩。
從那時開始,中日登山隊就沒有再嘗試過征服梅里雪山。和中國登山隊相比,日本登山隊的執念更深?!岸稹焙?,日本作為戰敗國家不得不反思自己的“進攻性”,對很多人來說,“攀登最高峰”就成為民族精神的替代品。日本人有一種攀登險峰的狂熱,挨個征服世界上的高峰,包括珠穆朗瑪。
挑戰梅里雪山失敗,成為日本登山界的轉折點,其中的關鍵人物就是小林尚禮。1998年梅里雪山開始發現山難遇難者的遺體,小林是尋找、轉運遺體的關鍵人物。此后很多年,小林都是這項工作的負責人,為了方便工作,他住到了雪山下面的明永村,開始真正走進當地藏族人的生活。
當地居民不喜歡來登山的日本人,但他們接納了小林,因為清理遺體,可以凈化冰川減少污染。小林逐步融入村里的生活,有一天,一個小孩子沖他大喊“外國人”,小伙伴說:“那不是外國人,他是小林。”這讓他感動不已。
小林發現,盡管當地人對他很好,但是每當他詢問和登山相關的想法,最好的朋友也會露出警惕的表情。他先后三次和村民一起參加轉山活動,每次十幾天,徒步300公里。最終,他開始了解到“神山”對當地人的意義,那是生命的守護者,也是“親人”,是絕對不允許別人“踐踏”的。他徹底放棄了“登頂”的想法,而是像當地人一樣,面向“神山”,脫口而出“呀啦嗦”。
以小林為代表的日本登山界觀念發生變化,不再想去攀登那些高峰,不再“證明自己”,而是放下自己;不再想征服自然,而是敬畏和向自然臣服。在雪山面前,重新發現自己的渺小,這是發生在上世紀90年代末期的一段佳話。其實,同樣的巨變也發生在雪山下,如今在地圖上搜索“明永村”,會發現當地已經有了成熟的旅游生態,“輕奢型民俗”一晚收費2000元。
通往現代的旅途已經不可避免,但是人們仍然可以思考,在這個過程中如何更好地與自然相處。在滇藏線旅行,路過“梅里雪山觀景臺”,我們在那里等待卡瓦博格露出真容,它沒有賞光。你沒法提出要求,只能保持敬畏,去想象一座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