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記》“學習觀”及其當代啟示

鄭捷妤 肖菊梅,2

（1.湖州師范學院 教師教育學院 2.浙江省鄉(xiāng)村教育研究中心,浙江 湖州 313000）

《學記》以儒家教育思想為主干，廣泛吸收先秦諸子百家的教育思想，對教學做了高度的概括和總結。它用極為凝練的語言為廣大學子指出了一條明確的學習道路。《學記》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學生在學習方面的共性與規(guī)律，為提高學生的學習質量提供了許多理論依據(jù)與經(jīng)驗指導。本文著眼于《學記》中學習觀的相關內(nèi)容進行分析與思考，以便為當代學生學習提供借鑒。

一、學習之道——教之大倫

要想真正掌握一門學問，必須先了解其外在表現(xiàn)，再逐漸向縱深處挖掘，才能了解它的本質和作用，從而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地重視它。故要想明白學習的本質，樹立正確的學習觀可以從了解其外在的形式與制度入手。

儀式是早期人類生存狀態(tài)的折射與寫照，在我國古代，最重要的學校儀式是祭祀禮，其彰顯的不僅是教學管理的價值，更是儒家禮教的精神。［1］“大學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2］“皮弁祭菜”指統(tǒng)治者或主管教育的官員帶領師生戴著鹿皮帽子，端著芹菜之屬，在開學時舉行祭祀先圣先師的儀式。如此高規(guī)格的祭祀禮足以體現(xiàn)當時的統(tǒng)治階級對教學的重視。在先秦時期，“學在官府”是一個既定事實，學生通過學習成為國家的官員，將自己的學識轉化為維護國家穩(wěn)定，推動國家發(fā)展的力量。“皮弁祭菜”從統(tǒng)治者制定儀式的角度說明了學習的重要性。儀式以其強制力要求學生從中懂得“敬道”，即明白學習的本質。

除了最重要的祭祀禮，日常中的“入學鼓篋”和“夏楚二物”分別在課前準備與教學管理方面強調了學習在形式上的規(guī)定。

統(tǒng)治階級對學習不僅在形式上重視，更在制度上加以規(guī)定。“比年入學，中年考校。一年視離經(jīng)辨志；三年視敬業(yè)樂群；五年視博習親師；七年視論學取友，謂之小成。九年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3］本句介紹的便是當時的“考校制度”。當代學界雖對這句話中“九年”的意義存在分歧，但都一致認為《學記》將學生的學習分成了“小成”與“大成”兩個階段：“小成”即對學術有獨到的見解，有能力論說學問、選擇善友；“大成”即知道義理事類，通達無遺，能時時不違老師教誨之道。［4］可見考校制度有著十分明確的考察目標，更加難能可貴的是，這個幾千年前制定的制度遵循了不同階段的學習內(nèi)容呈遞進關系的規(guī)律，隨著學習者學齡的遞增，對學習者的要求也逐步提高。

越過形式與制度的表象，學習的最終指向是“道”。“道”在《學記》中的含義主要可以概括為封建社會的政治和道德規(guī)范。［5］“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6］很好地解釋了“學”與“道”的因果邏輯。“道”是學習之“本”，學習是探索“道”的過程。“道”是一個人內(nèi)化于心的價值取向，行為準則，它屬于上層建筑的范疇，其在我國不同的時代有著不同的要求。就其外源因素來說，它由當時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所決定；就其內(nèi)源因素來說，它的變化受中華民族在該時代對自身認知的影響。如今的中國正朝著“建成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的目標不斷邁進，這便是當代中華民族“道”的基本框架。

“鼓無當于五聲，五聲弗得不和；水無當于五色，五色弗得不章。”［7］鼓不在五聲之列，卻能調和五聲；水不在五色之列，卻能潤澤五色。“道”亦如是，雖不代表任何一門學科、任何一項技能，卻能調節(jié)、平衡所有學科與技能，這便體現(xiàn)了“無之以為用”的哲學道理：“有”所給予人們生活以便利，只有當它同“無”相配合時，才能充分發(fā)揮其功能。［8］“道”者，初看似乎虛無縹緲，深挖則發(fā)現(xiàn)其當仁不讓地居于學習的主導。

作為通往“道”的重要途徑，學習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故樹立正確的學習觀尤為重要。

二、學習之能動性——敬孫務時敏

“教學”由“教”與“學”構成，學生是“學”的主體，且作為教育的對象，學生的學習成果是評估教學質量的重要依據(jù)。因此學生需得樹立學習主體意識，其表現(xiàn)便是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學記》中關于學習主觀能動性的論述主要圍繞“進”“退”二字展開。《學記》通過引用《兌命》中的一句話：“敬孫務時敏，厥修乃來。”［9］只要掌握了“進”與“退”的方法，就能在學習的道路上取得成功。值得注意的是，在此語境下的“進”并非只表示“前進”，而是一種積極、緊湊的狀態(tài)；“退”不是指“后退”，而是一種積蓄、舒緩的狀態(tài)。“進”與“退”具體可分為三個維度。

（一）正業(yè)居學

《學記》將現(xiàn)代漢語中的“課上”“課后”這兩個概念描述為“時教”“退息”，意在倡導廣大學子學會勞逸結合，在課上學好“正業(yè)”，在課后做好“居學”。鑒于課堂時間有限加之又有明確的教學內(nèi)容，正課教學必然是節(jié)奏較為緊湊與緊張的，故在課堂上學生應拿出“進”的狀態(tài)，充分調動思維的活躍性，緊跟教師的授課節(jié)奏。待到課后，學生需慢慢地將“進”的狀態(tài)調整到“退”的狀態(tài)——沒有了教師的正確引導和活躍課堂的氛圍，思維若還維持緊繃就不利于后續(xù)學習的推進。“退”并非無所事事，課堂上未及時掌握的知識，可以在課后逐步消化，課后完成教師布置的作業(yè)也是強化知識記憶的重要手段。從當代學校教育中能夠發(fā)現(xiàn)，“大課間”“午休”等等日常作息安排都遵循了《學記》中進退思想的智慧。

（二）藏脩息游

“進”與“退”不是割裂存在的。學習是一個螺旋上升的過程，基礎內(nèi)容需得反復回憶、理解，即在認知不斷加深的同時定期回顧基礎知識。“君子之于學也，藏焉，脩焉，息焉，游焉。”［10］“藏”與“脩”，“息”與“游”均在不同角度對應著“進”與“退”：掌握了已學的東西，進而修習未學的東西；在完成了一個階段的學習之后，進而把學習內(nèi)容融會貫通。該句體現(xiàn)了建立在“退”的基礎之上的兩種“進”的表現(xiàn)方式，一個是“知新”，一個是“知用”。顯然后者比前者的難度更高，它涉及方法論的層面：要運用某種方法把學習內(nèi)容聯(lián)結成有機的整體，而方法中也分優(yōu)與劣，適合與不適合。故“知用”之“進”是一個不斷尋找好的、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會遇到許多難點與障礙，因此要一直調整方向，去摸索任何一種可能，嘗試任何一種希望。學生需帶著主觀能動性去尋找方法，以學習成效來檢驗和比較方法。

（三）學不躐等

“退”是循序漸進的知識積累，“進”是“退”行進到一定程度發(fā)生的質的飛躍。若知識還未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急著要進入下一階段的學習會使教學計劃遭到破壞，同時教學效果也會大打折扣，甚至可能造成知識銜接的斷裂。“良冶之子，必學為裘；良弓之子，必學為箕；始駕（馬）者反之，車在馬前。”［11］冶鐵高手的兒子，造弓巧匠的兒子，拉車的馬生的小馬駒都不是生來就懂得父輩所掌握的技能的，也需要從最基礎的練習學起，且這一過程注定漫長。“由淺入深，持之以恒”不僅是生產(chǎn)活動中必然要遵循的規(guī)律，也是學習活動中成功的不二法門，所謂的“一蹴而就”也是在大量積累情況下的靈感迸發(fā)。

“幼者聽而弗問，學不躐等也”［12］就指出了初學者在教師授課時只許旁聽，不必發(fā)問。“躐”意為“逾越”，即學習不可越過當前的知識水平。初學者學識尚淺，接受能力也較弱，問的問題常常不知所云，故初學者須以“謙恭”的態(tài)度來學習，這也是一種“退”的智慧。隨著學齡增長，自身有了一定的見解，學生問的問題才有水平、有意義，所得到的教師的回答才真正對自己有啟發(fā)。倪敏達在《〈禮記·學記〉的教育智慧》中把這種學習狀態(tài)稱為“空杯的狀態(tài)”，并歸納了“老實、聽話、真干”的六字真言。［13］

學習觀中的“進”與“退”是同一矛盾中的兩個不同方面，它們彼此影響，給彼此的發(fā)展提供源源不斷的力量，而它們相互作用的最終目的是為學習服務。

三、學習之伴——親其師，樂其友

學生的學習不可能脫離周遭環(huán)境，必然受到教師與同伴的影響，能否將這些影響向積極方面引導關乎學生的學習效率與學習動力。“安其學而親其師，樂其友而信其道”［14］涉及四個概念的遞進：鞏固學習，親近教師，交好朋友，恪守信念。并且這句話在《學記》的行文中緊接“藏焉，脩焉，息焉，游焉”的論述，兩句話用一個“夫然”銜接，意為掌握了內(nèi)化于自身的“進”與“退”的方法后便應著眼于“親師”“樂友”等人際關系的培養(yǎng)。

從德育的范疇來說，“親師”“樂友”的本質是重道。“傳道”居于所有教育任務之首，這是儒學價值觀的體現(xiàn)。無論是在先秦時期，還是在當代，德育作為一個極為重要的命題一直延續(xù)著。師者之德育任務乃傳“道”，學生之德育任務乃“親師”“樂友”，即能動地提升自身品行與學習能力。“親師”是學生對教師敬愛之情的抒發(fā)，也是對學校秩序的遵守。“樂友”是在“親師”基礎上概念的疊加。由于家庭與學校無法完全滿足學生的平等需要，學生為了尋求可使自己獲得真正的平等、民主與自由的另一種世界，就會組成同輩群體，這一群體中的個體有著大致相同的價值觀。［15］同齡人，尤其是低年齡段的學生，由于年紀相仿，相處模式更傾向于玩鬧。玩鬧是這一年齡段孩子的正常行為，不需要刻意遏制，但他們還需關注同伴在學習方面的長處。從宏觀的角度來說，好的同伴跟好的老師一樣重要，他們都對學生心中“道”的生成與完善起關鍵作用。

從智育的范疇來說，學生只有發(fā)自內(nèi)心地做到“親師”才能愉悅并主動地緊跟課堂節(jié)奏，接受教師知識的傳授。和諧融洽的師生關系是“教之所由興”的關鍵。同時，學生只有發(fā)自內(nèi)心地做到“樂友”才能在課堂中產(chǎn)生集體學習的意識，在課后與同伴的一同學習中獲得陪伴感。老師與同伴的存在使學生在進行學習活動時能意識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學生在與他們的交往中會獲得學習的參與感、主動感。同伴間適當?shù)母偁幠軌蚣ぐl(fā)學生的斗志，使自身的學習成果有參照，在與同伴進行比較的同時反思并調整自己的學習方法。但競爭的前提是不將同伴敵對化，競爭只是學習活動中的一部分，最終目的仍是促進學生的共同發(fā)展，并使他們更加快速、高效地掌握學習活動中“進”與“退”的三個維度。

“是以雖離師輔而不反也。”［16］本句中的“輔”指同伴，可見同伴只能輔助學生學習，絕不能成為學生學習的主導，學習仍須以跟隨教師為主。學生不是被動的接受者，同伴間應以自身的優(yōu)良品質感染對方來實現(xiàn)相互成就，即只要學生自覺主動地學習并且做到親師樂友，那么即便之后離開了老師和同伴，仍能維持自己的志向且不倒退。《學記》明確指出，老師和同伴對學生學習觀的影響是十分持久的。

四、《學記》的當代啟示

《學記》在“學習觀”方面的啟示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

（一）樹立正確的學習態(tài)度

當代學習者要樹立正確的學習態(tài)度，要明白學校舉辦“入學儀式”“開學典禮”是讓所有人意識到學習是一件莊嚴的事情。學生要在觀念層面改變“學習是教師或家長給自己布置的任務”的想法，應將學習視作一個不斷積累精神財富的過程，明白基礎內(nèi)容的學習將為日后專業(yè)學習和生產(chǎn)活動提供強大的智力支撐。

由于義務教育階段的學生心智還處于發(fā)展階段，他們在學習的過程中需要一些制度的鞭策。《學記》中提到的“考校制度”正是為了更好地督促學習者學習，它是一種任務驅動型的教學活動。當下我國在“雙減”的大背景下，教育改革要在不給學生增加負擔的前提下優(yōu)化對學生的多層次考查。以2022年版《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為例，語文學習內(nèi)容被分為了三類學習任務群，每一類學習任務群里都有一個總體學習內(nèi)容和四塊各學段的學習內(nèi)容。學習任務群充分體現(xiàn)了語文學科教學的全面性與全程性。它是教學實踐不斷進步的成果，同時它的制定也受到了包括《學記》在內(nèi)的教育著作中有關學習觀養(yǎng)成內(nèi)容的影響。

（二）把握學習中的“進”與“退”

學生在學習時應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根據(jù)自身特點和教學的一般規(guī)律找到適合自己的，進退得當?shù)膶W習方法。這個方法無須十分具體，只需明確在哪一類情況下自身需采取怎樣的進退原則。學生要在課堂上充分調動積極性，課后及時復習、完成作業(yè)。學生不應把學習看成由教師和家長布置的、帶有極大壓力的任務，而應該去尋找能夠在學習中獲得的快樂，要學會從學習中得到成就感。學生要把學習看成一個鍛煉模擬的過程，嘗試將學到的知識運用于實際，這意味著學生正不斷地鍛煉自己對知識的熟悉程度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學生在學習時不應急于求成，必須正視自身所掌握的知識的有限程度，虛心聽從教師的教導，切不可驕傲自滿。

例如在一堂小學低年級學習人物描寫的語文課上，教師從課文中舉例為學生介紹不同的人物描寫方法，學生應及時把不同的描寫方法記在對應的課文旁或筆記本中，認真傾聽描寫手法的運用條件和基本運用技巧并跟隨老師的節(jié)奏進行舉例練習。學生在課堂中不得隨意發(fā)問，若對知識不理解，先嘗試自己解決，解決不了再在課后單獨向老師或同學請教。在寫這節(jié)課的作業(yè)之前，學生要先看一看自己做的筆記，大致回憶一下課堂的內(nèi)容后再動筆完成作業(yè)。次日教師將作業(yè)批改好發(fā)下來后，學生要仔細看自己的答題情況，反思錯題，以便在接下來的習題講解課上有針對性地聽老師講解。

（三）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

學生要養(yǎng)成合作學習的意識，在人際交往中獲得學習啟發(fā)。學生要有意識地構建良好的師生關系，讓老師更加了解自己，進而老師才能因材施教，對學生進行有效的指導。學生還要有意識地與同伴建立真摯的友誼。縱觀當代的學校教育，絕大部分課程的教師由學校指定，學生們無法像先秦時期的學習者那樣按照自己的意愿選擇老師，但仍有極大的自由選擇志同道合的同伴，同伴能夠在玩鬧之余切磋學問，激勵彼此。學生還應參考自身不斷積累的交友經(jīng)歷歸納出怎樣的同伴值得交往，從而發(fā)揮“益友”對自身的積極作用，減少或避免與“損友”的來往。

倘若同伴之間產(chǎn)生矛盾，學生要用合理的方式化解矛盾。學生之間的往來不同于利益聯(lián)系密切的社會交際，他們依靠較為純粹的情感維持友誼。良好的同伴關系使學生在學習上有更愉悅的心情、更充分的動力；另一方面同伴之間的沖突會使學生感到一定程度的無措與低落，這種情緒也容易被帶到學習中。學生要充分發(fā)揮“樂其友”的積極作用，因此當沖突發(fā)生時要采取合理的辦法化解。化解沖突其實也是深入內(nèi)心了解同伴的一種途徑，在沖突和理解的往復中理解并包容彼此的喜惡和難處，從而使友情更加牢固。學生要靜下心來想一想矛盾產(chǎn)生的根源，思考此前雙方是否就存在一些意見的分歧，是否無意間在某一方面與對方產(chǎn)生了敵對關系，據(jù)此與同伴進行溝通。學生也可以向教師尋求幫助，以談話的方式讓教師對自己和同伴的個性有更加確切的了解，教師會根據(jù)學生平時的表現(xiàn)特點對學生間的矛盾進行分析并給予一定疏導和建議。在所有過程中始終不能忘記學生的行為主體地位，學生要樹立主體意識，綜合各種因素解決與同伴的沖突，以良好的人際關系助推合作學習深入發(fā)展。

五、結語

當代學習者須以“道”為內(nèi)核，結合自身特點加強對學習的重視，樹立堅定的學習志向；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于日常學習中體悟“進”與“退”的藝術，鞏固基礎、知新知用；與老師和同伴交往中提升品行并獲得學習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