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亞平
(天津社會科學院 歷史研究所, 天津 300191)
起步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華北區域史研究,在20世紀80年代,特別是21世紀以來,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作為眾多學者深耕不輟的兩個研究領域,華北區域鄉村史和華北區域城市史既各自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又出現了互相滲透、相互融合的趨向:一些原先為鄉村史研究者看重的內容(或現象),開始受到城市史研究者的注目;一些本應屬于城市史的重要內容(或現象),也開始受到鄉村史研究者的觀照。青島大學教授馮劍的新著《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以下簡稱馮著)①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是體現這一趨向的一部代表性著作。
馮著選取天津作為社會區域,借鑒信任理論,從城市史的視角對原先屬于鄉村史重要內容的民間借貸進行了多方面的深入探討。全書大體可以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即緒論,主要概述了本書的研究基礎(即學術史回顧)、理論與視角、研究意義。在研究基礎方面,主要從民間借貸的整體研究、高利貸、合會、典當業、錢業以及銀行等方面對前期研究成果進行了梳理,總結了其成就與不足。在理論與視角方面,在介紹信任理論的基礎上,一方面認為“通過運用信任理論,以城市借貸為窗口,可以更好地展示天津近代社會轉型過程中經濟社會以及文化的變遷”。另一方面指出“在具體的史料面前,應該盡量根據具體的情況來選取適當的理論和方法來解讀史料”②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31頁。。在研究意義方面,從近代天津城市史研究在近代中國城市史研究中的地位出發,在指出關于城市借貸研究的薄弱現狀“與近代以來城市經濟的發展、城市在近代區域經濟以及政治文化中的重要地位都是不相稱的”之后,強調了天津城市借貸研究的重要意義。①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22-23頁。
第二部分為第一至三卷。第一卷包括第一章和第二章。其中,第一章分別考察了晚晴時期、北洋時期和南京國民政府時期的天津城市變遷與民間借貸的關系,認為近代天津民間借貸與近代天津城市的發展相伴相隨,近代天津社會經濟發展的需要導致民間借貸相應發展。第二章分別考察了清末時期、北洋時期和南京國民政府時期天津政府對民間借貸的管理,認為不同時期政府對民間借貸的治理表明國家與社會之間的關系異常復雜,雙方既有難以割舍的利益關系,也存在互不信任、控制與反控制的關系。第二卷包括第三章至第五章。其中,第三章以近代天津的民間借貸關系為切入點,分別探討了社會變遷中的家族與民間借貸,商業家族與民間借貸,家庭中兄弟、夫妻以及親屬與民間借貸等重要問題,認為民間借貸對近代天津家庭的小型化具有重要影響。第四章主要探討了私人借貸中的借貸內容、借貸方式、利率分布、償還問題等。第五章主要探討了天津的高利貸及其治理。第三卷包括第六章至第十章。其中,第六章在概述老人會、壽緣會、攢錢會、存錢會、使錢會、標會等各種合會的基礎上,著重探討了喪葬類合會的蛻變興衰。第七章分別考察了作為“窮人的后門”的近代天津典當業的類型與組織、營業方式、借貸資本以及典當業的衰落。第八章著重考察了天津的票號、錢莊等近代民間商業借貸機構與民間借貸。第九章考察了銀行等近代新式金融機構與民間借貸。第十章從小本借貸處成立和借款中的官商博弈、小本借貸處的實際運作、績效與不足等方面探討了近代天津的官商合辦小本借貸。
第三部分即結語,從三個方面對全書的內容進行了總結:一是指出近代天津社會經濟與民間借貸的變遷具有階段性。自開埠通商至庚子事變前為第一階段,期間借貸成為必要的生活與經營的手段;庚子事變至辛亥革命為第二階段;北洋時期為第三階段,期間銀號與中外新式銀行成為近代天津工商業的三大金融支柱,典當業因北洋軍閥注入新資而一度繁榮,傳統合會組織也有發展空間;南京國民政府“二次”北伐成功至1937年為第四階段,期間政府加強了對典當業和民間銀錢機構的管理;日偽時期為第五階段,期間多家典當行倒閉,小押等高利貸借貸形式盛行,許多日本人、朝鮮人加入開小押行列;抗戰勝利至天津解放為第六階段。二是總結了近代天津民間借貸諸形式的變遷。三是在總結和重申近代天津民間借貸與天津城市社會經濟變遷的共生互動關系的基礎上,一方面指出風險社會是轉型時期社會的一個重要特征,“在近代天津歷史轉型時期,民間借貸充滿了風險,社會中不信任增加,加大了交易成本。但是,風險對轉型也有反作用,它也會成為推動更加合理和現代化的信用制度成長的契機”。另一方面從近期“裸貸”、網上借貸、高利貸等民間借貸行為所引發的社會關注這一問題出發,指出:“處在信息社會發達的今天,民間借貸問題在新的技術條件下,正在以新的面貌出現在當今社會中。信用裹挾著新技術得以無限擴張,而背后則昭示著社會信任的深刻危機,其中所包含的社會信任問題以及由此帶來的其他社會問題絕不亞于轉型中的近代城市。”②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400頁。
與同類其他論著多聚焦于鄉村借貸不同,馮著將目光轉向中國北方最大的工商業城市天津,從近代天津城市變遷尤其是經濟變遷與民間借貸的關系、天津政府對民間借貸的管理、城市家族與民間借貸、民間私人借貸、高利貸、民間借貸組織、典當業、民間商業借貸機構、新式金融機構與民間借貸、官商合辦小本借貸等方面考察了1900—1949年間的天津民間借貸,從一定程度上揭示了近代天津城市轉型與民間借貸的關系。
通觀馮著全文,其在研究視角與理論方法、研究內容與資料等方面取得了一定進展。
一部論著能否做到推陳出新,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其對研究基礎(學術史)的把握程度。馮著正是從全面梳理關于民間借貸的研究成果入手,找到了前進方向。其一,馮著注意到,無論是關于近代民間借貸的整體研究,還是關于高利貸諸問題的爭論和關于合會這種歷史悠久的民間金融組織的研究等,在區域選擇上均偏重于鄉村。其二,馮著也看到,已有一些論著對城市民間借貸有所涉及。其中,部分論著以天津、蘭州等城市的典當業為研究對象。另一部分論著以天津、上海、漢口等城市的錢莊和銀號為研究對象。其三,在比較了關于中國近代鄉村民間借貸和城市民間借貸的研究成果之后,馮著認識到,關于民間借貸的研究雖然深入廣泛,但“這些研究大多關注的是鄉村中的民間借貸問題,而對近代城市中的民間借貸,則少有專門的研究”①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20-21頁。,同時,“和鄉村借貸一樣,城市民間借貸也是反映城市社會經濟變動和中國近代化進程的一個窗口”,而天津作為近代華北的經濟中心和全國第二大城市,其發展和變遷“無疑是深入研究中國近代社會發展變遷的一個好的切入點,對天津城市借貸的研究則是觀察近代天津城市經濟社會文化變遷的一個很好的視角”②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22-23頁。。有鑒于此,馮著決定選取天津作為社會區域,試圖從城市史的視角將中國近代民間借貸的研究進一步推向深入。這樣的研究取向使馮著具有了鄉村史、城市史和金融史等學科交叉融合的特點。
馮著試圖從城市史視角推進民間借貸研究的取向,促使其將民間借貸與城市社會變遷之間的關系作為一個重要的研究視角。除在緒論中強調這是“一個很好的視角”外,馮著還在后文中進行反復申論。例如,在考察作為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組織的合會時,馮著一方面指出:“在近代城市社會急速轉型時期,傳統的民間公益性組織正在被謀利性組織所取代,適合于生人社會的普遍信任機制還沒有建立……從近代天津喪葬類合會的興衰中,可見近代中國社會轉型時期‘道德邏輯’和‘市場邏輯’的內在矛盾。”③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225頁。另一方面強調:“天津城市的發展導致了天津民間公益組織的日益發達。許多合會都由公益性的組織來舉辦。”④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225頁。
由于“民間借貸對人們日常生活和民間工商業的發展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但民間借貸中也有不少消極因素”,“給國家的治理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因此民間借貸“在近代成為天津城市管理者高度重視的問題”⑤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77-78頁。,于是國家(政府)與社會之間的關系便順理成章地成為馮著的另一個重要視角。例如,第二章專門探討了清末時期、北洋時期和南京國民政府時期天津政府對民間借貸的治理。第七章在考察官商合辦小本借貸時指出:“從天津小本借貸處中官商博弈的過程,可見地方政府與地方社會精英的關系是既有合作,也有矛盾和對立。”⑥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389頁。
馮著的緒論部分不僅明確了本書的研究對象和研究視角,而且概述了其所借鑒的最重要的理論工具——信任理論。“研究民間借貸的理論工具不是很多,本書力圖以信任理論為主要視角對此進行嘗試性研究。”⑦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24頁。概言之,馮著關于信任理論及其應用問題的闡述可以歸納為三個方面:一是借鑒相關學者的研究成果闡述了信任的概念。二是概述了國外經濟學、社會學等領域的學者對信任理論的研究。三是總結了部分中國運用和借鑒信任理論對中國信任問題的研究。在此基礎上,馮著一方面指出“信任理論對民間借貸問題具有很強的解釋力”;另一方面認為天津“既是研究近代城市借貸的一個典型的經濟區域,也是研究信任從傳統向現代轉型的一個典型的社會地區”⑧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30-31頁。,因此信任理論對近代天津城市民間借貸問題具有一定的解釋力。
在后文的具體論述中,馮著較好地將信任理論融入其中。例如,在考察高利貸時指出,從信任的角度看,高利貸就是信任的成本,“高利貸也與社會信任度低有關。社會缺少信任,導致交易成本高,借貸風險大,成就了高利貸”。⑨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184-185頁。在研究合會時指出,合會可以說是中國社會中信任關系中的一個比較高層次的信用組織,其信任基礎也是傳統的地緣親緣關系基礎上的人格信任,部分合會在近代的變遷則呈現出近代天津民間社會在轉型期間的道德缺失和政府維護社會信任不力。“合會在近代的衰落體現出了傳統金融組織的信用與信任基礎在近代社會中的限度。”①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395頁。
由于馮著的研究對象是“少有專門研究”的近代天津民間借貸,因此其主體內容既涉及原本屬于鄉村民間借貸研究重要內容的高利貸和合會,又涵蓋了體現近代城市民間借貸發展的典當業、錢莊與銀行等借貸機構,不僅多方面地呈現出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的基本面貌,而且力圖揭示民間借貸與近代天津城市社會變遷之間的關系,從而增強了其主體內容的“城市屬性”。
在馮著所涉及的借貸機構中,銀行和小本借貸處頗能夠凸顯“城市屬性”。其中,銀行是近代城市中占據核心地位的金融機構。天津的銀行最初為外國銀行。1897年12月才創辦了第一家中國銀行。1908年,大清銀行、交通銀行、直隸銀行和殖業銀行等分別在天津設立分號或本部。1912—1927年,天津共有14家銀行。這一時期,天津的銀行業和產業關系不明顯,封建性濃厚。1928年后,由于首都遷往南京,天津銀行也一度南下,1934年開始曾一度繁榮。金城銀行等也一度對民族工業進行投資。1937—1945年,天津銀行業受到摧殘。1945—1949年,天津銀行業走向衰落。雖然銀行一般注重向較大的有信用的工商企業放款,但由于近代天津以中小商業企業為主,因此一些金融人士與銀行開始關注中小商業的資金問題。如1931年,天津大陸銀行曾擬進行小額信用放款,以調劑小資本工商業、手工業及維持平民為宗旨。②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350頁。
小本借貸處是20世紀30年代中期北平、天津、南京、漢口、上海、青島等城市的一項新的市政工程。其中,天津市的小本借貸處成立于1935年年初,由天津市政府和銀行界聯合承辦的、針對天津市小本農工商業者的借貸機構,也是當時天津市政府通過民間借貸,促進城市經濟建設并樹立政府威信的一個重要的舉措。小本借貸處的借貸對象主要是天津市民中的小本工商業者,由于“未能普遍實施”,其范圍和作用依然有限。
在馮著所涉及的借貸行業與借貸群體(借貸者)中,新興產業工人和電話局、銀行等行業的職員群體屬于具有鮮明城市特征的群體,從而具有突出的“城市屬性”。在近代新興產業工人中,久大和永利兩大工廠工人利用使錢會這種合會組織進行借貸的行為就是突出的例子。在電話局職員借貸方面,20世紀30年代,時任天津電話局局長張子奇鑒于員工生活負擔過重,遇有婚喪大事時無力支持,因此決定為其職工舉辦借貸,與天津大陸、中南、鹽業、金城四銀行商洽優待電話局員工貸款辦法。在銀行中,金城銀行曾于1935年7月1日擬定了職員子女教育費貸助辦法。
城鄉關系可以分別從鄉村史和城市史的視角進行探討。馮著的研究主要可以歸為后者。例如,在考察民間商業借貸時,馮著指出毛皮等土產出口過程中,天津與多倫等重要城市之間存在大量的借貸關系;在日常商業小宗交往中,天津商人與外地商人也常常發生借貸糾紛。在考察典當業時,馮著一方面認為近代天津城市發展導致鄉村對城市金融具有更大的依賴,另一方面指出近代天津早期典當業投資的一個重要來源是周邊鄉村的大地主投資。
正如朱英教授所言,“要充分開展對某個歷史學課題的深入研究,首先要做的一項艱苦工作就是廣泛搜集和整理各方面的相關史料文獻。甚至歷史學某些重要研究領域能否興盛并持續發展,也取決于相關史料的挖掘、整理是否完備和充分。”③朱英:《史料與史學》,《光明日報》2020年3月23日。馮著對資料的重要性也有清醒的認識。“新資料是體現著作價值和意義的重要方面,運用新的資料解決新的問題是歷史學科發展的不竭動力。”④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31頁。通讀全書,可以看到馮著挖掘利用了大量能夠彰顯天津地方特色的檔案資料、報刊資料、調查資料和地方志書等文獻資料。
在檔案資料方面,馮著除了使用已經整理出版的檔案資料外,還從天津檔案館挖掘了涵蓋典當同業公會、銀行、錢業、債務訴訟等多方面內容的檔案資料。
在報刊資料方面,天津的《大公報》《益世報》曾與《申報》《民國日報》并稱“四大報”。其中,《大公報》被視為“中國近—現代史的一個側影”①方蒙:《前言》,方蒙主編:《〈大公報〉與現代中國——1926—1949大事記實錄》,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年版,第1頁。。其中的經濟版、體育版、津市新聞版等報道了大量關于天津經濟、體育、文化、社會等方面的內容。《益世報》創刊于1915年10月,雖然也曾一度停刊,但前后長達30余年,其中關于天津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市政建設、交通運輸、民風民俗、社會情狀等的報道,僅被整理成冊者即多達1 000萬字。馮著對這些重要報刊中與民間借貸相關的部分,尤其是未得到有效利用的《廣告》《聲明》以及關于人們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新聞報道等,給予了特別的重視。
在調查資料方面,馮著大量引用《天津娼妓調查》《塘沽工人調查》《天津的銀號》,以及刊登于《大公報》《益世報》《工商半月刊》報刊上的調查資料等。
在地方志書方面,馮著主要利用了《天津府志》《天津縣志》《天津通志》以及天津市政府主持編纂的《天津地方志》叢書和來新夏等主編《天津地方風土叢書》。其中引用較多的有《天津通志·審判志》《天津通志·金融志》等。
綜上所述,僅就研究視角、理論方法、內容和資料等方面來看,馮著不失為一部具有一定特色的華北區域史和天津城市史著作。
如前所述,馮著的一個重要主旨是通過研究近代天津的民間借貸來觀察近代天津城市經濟社會文化的變遷,因此將民間借貸與城市社會變遷之間的關系、國家(政府)與社會之間的關系作為兩個重要視角。與之相應,其在框架結構上首先著眼于探討“近代天津城市的發展變遷與民間借貸”和“近代國家對天津民間借貸的管理”兩大問題。這樣的安排雖然有助于突出本書的主旨和研究視角,但卻無法使讀者在第一時間了解近代天津民間借貸諸形式的變遷及其階段性特征。畢竟,自1900年至1949年,時間長達半個世紀,天津民間借貸諸形式應當會發生一些階段性的變遷。馮著顯然也認識到這一點,于是做了多方面的補救工作。例如,在考察合會時辟有專節“合會概述”,在探討近代銀行與民間借貸時也辟有專目“近代天津銀行概況”。又如,在具體論述中,將天津典當業的興衰分為四個時期,將錢莊的發展分為六個時期,將銀行的發展分為五個時期,在結語部分又辟專目探討了近代天津民間借貸諸形式的變遷。但就總體而言,如此安排似乎并未達到預期的效果。
此外,馮著在一些具體章節的安排上,也有重疊之處,如第二章中的“北洋時期天津政府對民間借貸的治理”“南京國民政府時期國家對民間借貸的治理”,與第五章中“近代天津娼妓業高利貸治理”,均論及國家(政府)對民間借貸的治理,似可做歸并處理。
由于以往學者對近代城市中的民間借貸“少有專門的研究”,因此馮著的研究內容具有一定的“開拓性”。在具體論述中,馮著不僅對天津民間借貸中“城市屬性”比較突出的典當業、錢莊、銀行、小本借貸處等著墨較多,而且在考察合會、高利貸等傳統民間借貸時,也力圖突出其“城市屬性”。但由于民間借貸機構、借貸行業、借貸群體(借貸者)、借貸抵押物、借貸利率等內容涉及面頗廣,因此難免會從一定程度上削弱甚至消解其“城市屬性”。若能從中選取若干(一種或數種)最能凸顯天津城市特色的借貸機構、借貸行業、借貸群體(借貸者)、借貸抵押物進行更為集中的探討,使研究內容進一步簡化,或更有利于突出馮著的“民間借貸與城市社會變遷”這一主旨和視角。
由于馮著的目光是由鄉村轉移到城市的,因此城市與鄉村的比較,就成為馮著的題中之義。例如,在考察合會時,馮著指出,合會在鄉村的規模一般不是很大,但是在城市中有的合會發展成為很大的規模;城市中的合會與鄉村中的合會的又一個不同是會員不一定是親朋或熟人,“也許是由別人作保的生人,這樣風險就增加了”。②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222頁。又如,在結論部分,馮著強調:“與近代鄉村借貸關系相比較,作為經濟、金融中心的近代天津城市借貸形式更為多樣,借貸額度尤其是商業借貸額度要更為巨大,在中西文明碰撞之下的城市空間更為開放,相較于鄉村基于血緣與地緣的熟人社會,近代社會轉型中的城市社會信任更為復雜。作為政治中心的城市,國家對民間借貸的控制和管理也與鄉村不同,城市中國家對民間借貸的控制有著越來越深入的趨向,利用近代法律和現代組織管理民間借貸和鄉村主要依靠慣習的借貸方式也有著不同。”①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397頁。
與此同時,馮著中也有關于天津與其他城市或者其他學者研究結論的比較。例如,在考察近代天津典當業資本時,馮著比較了天津與濟南、北平、青島、上海、廣州等城市銀號的資本總額、錢業會員數等。在討論小本借貸處時也將天津的小本借貸處與北平、上海等地的同類機構作了比較。在結論部分又指出:“從近代天津情況看,人們個人之間的信任不像韋伯說的那樣不堪,而在商業上不論是大宗交易還是小買賣,都是具有誠信的……然而,隨著近代天津城市社會的變遷,不論個人還是商業上的誠信都出現了問題。”②馮劍:《近代天津民間借貸研究(1900—1949)》,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21年版,第399頁。
但就總體而言,馮著的比較研究仍稍顯薄弱,既缺乏關于天津城市民間借貸與同類型的鄉村借貸的深入比較,也缺乏關于天津城市民間借貸與北平、上海、青島等城市民間借貸的深入比較,這就在一定程度上減損了馮著的“城市屬性”和天津特色。
由馮著的緒論可以看到,其所利用的文獻資料涵蓋了天津市檔案館的相關檔案、《益世報》《大公報》《庸報》《直報》等報刊,《銀行周報》《銀錢月報》等雜志,《卞白眉日記》《馮氏家譜》等日記和家譜、調查資料、文史資料等數百種資料,可謂非常豐富且具有天津地方特色。但在某些資料的處理方面卻不夠精細。例如,在考察家庭中兄弟、夫妻以及親屬與民間借貸時,馮著羅列了大量史料,但似缺乏必要的分類、歸納與分析,從而使論述顯得廣度有余,而深度不夠。
正如王先明教授在評論近代華北區域史研究現狀時所言:“從總體上看,大量的經濟史、社會史或文化史論題,實際上都融入鄉村史或城市史兩大體系中。”③王先明:《界域建構中的困境及其反思——立足于近代華北區域史研究的考察》,《近代史研究》,2022年第1期。從主體內容來看,馮著亦不例外,但其在突破鄉村史和城市史藩籬方面的努力從一定程度上體現出了民間借貸研究的新趨向,其得失對于進一步推動近代華北區域史,尤其是天津城市史、城鄉關系史的研究,也有一定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