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東
我生在江南水鄉,魚自然沒有少吃,然而,唯黃豆鳑鲏魚為一生偏愛。
鳑鲏形狀雖類似鳊魚,但個頭僅鳊魚尾鰭的一半,三四十條才合一斤,且永遠長不大。鳑鲏小歸小,相貌卻不凡,甚為俊靚,渾身披掛著片片錦鱗,背鰭接近頭部處,呈鮮亮奪目的藍綠色,而眼睛和尾鰭是橘紅色的。它們通常游移在小河水淺草豐處,一打打、一群群,懸于水中,似動非動;若遇驚擾,則身子一抖,倏爾四散,逃之夭夭。
鳑鲏魚個小,很多人不屑一顧,懶得捕撈,偶爾捕撈幾條,只權當貓食。然而,這種不起眼的小魚,卻成了我們最美味的搭飯、搭粥菜。
寒冬臘月,北風呼嘯,小鳑鲏魚漸漸長肥。在一個朝日初升、薄霧籠罩的霜晨,為改善伙食,我們姐弟三個從家里找出一種三四米見方、用極其細柔的絲線織成的網,上綱系幾塊玉米秸作浮子,下綱掛幾顆小鐵塊作墜子,懸置小河。一人負責看網,另兩人各拿一根長竹竿,分別在離絲網二十多米外的兩頭,由遠及近,拍擊水面。膽小的鳑鲏魚,遇此突如其來的驚嚇,扭身奔逃,亂躥入網。見絲網扭來扭去,漸漸下沉,負責看絲網的人趕緊提起網綱。瞬時,網眼間插滿了箔片似的鳑鲏魚,撲騰飛舞,金光閃閃。一網下來足有三四十條,欣欣然將其抖入竹籃。
鳑鲏魚個頭實在太小,不能像普通魚類那樣刮魚鱗。有兩種辦法,一是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魚頭,右手拇指的指甲自魚尾起,逆魚鱗紋路往上推,指甲過處,魚鱗盡去;二是在滿是鳑鲏魚的竹籃內,放入十來片銅錢大小的磚瓦片,雙手抓住籃筐,使勁顛簸、搖蕩之后,用水沖洗,淘去鱗片。去內臟就省事多了,只需在鳑鲏魚頭部與身體的接合部,用指甲摳出一道口子,再用食指、拇指一捘即可。
雖說油炸鳑鲏魚佐以細鹽酥脆爽口,是非常理想的下酒菜,而我更喜歡紅燒黃豆鳑鲏魚。
把泡軟的黃豆洗凈,待柴火燒燙鐵鍋后,倒入豆油或菜籽油。見鍋底青煙升起,把魚倒入鍋內,伴著一陣“哧啦”聲,小心煸翻。約三四分鐘后,再倒入黃豆,翻炒幾下。然后倒些料酒、醬油和細鹽,再加上適量的清水。蓋上鍋蓋,燒煮約十來分鐘后,盛入盆內,頓時香味四溢。
兒時的記憶中,黃豆鳑鲏魚是母親最拿手的冬令菜,一次燒上三四盆。沒吃完的黃豆鳑鲏魚放上一晚,第二天變成嵌著黃豆的魚凍,另有一番獨特風味。鳑鲏魚肉不多、骨不密,對吃慣了各種魚肉的江南人來說,剔骨不算難事,牙齒一咬,嘴唇一呡,舌頭一抵,則骨肉分離,骨吐出,肉進肚。
黃豆鳑鲏魚雖說是一道上不得臺面的家常菜,但隆冬時節,吃上幾盆母親燒煮的黃豆鳑鲏魚,卻讓人內心充實,倍感溫暖。即使在生活條件大為改善的今天,每至寒冬臘月,我也不忘燒幾盆黃豆鳑鲏魚,從鮮香、原味、剔透的魚凍中撈回一大把流逝的光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