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文人家具的鐵藝創新設計研究
——以宋代李嵩《聽阮圖軸》香幾為例

■居 由，莊博勛，趙永軍 Ju You& Zhuang Boxun & Zhao Yongjun

(1.2.蘇州科技大學藝術學院，江蘇蘇州 215000；3.蘇州弄堂文創空間，江蘇蘇州 215000）

中國傳統古典家具是以各類木料為主要用材，以榫卯結構制作工藝為特征的一類家具。而傳統文人家具更加注重形式美與功能的結合，其代表為明式家具，并且造就了中國家具史上的高峰。講起鐵藝家具，大多數人腦海中都會浮現帶有卷草裝飾的歐式鐵藝家具形象，確實，目前鐵藝家具市場上，以歐洲鐵藝家具風格為主流風格。鐵藝家具最主要的制作方式是鍛造、鑄造結合焊接組合，這就造成了與木制家具完全不同的設計構思。目前據國內外有關研究資料調查表明，國內外家具界材料的運用由木制為主轉為多種材質綜合運用，鐵藝家具正在逐漸走俏。對于國內而言，由于近年來木材原材料緊縮造成木材價格上漲，而且呈逐年上升趨勢，許多家具制造商也把目光投向其它材料。而金屬家具普遍光整舒適、堅固耐用、符合環保要求，且制作方式較為方便，造型款式多變，適于室內外多種環境使用，因而得到廣泛青睞。那么作為帶有歐式標簽的鐵藝家具，如何與中國傳統的木制文人家具進行結合創新？是非常值得我們思考的一個問題。

1 傳統文人家具與鐵藝的碰撞

中國文人家具是中國傳統家具中最具審美意義的一類家具，一般給人的感覺是雅致、內斂、高度凝聚了中國古代文人審美之要領，而且是以榫卯結構為特征的木制家具。而鐵藝冰冷，低調、穩重。似乎兩者之間可以找到一些共性。

1.1 傳統文人家具的定義與特征

北宋應該是中國人最雅致、最閑適、最好玩、最令人向往的朝代。此時，世俗審美開始主動向文人靠攏，文人追求的雅文化，成為整個社會的潮流風尚。這一點反映到家居生活中，就是得到文人審美認同的家具日漸盛行[1]。對于中國文人家具的定義大都散見于只言片語的討論中，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描述是文震亨的《長物志》其卷六·幾榻，開篇就明確文人之意：“寧古無時，寧樸無巧、寧儉無俗”[2]的設計原則，清晰表明了文人家具的審美追求。其后，清人李漁《閑情偶寄》之《一家言居室器玩部》中的論述：“蓋居室之制，貴精不貴麗，貴新奇大雅，不貴纖巧爛漫，凡人止好富麗者，非好富麗，因此不能創異標新，舍富麗無所見長，只得以此塞責。”明確地闡述了在家具設計中，不能專事仿效，不能拘泥于古式，而要追求變化與創新。另外，李漁認為室內陳設也不應終年不變，他說：“居家所需之物，惟房舍不可動移，此外皆當活變，是無情之物變為有情。”[3]室內擺放的家具位置應該遵循因時因地制宜的方法，室內的每一個物件都是通過整體布局、精心思考來安置，并隨隨便便擺放。可見，文人家具是文人在古代家具與陳設中因地制宜參與設計的一類以“巧”“新”為特征的家具[4]。

文人家具因文人參與設計制作，因文人的喜好，所以追求“古”“雅”，并推崇“變”，也就是創新的意思，古雅就是以樸為雅，以古為雅，追求質樸大拙，追求自然天成，反對繁雕縟飾。特別是明代的文人，以古雅為審美標準的言論，處處可見。在家具用材方面：推崇自然天成的樸素美，曹昭《格古要論》說，紫檀“有蟹爪紋”，花梨木“其花有鬼面”，癭木“花細可愛”[5]。谷泰《博物要覽》也贊花梨木“花紋成山水人物鳥獸”[6]，《長物志》說，大理石要白中微帶點青灰色，而顏色偏黑并且帶灰多的，都屬于下品，“天成山水云煙，如米家山，此為無上佳品。”各家各派文人，在審美取向方面還是比較一致的[7]。

1.2 鐵藝家具的發展及特征

用鐵藝家具來進行居室裝飾在歐洲有著悠久的歷史。據有關資料記載，早在拿破侖戰爭時期，戰時家具就開始廣泛應用各種金屬材料制作。到了19世紀80年代，隨著流行趨勢的轉變，鐵藝家具的裝飾要素多取材于繁茂的歐式卷草紋飾，并成為當時的設計主流。如帶有華麗的漩渦形和飾以葡萄蔓般相互纏繞、螺旋扭曲的“巴洛克線條”的鑄鐵制品，尤其受到貴族和中產階級的青睞。同時鐵的物理特性及可加工性也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設計師的鐘愛，于是鐵藝家具得以迅猛發展[8]。具體而言，鐵藝家具是以原鐵為基材，利用鍛造、鑄造、激光鏤刻、焊接等多種工藝，在機器化大生產模式下可以批量加工成各式各樣美觀大方，高貴華麗的家具類型。大到鐵藝大門、門窗、各類家具，小到家具配件、陳設擺件等多種類。是頗受消費者及設計師喜愛的一類家具，因而是比較有發展前景的。

1.3 傳統文人家具與鐵藝的交融

一方面，在藝術特征層面，中國傳統文人家具在整體藝術審美方面追求古雅，具體以簡潔的框架、線條的流暢為造型特征[9]，在用料選擇方面，以硬木或者黃花梨、紫檀為主要木材，色彩偏深褐、深紅黑，突出沉穩氣質。鐵藝家具可以是繁復、華麗的也可以是粗獷、穩重的，因生鐵表現出來的本身的氣質性格是凝煉、穩重，也比較適合塑造一些沉穩、雅致的藝術品。所以鐵藝與中國文人家具的氣質并不沖突，兩者可以有許多的交融，這也改變了人們對鐵藝家具一貫持有的歐式繁復纖細的藝術感覺與印象特征。

另一方面，在設計制作層面，以鐵藝的鈑金工藝來替代傳統文人木藝家具的榫卯工藝，最終都是為了追求文人家具的流暢線條及一氣呵成的款型特質。那么鐵藝的鈑金冷加工成型和榫卯的組合成型是可以達到異曲同工之妙的。

2 以宋g李嵩《聽阮圖軸》中香幾為例的創新設計研究

中國古代傳統文人家具的創新設計研究主要涉及材質及制作工藝方面的探索與實踐，中國古代家具無疑都是各種木制家具，制作加工方式適合木制特征，以榫卯為其主要結構方式，而鐵藝家具，必須與鋼鐵的物理特性吻合，使用焊接、折疊的組合加工工藝與方式，所以要用新材料新工藝來展現古韻與人文氣質的古典家具，必定在設計過程中有諸多限制與制約，這就對創新有許多具體的要求。

本文以宋代李嵩《聽阮圖軸》鐵藝香幾為例，做中國古代傳統文人家具的鐵藝創新設計與探索，并介紹具體制作過程。

2.1 宋·李嵩《聽阮圖軸》香幾的分析研究

對中國古代傳統文人家具的創新設計研究，首先要對文人家具本身進行分析研究，目的是為了了解文人家具的韻味、比例關系與細節特征，這樣才能為下一步的設計制作實踐建立扎實基礎。宋·李嵩《聽阮圖軸》（圖1-圖2）是宋代畫家李嵩的作品，現在藏于中國臺北故宮博物院[10]。此圖描繪了閑適而雅致的生活場景，其中有代表性的文人家具兩件，香幾位于畫面右側，細細觀來，一名侍女在香幾邊往香爐中添香，神情肅穆、恭敬。其香幾，就是筆者在本文中要重點討論的例子。我們先仔細來觀察一下這只香幾，整體造型為長方形，幾面為面心凹進式矩形造型，內心面略低于外框，著淺綠色，束腰較高隱約有裝飾紋，如意紋直腿，牙板為壺門曲線式，托泥比較高，整體腿部連接牙板有連貫的裝飾勾線，盡顯秀美之韻。香幾造型優美、流暢、簡潔。是較具代表性的文人家具。

王世襄在《明式家具研究》中講道：“富貴之家，或置廳堂，上陳爐鼎，焚蘭煴麝；或置中庭，夜色將闌，仕女就之祈神乞巧。”[11]道出了香幾最主要的功能：作為盛放焚香爐、焚香用具的家具。此外，香幾還在道宮佛殿中作為放置法器的家具，小巧疏透、線條柔婉的香幾還被用來作為陳列臺座、花架等[12]。

2.2 《聽阮圖軸》鐵藝香幾具體創制過程

2.2.1 整體藝術風格的把握

整體把握是對鐵藝文人家具創新設計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也是最終設計設想能否成功的關鍵，把握核心中最關鍵一點：遵循古風。那如何體現古韻古風及文人氣韻，主要是通過對細節的深入研究與描繪來體現，中國古代文人家具非常注重線性的流暢度，所以，對細節的刻畫是整體藝術感覺的重要體現，《聽阮圖軸》香幾的關鍵線型在于牙板、壺門、如意腳的一線貫通，在木制家具中，牙板、壺門雖然是拼接而成，但整體線條流暢，但在鐵藝家具中，就完全換了一個做法，把牙板、壺門、如意腳做成一個整體，是一塊鐵板的切割。所以內部那條蘊含曲折角度的線型是關鍵中的關鍵。

2.2.2 尺寸細節的制定

對應圖上的香幾，仔細觀察每一處細節，把圖上的香幾，參考王世襄《明式家具珍藏》、楊耀《明式家具研究》中幾個類似的香幾尺寸進行比對，用CAD制作還原。因為圖中并沒有尺寸，所以確定具體的尺寸非常關鍵，參考各類文獻中對于各類香幾的尺寸及圖上侍女與香幾的比例關系，先確定總高，在確定總高的過程中，筆者查閱幾個名家論著中的高度（表1），最后確定總高為750 mm，這個尺寸是綜合了人體工程學及明式家具常規尺寸的結論，其次再確定寬和長，因原圖香幾面為長方形，在視覺上和使用上都比較合理，再結合參考資料，及后面要安裝的櫻木幾面的尺寸，把香幾的寬和長定為306 mm和340 mm，在長寬高確定好之后，再對照其自身的比例關系確定其它各個細節尺寸，隨后深入研究圖上香幾的細節特征，按比例作圖，把細節部分確定（圖3）。

表1 [13] 對明清香幾尺寸研究的參考圖例

2.2.3 鈑金工藝的制作方式

確定鐵藝文人家具的制作方式，其核心要點是打破原來文人家具榫卯結構為特征的傳統木藝制作工藝，改為鐵藝的切割與焊接的方式。筆者查閱了大部分目前流行的鐵藝家具的制作方式，主要是考察其腿部的做法，因為木制家具的腿實心圓潤，而鐵藝只能用側面的L形立面來表達木制實心腿部的形態，因為大部分比較粗的腿，若是采用鐵管（空心柱）就無法做造型與裝飾花紋。而實心的鐵藝線條只適合表達歐式卷草花紋的形態，所以，對于中式文人家具，鐵的物理結構對制作方式及家具款式有比較大的制約。按照這個設計思路，我們把鐵藝文人家具的制作方法，做成類似片材焊接的成品制作思路。其主要用材為6 mm-8 mm的冷軋鐵板。那么接下來，就是把各個部分進行平面展開。并按現代審美的需求，在某些細節方面做了部分調整，比如原作的托泥比較厚重，因考慮到其腿部較細，雙細線的托泥會有更加秀麗的感覺，也和整體感覺比較搭配。

總結上述要點，具體的制作步驟為把設計平面展開圖進行激光切割，再焊接成立體形態，使之為初成品型階段，然后，再進行表面處理，包括打磨、拋丸、噴塑（圖4），最后成型鐵藝香幾。

2.3 “癭木”幾面的巧妙搭配

“癭木”亦稱影木，不是一種數木的名稱，而是泛指長有結疤的樹木的總稱。樹木的結疤就稱為“癭”結，一般在樹腰或樹根處比較多見，因其特殊的肌理，產生獨特的藝術效果。歷來為文人墨客所欣賞與追崇。明人谷泰《博物要覽》講到影木“木理多節，縮蹙成山水、人物、鳥獸、花木之紋。”所以為歷代文人就利用其天然的肌理效果，在傳統家具中常常用來做面板、幾面、桌面，起到獨特的裝飾效果。為制作《聽阮圖軸》鐵藝香幾，蘇州弄堂文創選取的“癭木”也是老舊破損家具的一個零配件，將其重新修整，作為香幾幾面使用，效果非常不錯（圖5）。

鐵藝文人家具仿宋g李嵩《聽阮圖軸》香幾，用鐵藝做基本架構，配合舊癭木作為幾面，可謂最大程度繼承了原木制文人家具的特征，癭木幾板也是廢物利用，兩者結合，使其發揮了最大的文人所追從的“古”“雅”之韻，完成后的成品，沉穩中帶著雅致，現代中蘊含古意，是鐵藝文人家具一個很好的示范實例。

■圖1 [10] 宋g李嵩《聽阮圖軸》

■圖2 [10] 宋g李嵩《聽阮圖軸》局部（香幾）

■圖3 CAD繪制的鐵藝《聽阮圖軸》香幾設計稿

■圖4 鐵藝《聽阮圖軸》香幾成品圖

■圖5 鐵藝《聽阮圖軸》香幾成品圖櫻木幾面

■圖6 鐵藝文人家具在場景中的組合

3 鐵藝文人家具的特點與展望

新時代的設計師們應該將中國傳統文化中優秀的文人家具造型，結合當下的功能與形式需求，敢于運用新材料，繼承和發展古代家具，再鑄中國現代家具設計的新篇章。就目前而言，從2021年11月天貓、京東、拼多多三大電商平臺的家具銷售情況來看，鐵藝家具的銷售份額呈上升狀態，從家具類型占比來看，金屬家具（鐵藝家具）的可發展空間比較廣闊，其中鐵藝文人家具（歸入新中式家具類）亦有較好發展空間（表2）這對我們家具設計師而言，是個發揮創意的好時機。

表2 各電商平臺關于鐵藝家具的市場占額

3.1 鐵藝文人家具的特點

鐵藝文人家具可以還原傳統中式家具樸實穩重、結構優美的造型；去繁就簡、紋樣雅致的裝飾；精工細作、匠心獨具的工藝；形簡韻深、古色古香的內涵的基礎上，將鐵藝融入其中使其親和溫馨、活力新穎。相比于中國古代家具的純木質結構，規避了木材質量不易控制、易變形、加工制作要求高的局限性，減少了必須使用彎曲部件時從大塊木材切割材料的浪費情況，降低了家具的工藝制作難度，同時也將鋼鐵的疏離感與冰冷堅硬中和，使兩者相結合的家具既具有時代特征又不失親和氣質。而且鐵藝家具的可復制性高，易于生產，成本低，效果好，是比較適于推廣應用的一類家具，亦是對傳統文人家具發展、創新的一個研究方向。

3.2 鐵藝文人家具展望

文人家具多以簡潔的線條為主，稍有繁復的裝飾，更加注重整體家具器型的沉穩、雅致[14]。所以其框架或者是帶線條感的架構都可以適當利用鐵藝來做，特別是許多細直線條的桌腿，鐵藝完全可以做出木制家具的感覺。而一些面的部分，如桌面、柜面、幾面等雖然也可以用鐵藝來實現，但若與其它材質做組合，會產生更豐富的視覺效果。更多的碰撞，可以產生更多的精彩，如冷酷堅硬的鐵與閃爍著現代感的玻璃組合，顯現出另一類的簡潔明了的時代感，或是鐵藝與木藝的組合在簡潔質樸中凸顯貴族氣[15]，木制的肌理感中和了鐵器的冷漠感，產生了豐富的視覺感受，鐵藝與布藝在一起也一樣充滿設計感，布藝的溫暖配合鐵藝的冷靜堅硬，呈現強烈的對比感……現代組合中的鐵藝可以改變原來歐式鐵藝那種繁瑣的卷草裝飾，從而充滿簡潔華貴的現代設計感。她可以是古韻滿滿的文人家具風，也可以是簡潔率真的時代風（圖6）。

4 結語

中國古代文人家具是最具中國美學特征的一類家具，雅致而內斂，而且是以榫卯結構為特征的木制家具。而鐵的特征冰冷，低調、穩重。將鐵藝融入中國傳統文人家具是將鐵藝的特性做了一次開發與創新研究，改變了大眾對傳統鐵藝家具歐式卷草特征的刻板思維，是值得發揚與傳播的現代家具發展新思路。新時代的設計師們應該充分吸收利用古人留下的文化精髓，結合當下的功能與形式需求，敢于運用新材料，繼承和發展古代家具，再鑄中國現代家具設計的輝煌，是當代設計師的努力與奮斗方向。而且在制作過程中可以利用一些老物件，與鐵藝結合，寄懷古意，即可觀賞，亦可陳設；而且每一次對古物的摹刻的過程中，都是用鐵藝的型制致敬經典文人家具，都是對中國古家具形式美的感知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