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塊鏈技術在優化數字版權營商環境中的應用研究

李厚昭

〔內容提要〕文化產業數字化需要數字版權的保駕護航。當前數字版權營商環境尚有許多亟待解決的問題，數字版權登記效率低、確權難，交易安全難以保障，版權侵權頻發。區塊鏈技術具有去中心化、防篡改性等特征，能夠有效地解決前列問題。但在新技術面前，應當保持理性客觀的態度。基于版權的私權利特征，是否并不需要過多關注區塊鏈技術的去中心化特征；區塊鏈技術開放性致使平臺競爭，從而無法達到版權保護的目的；另外，區塊鏈尚無法解決對數字作品的實質審查等問題。因此，在利用區塊鏈優化版權營商環境的過程中，應當有的放矢，根據技術優勢和痛點理性實現技術賦能。

〔關鍵詞〕區塊鏈 數字版權 營商環境

文化產業數字化是“十四五”時期的一個重大任務，也是黨的十九屆三中全會提出的具體要求。2020年文旅部發布了《文化和旅游部關于推動數字文化產業高質量發展的意見》，相較于2017年的《文化部關于推動數字文化產業創新發展的指導意見》，提出了從“創新發展”到“高質量發展”的要求，要保證數字文化產業的高質量發展，版權保護是重中之重，然而在數字版權快速發展下，對傳統的版權保護力有不逮。2019年10月24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區塊鏈技術發展現狀和趨勢進行第十八次集體學習中，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利用區塊鏈技術探索數字經濟模式創新，為打造便捷高效、公平競爭、穩定透明的營商環境提供動力。區塊鏈技術作為一種新型數據庫技術，其去中心化、防篡改等特征在數字版權保護領域中有著優越的適用性。

一、當前數字版權營商環境面臨的挑戰

數字版權是以互聯網發展為載體的，互聯網發展態勢對數字版權營商環境能夠產生直接或者間接的影響。在自媒體時代，互聯網革命顛覆了古老的傳播途徑，傳播節點激增，每個人都可以是數字內容生產者，數字化作品呈現爆發式的增長，并且開放的互聯網環境使得數字化作品的傳播途徑多、變化快、難以追溯。數字作品多及傳播環境復雜對數字版權營商環境提出了多重的挑戰。

（一）版權登記確權障礙

我國作品版權自1992年加入《保護文學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后，適用自動取得原則，作者自作品完成之時自動取得作品版權。為應對版權權屬糾紛和侵權，我國實行版權自愿登記制度，版權人到版權登記機構或委托代理機構自行辦理登記。通常情況下，完整的版權登記流程歷時大約30個工作日，登記費用最低需要100元，并且版權登記機構對申請人提交的作品等相關材料僅進行形式審查，無法對作品的實質內容以及是否侵犯在先作品的權利進行深入的實質審查。因此，我國目前的版權營商環境在版權登記確權方面存在兩個障礙。首先，數字版權登記成本高昂，在自媒體時代，大量的數字化作品呈現體量小、成本低的特征，因此作者在對成本的權衡下往往不會進行版權登記；其次，版權確權困難，數字化作品在缺乏加密的情況下，極其容易遭到篡改與復制，但是高門檻的加密技術并不適用大多數版權人，因此數字化作品在復雜的傳播環境下，追溯其內容變化以及權利歸屬將十分困難。

（二）數字版權交易風險

相較于傳統的版權，互聯網為數字版權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依托互聯網的多人協同創作，使數字化作品的版權劃分十分困難。傳統版權的協同創作有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參與的人員數量有限，但數字化作品的多人協同創作是群體性，其面向的對象可能是所有的互聯網參與者。當多人協同作品進入交易市場時，無論是版權歸屬的劃分與認定還是交易收益的所屬，依靠傳統的版權管理體系都將難以實現。另外，版權交易包含兩類，版權許可和版權轉讓。由于網絡空間并非都是自由開放的，大量的平臺設置有準入條件，其數據庫具有獨立性，同一版權可能被版權人多次轉讓給不同主體，更有甚者，存在數個專有許可之間的矛盾沖突，專有許可與非專有許可之間的沖突，使得數字版權交易存在極大的風險。

（三）數字版權侵權亂象

近年來互聯網體量爆炸式增長，數字化作品的產出與需求與日俱增，數字版權營商環境呈現欣欣向榮的態勢。但是由于立法與管理體系的滯后性，數字版權侵權泛濫，從早期的文字作品侵權，到現今形式紛繁復雜的侵權，比比皆是。但大量的侵權未能受到有效的管制，一方面是由于維權成本與作品價值的不對等性，許多數字化作品創作過程“短頻快”，作品價值小，訴訟等維權方式時間周期長，投入精力大，因此被侵權人大多采取姑息的態度；另一方面是由于數字版權侵權證據難以取得，這是互聯網內容表現形態多樣決定的，數字化作品容易受到復制或篡改，傳播途徑繁多且難以溯源，侵權人身份難以識別，為侵權證據的取得設立了重重阻礙。另外，即使侵權行為得到認定，對于版權人權益的救濟又是一大難題，例如如何刪除遭到非法傳播的作品或者如何確定版權人的損失等。

二、區塊鏈優化數字版權營商環境的應用

（一）數字版權登記確權

區塊鏈技術能夠有效地解決數字版權成本高昂、確權困難的問題。首先，基于區塊鏈的數字版權登記是將數字化作品“上鏈”的過程，申請人將作者以及作品信息上傳至區塊鏈，對上傳作品和其他作品進行比對，檢測是否存在侵權可能，然后區塊鏈的非對稱加密技術能夠為每一數字版權作品生成獨一無二的數字簽名，并且加蓋時間戳，至此數字化作品的版權登記就完成了，整個過程都是由固定程式自動完成的，一次版權登記的成本甚至能夠低至0.3元。區塊鏈不可篡改和可追溯的特征為版權確權提供了保障，區塊鏈上的數據變更是基于共識機制完成的，只有當超過半數的鏈上節點通過驗證后，鏈上數據才能夠被變更，并且基于分布式儲存結構，鏈上數據的每一次變更在每一個節點都得到保存，數據安全性能夠得到充分保障。因此，無論版權作品如何被傳播、修改或交易，都能夠形成完整的信息鏈，版權信息均得以追溯。

（二）保障數字版權交易安全

數字版權交易保障是優化版權營商環境的重中之重，交易是否有保障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數字版權營商環境的發展水平。協同作品是互聯網發展的產物，多創作主體、內容分散等特征對傳統版權交易機制發出了挑戰，但區塊鏈技術能夠有效地應對以上問題。在協同創作的過程中，協同作者的每一次貢獻都將被區塊鏈忠誠地記錄下來，作者產出的內容、時間等信息以“工作量”的形式，在區塊鏈“智能合約”的評估下，作為版權歸屬劃分以及未來收益分配的依據。另外，基于區塊鏈數據可追溯的特點，數字版權的每一次交易在區塊鏈上是公開透明的，無論是版權的轉讓還是許可使用，用戶在區塊鏈平臺上都能夠獲得相關信息，能夠避免“一權多賣”“許可沖突”等問題，有效地保證數字版權交易安全。

（三）降低數字版權維權成本

數字版權維權成本高是許多獨立作者姑息侵權的一大原因，由于網絡數據的易篡改，電子證據通常需要進行公證，這需要付出高昂的公證費用，而區塊鏈數據的不可篡改性能夠極大地減少相關維權成本。對于已上鏈作品在區塊鏈數據庫范圍內的侵權，相應的操作痕跡都會得到記錄，能夠為版權人證明侵權事實存在，并提供完整的證據鏈。相較于公證，區塊鏈對證據真實性的支持，實現了從公權力向技術的轉變。并且區塊鏈還能夠為侵權損害的認定提供依據，根據版權交易的次數、范圍、價格等信息，對版權人受到的損失進行計算，科學、高效、精準地計算損失和賠償數額。

三、區塊鏈優化數字版權營商環境的痛點

（一）去中心化特征與私權利性質的重合

區塊鏈區別于傳統的中心服務器信息儲存，去中心化是它最為本質的特征，也是學界討論的基本出發點，分布式的儲存與核算，使得區塊鏈能夠排除中心權限，以各個節點的獨立運算、驗證實現數據共識。傳統的數字版權管理是中心化的模式，存在一個中心的數據庫與運算中心，并且中心最高權限能夠對數據進行變更。從數據安全的角度出發，“中心”本身就是隱患巨大的漏洞所在，一方面，中心數據庫一旦受到集中攻擊，大量的數據將被不可挽回地破壞，另一方面，中心權限很難受到合理的約束。區塊鏈的分布式儲存使數據存在眾多的節點上而并非中心數據庫中，即使某個甚至部分節點受到攻擊，數據的安全仍然能夠得到保障，并且非對稱的加密方式能夠有效地避免鏈上數據遭到泄露。

從數據安全的角度來看，區塊鏈技術的確有著其他技術難以匹敵的優勢，但是基于區塊鏈構建的版權管理系統，是一個缺乏最高權利權限的系統，是一個徹底的自由市場，缺乏合理的監督與管理，完全的自由市場在歷史的見證下是不完善的，比特幣市場就是一個典型，大量的非法交易通過使用比特幣進行。在版權營商環境的優化中，公權力在版權管理中擔任的角色，并非主導或監控交易，而在于保護與監管，以建立良好的著作權交易秩序，維護著作權交易安全。此外需要注意的是，版權是一種財產性的私權利。依據《保護文學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我國版權自作品完成時作者自動取得。因此，著作權的認定與公示并非著作權的取得要件，是否經過認定或登記，并不對著作權的生成構成影響，認定或登記僅僅是著作權保護的一種方式。《作品自愿登記試行辦法》第一條規定：“為維護作者或其他著作權人和作品使用者的合法權益，有助于解決因著作權歸屬造成的著作權糾紛，并為解決著作權糾紛提供初步證據，特制定本辦法。”由此可見，版權登記的作用在于解決糾紛，版權登記僅僅起到備案的作用，對著作權的歸屬不會產生實質影響。版權作為私權利，其產生與交易本就是非中心化的，從版權的自動產生，到權利人對版權的處分，甚至到作品進入公共領域，都是私權利主體參與其中，公權力能夠或應當發揮的作用是低強度的，政府在版權營商環境的運作過程中并非居于主導地位，僅僅發揮引導優化的作用。因此以排除中心權限為目的，在版權登記與交易上的去中心化對于作為版權的私權而言，只是“錦上添花”并非“雪中送炭”。

（二）技術公信力轉向及區塊鏈開放性弊端

傳統的版權登記和交易備案是以公權力的權威性作為公信力來源的，版權管理機關對我國版權進行統一的管理；而應用區塊鏈技術的數字版權管理是以技術可靠性作為公信力來源的，通過區塊鏈技術搭建數字版權管理平臺，淡化平臺搭建主體的形象，形成技術自律。筆者認為這種從權威公信力向技術公信力的轉變，源于對版權管理制度的不信任和對技術的盲信。但在版權管理問題上，權威公信力與技術公信力只有程度的差別，甚至由于區塊鏈技術的開放性，缺乏行政管理的介入會造成市場的失序。一方面，無論是何種方式的登記備案，當發生糾紛時，作為證據出示時僅有證明力強弱的區別，不對證據力有影響。在版權糾紛中，通常通過訴訟手段認定權利歸屬或侵權事實，行政或技術登記備案作為法庭裁判時考量的依據使用，對最終裁判結果的作出起到輔助作用。另一方面，需要理性看待區塊鏈技術的應用局限，作為一門新興的技術，由于應用主體的來源和數據范圍的有限，區塊鏈技術在應用于版權保護時是非壟斷的。首先，區塊鏈平臺的搭建是非壟斷的，這就意味著任何掌握區塊鏈技術的私法主體，都有可能搭建相關的區塊鏈平臺，事實上也是如此，我國乃至全球范圍內，基于區塊鏈技術搭建的版權管理平臺不勝枚舉，包括上海“原本”、浙江“螞蟻鏈”、西安“紙貴”、英國“Blokur”等，不勝枚舉。其次，區塊鏈平臺的數據庫范圍是有限的，區塊鏈的本質是一種數據庫，相關平臺的運作是建立在完備的數據之上的，企業以盈利為目的搭建的版權管理平臺之間是相互獨立的，數據庫并不共享。因此，數字化作品在登記和交易備案時，可能需要在不同平臺進行，這與追求便捷的目的背道而馳，且平臺數據庫相互獨立，每個平臺對作品認證的信息和時間戳也存在技術差異，當糾紛發生時，會對證據的收集造成影響，并且證明力由于證據的不統一而減弱。另外互聯網空間不同于現實空間，是無限拓展延伸的，私權利主體搭建的平臺受制于技術和成本，數字作品保護的空間范圍是十分有限的，當數字作品在數據庫涵蓋范圍以外的互聯網空間被使用時，平臺的智能檢測系統難以發揮作用。

（三）數字版權的獨創性審查缺位

我國對于受版權保護作品有獨創性的要求，其中“獨”的審查，即是否獨立創作，“創”的審查是指作品中是否包含最低限度的創造性。盡管隨著人工智能的發展，區塊鏈技術逐漸趨于成熟，但是無法解決作品“獨創性”的審查問題。首先，關于如何認定作品作者，我國采用作者推定原則，《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十二條規定：“在作品上署名的自然人、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為作者，且該作品上存在相應權利，但有相反證明的除外。”當作品權屬發生糾紛時，通常通過訴訟程序認定作品權屬。區塊鏈通過哈希加密和時間戳技術對版權信息所生成的數字簽名，無法防范非作者對他人數字作品申請版權登記的情況，或者缺少作者信息的情況，當發生權屬糾紛或侵權時，區塊鏈數據僅能作為輔助證據使用；其次，區塊鏈無法對作品內容進行審查，以文字作品為例，在備案時，區塊鏈會將作品內容與在先作品內容進行智能比對，但是以目前NLP（自然語言處理）技術的發展程度，只能對“直接侵權”作品進行認定，對于文字的拆分、重組、改寫等行為無法識別，因此就會出現對侵權作品進行登記備案的情況；最后是對作品“獨創性”的認定，即使在實務也依然沒有明確的處理方式，例如作品的智力投入達到何種標準才能夠認定作品包含作者的智力成果，因此在理論尚且沒有統一標準時，區塊鏈更不能也無法先行設立技術認定標準。

四、結束語

在互聯網時代，各項技術層出不窮，新技術的產生往往會引起某一傳統行業的變革甚至顛覆性創新。區塊鏈技術在傳統版權管理的疲軟下異軍突起，為數字版權保護注入了新的活力，是機遇也是挑戰。認識區塊鏈技術的局限性，理性發掘區塊鏈在優化數字版權營商環境的著力點，實現技術賦能，是當務之急。因此綜合前文所述，筆者提出如下建議：第一，推進區塊鏈技術與版權行政管理的結合，由行政管理部門牽頭搭建區塊鏈數字版權管理平臺；第二，加強DCI體系與區塊鏈技術的結合，逐步實現在全平臺的應用；第三，提高區塊鏈相關技術的水平，完善基礎硬件設施的搭建；第四，加強版權保護宣傳，樹立全民版權意識。最終打造科學、高效、有活力的數字版權營商環境。

（作者單位：華東政法大學法律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