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黃小菲
情懷與商業,如何平衡?
在被北京“回天地區”龍澤園街道居民區包圍的創客廣場內,有家非常低調的書店——上海三聯書店·微言小集,書店所在建筑二樓一個類似聯合辦公的空間是不太起眼的微言文化傳媒編輯部。2016 年3月,微言文化傳媒(下簡稱“微言”)成立,創始人是周青豐和郭利萍(卡瑪)夫婦。微言的創業和成長歷程,是當下書業許多小而美的出版策劃機構及獨立民營書店的一個縮影。
這個發軔于周青豐年輕時代萌芽的夢想,在他十幾年書業江湖的磨礪當中成長起來。六年來,微言出品了200多個圖書品種,其中許多圖書口碑和市場雙豐收;微言小集書店近三年來連續獲得“北京市特色書店”和“示范書店”稱號。許多作者與讀者是先知微言做的書,而后驚奇地發現其背后竟然有家書店,回龍觀社區的很多人則是先知微言書店,而后才知其書。
在一個冬日的下午,記者來到了微言小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老遠就聽到卡瑪的笑聲。與她的外向不同,周青豐內斂儒雅、沉穩不失銳氣。多年來,書業對于“情懷”和“商業”的討論多有齟齬。但在他身上,可以感受到文人和商人的雙重氣質。面向當下的閱讀市場和行業困境,他們不斷校正著“前店后廠”的模式與特色,向書業輸出“為美好而來”的人文社科類圖書的同時,也探索著書店生存的全新可能性。
上海三聯書店·微言小集既傳承了老牌上海三聯書店濃厚的文化底蘊,又融合了創始人夫婦對于做書和做書店所堅持的理念,是見微知著,也是微言大義。放眼整個北京東北部地區,從回龍觀、天通苑到望京,人文書店都相對稀缺,微言小集正好填補了這一空白。書店的主要客群,以附近五公里內的居民為核心,輻射至整個北京東北部地區。
莊子言:“無用之用,方為大用。”書店所售之書,在他們看來,具備無用之大用,能給人以內在的力量。周青豐強調,選品重在人文,市場中的“口水書”和“快書”是堅決不要的,“那種販賣你有病我有藥的書也一定盡可能地排除在外”。書店在選品上相對偏于嚴苛,由微言的編輯團隊、作者和學者等組成內部選書委員會,精選了包括微言出品的書在內的近萬個品種。比如上海的青年畫家李知彌的《君自故鄉來》《常相知》《萬物與我》及相關的文創產品,在書店賣成了常銷品,也是每次市集上的“寵兒”。選品就是定位,在無形中篩選了進店的客群,被卡瑪稱為“進店的第一道門檻”。
“會員是進店的第二道門檻。”周青豐補充道。經過調研,書店將會員年費定在2000 ~2500 元,店里的書面向的是整個家庭消費的客層,會員權益可以全家人共享,除了享有免費座位、免費飲用水還可以無押金借書,額外點飲品享受較低會員價。會員跟書店的交流頻率、黏性和續費率都比較高。“許多讀者將微言小集當作無形的有療愈功能的場域。”周青豐說。書店就像磁場,吸引了那些氣場相投的人。微言小集的SLOGAN 是“讓一切美好發生”。多年來,書店踏踏實實在做的事情不斷印證著這句話:開業以來做的幾百場活動,包括讀書沙龍、講座、詩歌音樂會、閱微閱讀挑戰、共讀和領讀等,甚至還做過早讀。“最初的一次早讀是在冬天的早晨,從6 點開始,5:30 就有讀者來排隊等待了。”這讓周青豐印象非常深刻。他希望通過各種方式,喚起讀者對閱讀的興趣。比如在閱微閱讀挑戰中,讓手機等電子產品離開兩個小時,讀者的手機會統一放到藤筐內,待活動結束后再返還。
除了書店本身,卡瑪認為書店的外延其實可以更大。書店成立六年來,已逐漸變成社區信息的集散中心,“想租房和出租房子的、想找男女朋友的、書友們和友鄰們心里煩悶時想找人聊聊的……”。經營書店多年,她始終保持著純粹的初心和樂觀,在對話中記者多次被她爽朗的笑聲感染到,她將更多生活化的東西裝進了這個場域里。
但是,書店不該做什么,他們也想得非常清楚并一以貫之,與書店風格不符或有損書店氣場的,肯定不做。“想借書店的殼做事情的人很多,被婉拒后的一些人甚至會狠厲地質問我們:難道你們不想掙錢嗎?你們不吃飯的嗎?”在卡瑪眼里,書店像一面鏡子,照出人生百態,“開書店這幾年,遇到太多奇葩,見怪不怪了。”夫婦二人略顯無奈,不過當微言小集的做事風格被大家了解后反而情況漸好。
開書店本就是個微利行業,夫婦二人在開書店之初對這點就有很清晰的認識。這些年大部分是靠做書來養書店,在營收上書店也許是微言品牌的最小值,但其對于微言出品的圖書、文創產品等,自有其存在的意義,也是整個編輯團隊外觀的重要路徑。書店是作者、編輯部和讀者之間的紐帶和橋梁之一。“開書店除了實現我們作為讀書人的夢想,還是品牌的窗口和文化產業實驗的場地。”周青豐說。
曾就讀于北大和清華歷史系的周青豐,2003 年碩士畢業后進入出版行業,先后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北京貝貝特出版顧問有限公司、商務印書館、中信出版社等擔任核心骨干。在出版業摸爬滾打多年,他的許多想法不落窠臼,對和圖書有關的跨界部分亦躍躍欲試。2014 年底,他選擇遵從內心,走出體制,從獨立出版人開始做起,帶領兩名實習生,做了《文化苦旅》(精裝插圖珍藏版)、王小波系列作品(《黃金時代》《白銀時代》等7 本)、余世存《非常道》等書,銷售碼洋近2000 萬元。
2016 年微言成立,做出版的同時也開書店,出品的圖書以人文社科、文學藝術類為主。獲得2019 年“文津圖書獎”的《蘇軾十講》,是微言的編輯在“潛入”復旦大學朱剛老師的課堂中挖掘出來的內容,至今多次加印,截至目前已發行近10 萬冊。這本書隸屬于“閱微講堂”系列——專注于從全球范圍內尋找那些可以給予讀者“新知”“智慧”,又充滿洞見與生命激情、觸動心靈的課程內容。該系列的其他兩本書:戴從容的《人類真的是耶胡嗎?》、曾亦的《儒家倫理與中國社會》也有不錯的表現。微言還推出“汪曾祺作品系列” “許倬云作品”“何兆武系列”,以及《百家講壇》主講林乾的作品《雍正十三年》《曾國藩大傳》等諸多備受好評的圖書。
從品牌整體的發展來看,周青豐具備清晰的戰略決斷力。“做正確的事情,而不是把事情做正確。”“如果事情是錯的,做得越正確,錯得越離譜。”2018 年,周青豐對于行業細微的變化有了非常敏銳的覺察,雖然只是起于青蘋之末的風,但他依然據此將微言的人員和產品做出了大刀闊斧的調整:原本28 個人的團隊一度縮減至7 人,產品定位更垂直和精準,專注做讓人們內心豐滿和美好的人文社科文學藝術類圖書。他認為:“在中國龐大的人口基數下,小眾書也是有空間的,并且它的絕對值還可能很大。文化產業還有巨大的空間,出版的能量遠遠沒有釋放。”調整之后的微言圖書,涵蓋經典解讀、傳統文化、文學藝術等類型,如“優雅漢語·中文經典100 句”系列和《一個時代的斯文》《那么藝術——365 美學覺醒之旅》等。
微言成立至今,未接受外部的資本運作。在創業初期的三年里,他們把幾乎所有身家(包括全部精力)投入進來,盡管自認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但“還是對有些困難預估不足”,經歷過現金流危機,最難的時候需要死盯著回款才能把工資發出去。現實的困難之外,周青豐認為最難的一點是守住自己,堅守本心。首先要想清楚自己能做哪些書,不做哪些書;其次是對于圖書價格的自我管控,無論渠道規模大小,周青豐說,對于微言的書希望能努力、盡可能做到全渠道控價。在當下的形勢,全渠道控價的艱難程度可想而知,微言也曾遇到被圍剿的情況,但在堅持控價和不跟價的情況下,對方發現較高折扣比如8 折甚至9 折出售,微言的書也可以賣得不錯,比較良好的價格體系保證了微言的現金周轉在近幾年可以處于較為正常的狀態,也給了企業上升和發展的利潤空間。周青豐說:“控價也是維護各方利益,如果價格離價值太遠,只會讓這個市場越來越亂,無底線打折,最終會將這個行業拖入一個惡性循環里,直到崩塌。”
大多數小體量民營圖書公司在初創時期,核心負責人幾乎都是以一己之力扛起所有選題。經過六年的發展,周青豐想要達成的是,當他將前面的路摸清和鋪好后,自己變成團隊背后的服務者,竭盡所能提供支持。這就要求團隊成員能扛能打,是“可以一路同行的伙伴”。微言的企業文化是“支持每個人成為夢想中的自己”。除了團隊在價值層面的認同,微言希望每個人在這里把自己培養成“全流程超級編輯”。如今團隊有16個人,“六年的磨合,無論是管理層還是核心成員都可以嘗試打一些‘硬仗’了”,周青豐如是說。
2020 年至今,疫情成了壓倒許多小型出版商和實體書店最后的稻草。但在多年的積累下,無論是人員、產出還是回款,微言都實現了逆勢增長。如周青豐所說,“2022 年,希望微言如期迎來它的小爆發。而微言小集,我們希望它依然一直在,依然安靜地守在這個小小空間,盡可能給予每一個來這里的朋友以些許的慰藉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