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新技術高速發展的大背景之下,人類和人工智能在獨立創作領域的界限被打破。如何界定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屬性、人工智能的法律主體地位及其著作權歸屬等相關問題都給現行法律體系帶來了困惑。對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獨創性判斷是認定其能否構成作品的關鍵,法律應賦予其單獨的獨創性判斷標準。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分析著作權分別歸屬于人工智能本身、編程設計者、實際操作者以及投資者的不同模式,并提出人工智能是否具有法律人格應以人工智能的性質作為判斷依據,進而總結出弱人工智能和強人工智能時代下不同的權利歸屬原則。
關鍵詞:人工智能生成內容;作品;著作權歸屬;獨創性;作者
一、問題的提出
2017年5月,由微軟公司開發的人工智能微軟“小冰”通過學習五百余位現代詩人的作品,形成了人類歷史上第一部人工智能詩歌集——《陽光失了玻璃窗》,引起學術界和社會的廣泛關注。由此產生了如下兩個問題:第一,人工智能的生成內容能否被認定為作品;第二,如若人工智能的生成內容能夠被賦以作品的法律性質,哪一方能夠成為作品的著作權人。在人工智能高速發展的大背景之下,如果不能明確回答上述兩個問題,不僅會導致實踐中著作權法律糾紛的頻發,更會對我國現有的著作權法律制度產生巨大沖擊。
因此,筆者試圖以中國現行的著作權法律體系為論證基礎,從政策選擇、作品的獨創性要求、內容的生成過程等多方面進行理解和闡釋。
二、人工智能的生成內容是否可以構成作品?
(一)政策選擇
各國法律能否對人工智能創作物給予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保護,是各國根據本國特殊國情制定的公共政策,是基于對這部分內容進入市場后可能產生的利弊進行分析后的結果。
如果將人工智能的生成內容認定為作品,那么進入市場的作品數量便會大大增加,市場競爭將會變得更加激烈和充分。這就對現如今的《著作權法》提出了新要求:一方面要區分出人類作品和人工智能作品不同的屬性特征,以提供不同的模式進行保護,另一方面要改革部分傳統的法律制度來避免市場的不正當競爭,使《著作權法》繼續發揮重要作用。但同時,此舉將增加法律修改和執行的成本。而如果將人工智能的生成內容認定為非作品,那么當這些創作物涌入公有領域時,便會對市場上現有的同類型作品產生巨大沖擊,該類型作品的創作將會在一定程度上被壟斷。
(二)作品的獨創性
根據《著作權法》的規定,作品必須具有獨創性并能夠以一定形式對外表達。著作權法意義上的“表達”是指通過文字、符號、顏色等表現方式將無形的思想傳遞給外界,并能夠使他人通過感官感知。因此,表達的先決條件是自然人的特殊智慧或思維。所謂“獨創性”,是指作者獨立的、個人的創作。雖然人工智能沒有像人類一樣擁有可以獨立思考的大腦,但它有自己獨立的運行機制。首先,設計者通過模擬人腦的思維過程來設置代碼程序,使人工智能具有創造能力。設計者和程序員將自己的思想融入到人工智能的生成內容中,并通過演繹推理、數據過濾和排列整理等過程生成內容,這與設計者的核心思想是分不開的,因此可以認為人工智能的生成內容屬于思想的表達范疇,且是可以被人類感知到的。其次,設計者研發出了深度學習系統,它所包含的神經網絡功能是模仿人腦設計的,這使得人工智能不再像以前一樣只是進行簡單的數據整理和復制工作,而是依靠神經網絡功能從而具有了一定的自我創新能力。
由于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過程是基于大數據和深度學習的應用,因此在生成與現有表達不同的內容方面,人工智能的能力遠超于人類,如果沒有外界的刻意提示,人類是很難區分出人工智能的生成內容與人類作品的差別的。正如“小冰”創作的詩歌作品集《陽光失了玻璃窗》,其觀賞價值、藝術價值與人類的創作作品相差不大,且均能夠給自然人讀者帶來一定的精神共鳴??紤]到人工智能內容生成過程的客觀性,筆者認為應當在我國現行《著作權法》框架中,為人工智能的生成物是否構成作品的判斷創設一個獨立的有別于傳統人類作品的獨創性標準,即如果生成的內容是一種不同于現有作品的全新表達,那么就符合獨創性原則,著作權法便應該對這種創作行為予以保護,相應的生成內容也屬于應受法律保護的作品。
三、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權利歸屬分析
應當注意的是,人工智能的權利歸屬與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權利歸屬不同,前者十分明確,由開發設計人工智能的程序員享有,但對于后者,目前還沒有一個統一的結論。在李迪的演講《微軟小冰被訓練成詩人,人類或找到AI創造的通用方法》中,對小冰經過訓練后創作的詩歌作品進行了逆向分析,暗示小冰的創作不是設計團隊可預測的,實際操作者給予了小冰創作的靈感,編程設計者也參與構成了小冰本身的記憶和知識,那么該詩歌作品的權利主體究竟是誰?學術界對此持有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人工智能可以通過法律擬制的立法技術將其擬制為自然人、法人、非法人組織之外的一類權利主體;另一種觀點認為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權利應當歸屬于與其相關的利益主體,包括人工智能的設計開發者、實際操作者或投資者,但其本身并不能成為著作權人,否則會造成立法與司法實踐的混亂。
(一)相關學說
1.虛擬法律人格說
虛擬法律人格說又稱人工智能說,該觀點認為人工智能通過深度學習擁有了與人類相似的思維模式,無需人類提供幫助便可獨立地進行創作,因此可以通過立法技術將其擬制為法律主體從而享有相應的著作權利。
但是,我國的法律體系中并未規定人工智能的主體資格,如果提出將人工智能擬制為法律主體,那么我國現有的相關法律概念、規定、制度無疑會發生巨大的變革。雖然民事權利主體的邊界不是一成不變的,會隨著時代的進步而不斷發展,但物種之間的差異很難真的被忽視,“擬制”也不能對人工智能的特殊性進行完整的反饋。在實踐層面,司法人員也很難用擬制技術處理實際問題,因此虛擬法律人格說在實踐中還存在著很多不足之處。
2.編程者獨立權論
該觀點認為由于人工智能本質上是編程者獨立編寫出來的一套系統軟件,作品的生成也是根據編程者設置的算法來執行的,從這一角度看,編程設計者對人工智能的內容生成起了決定性作用,似乎是適格的權利主體。然而,人工智能的編程設計者本就因研發計算機軟件程序而享有了著作權,如果生成內容的權利也歸于編程設計者,則其就擁有了雙重獎勵,既會造成知識產權的無限壟斷,影響我國知識產權的保護和發展,也達不到利益平衡的立法目的。
3.人工智能實操者論
該觀點認為人工智能據以執行的一系列指令和數據是由人工智能的實際操作者選擇和編排的,在此過程中,或多或少地體現了實操者的一定創造力,即誰操作就附加了誰的意志,因此生成的內容反映了實際操作者的創造性意志。同時,由于操作者是以主觀、隨機選擇的方式使用人工智能的,這個過程切斷了編程設計者與人工智能生成內容之間的密切關系,實際操作者似乎成了決定人工智能創作的“強有力后臺”。但是,實際操作者無論是為人工智能的創作提供主題還是素材,對作品生成的貢獻均僅停留在了“思想”范疇,而并未進入到“表達”層面,因此將著作權相關權利授予實操者似乎仍欠考量。
4.人工智能投資者說
該觀點主張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著作權由投資者享有,理由如下:在人工智能的研發階段,投資者為其解決了大量的資金和技術難題。當人工智能的生成內容開始流入市場,投資者必然要求通過收益來收回成本,從而獲得投資回報。此時,將權利分配給能夠創造更大收益的主體可以最大限度地鼓勵創作,實現市場繁榮。其次,單個的編程設計者難以承擔研發高科技產品所帶來的高額成本和不確定性風險,投資者的加入可以很好地幫助解決這一問題,推動研發工作的順利進行。再次,當人工智能正式流通后,實際操作者的人數會不斷增加,但投資人卻是固定不變的,便于他人快速確定著作權人,并與其簽訂使用許可合同以獲得作品的使用權,可極大提高效率。但該理論同樣存在爭議,比如投資者被賦予了著作權主體的地位,但該作品卻并不能反映投資者的意志。
(二)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權利歸屬的判斷原則
筆者認為,由于人工智能的不斷發展,在各個不同階段的人工智能所表現出的意志力與創造性都是有所不同的,關于人工智能是否具備主體地位這個問題也必須加以重新看待。此外,關于人工智能是否能夠作為作者與人工智能是否能夠獨立行使相關權利,這兩者也應該區別對待。
(三)弱人工智能時期
人工智能的發展開始由弱人工智能時期逐漸進入強人工智能時期。在弱人工智能時期,其僅僅依靠系統的命令實現具體而簡單的任務與目標,只是信息處理的輔助工具,無法完成獨立創作,因此不可能成為作者,也就沒有必要研究其作品的權利歸屬問題。在這種情形下,可以通過相關主體在作品創造過程中的貢獻程度來認定權利主體資格,包括編程設計者、實際操作者、投資者在內的主體都可能作出一定貢獻,而其背后必定存在著一個主體對作品創作起著決定性作用。因此,在判斷將人工智能創作作品的權利授予哪一主體時,應當以人工智能的編程設計者、實際操作者和投資者的決定性貢獻為基礎。
(四)強人工智能時期
在強人工智能時期,人工智能已經發展到可以憑借自動“學習”來解決問題的地步,其秘訣在于掌握了深度學習。微軟“小冰”正是在強人工智能時代誕生起來的新人工智能模型,其深度學習的核心概念和傳統的單視角學習有所不同,這是一種多角度學習,即使用多種角度看到相同的一個對象并通過協同學習來得到最大增益。在觸摸感知外界變化并進行數據分析時,強人工智能能夠自主選擇外界給予的材料,并自行決定其生成內容,關鍵是這種選擇和生成是人類不可預測的,而做這一切的正是強人工智能本身。因此可以說,強人工智能已經具有了人類的意志和感知力,可以用自己的智慧來解決出現的問題。
此時,人工智能已經不再是一種工具,而已經擁有了“獨立的思想”,并且能夠成為一種擬制的法律主體以作者的身份存在。盡管如此,受限于人工智能的特殊性,其仍然無法自由地行使所享有的權利,關于權利的具體行使問題仍需另行討論。筆者認為,可以引用我國現行《著作權法》中“視為作者”的制度,一方面將人工智能視為作者,使其享有著作權主體地位,另一方面規定與著作權相關的權利由人工智能的投資者去具體行使。雖然投資人并沒有直接參與作品的創作,但其實際上是人工智能創作技術發展的推動者。在這一點上,可參照《著作權法》第17條的明文規定“視聽作品中的電影作品、電視劇作品的著作權由制作者享有,但編劇、導演、攝影、作詞、作曲等作者享有署名權,并有權按照與制作者簽訂的合同獲得報酬。”由于投資者對人工智能作品享有著作權,因此編程設計者可以根據與投資者達成的協議來獲取報酬。
四、結語
目前,人工智能科技仍處在不斷研發的初級階段,其包含的法律問題將會被逐步發現,但無論什么問題,人們都應避免出現過于恐懼的極端心態,而應理性地、積極地將理論與實際情況相結合,結合人工智能自身的特點和實際應用現狀來探討,進而完善我國與人工智能相關的法律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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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敖(2001-),女,漢族,上海人,江蘇大學本科在讀,法學方向。
基金項目:
江蘇大學第19批大學生科研課驗立項資助項目,項目編號:19C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