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夜晚守望者》中 路易斯·厄德里克的歷史意識

張琰霖　唐渠　鄧婧文

【摘要】 路易斯·厄德里克是當代最具歷史意識的女作家之一。本文從《夜晚守望者》的歷史維度入手，探索厄德里克對20世紀50年代齊佩瓦族龜山部落歷史的書寫機制。本文認為，厄德里克的《夜晚守望者》不是采用宏觀的歷史書寫機制，也不只是屬于虛構小說的文類?！兑雇硎赝摺吩诙虻吕锟说墓P下，通過將國會聽證記錄、法案、信件、部落故事等納入信息渠道，以此填補官方歷史中忽視的細節，擴充印第安人文學形象的畫廊。

【關鍵詞】 歷史意識;夜晚守望者;印第安裔;路易斯·厄德里克

【中圖分類號】I712?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6-003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6.012

基金項目：廣西空間信息與測繪重點實驗室基金項目“國際民用遙感衛星政策及法規體系對比分析研究”（編號：20-065-10-01）;2020廣西中青年教師基礎能力提升項目“20世紀美國青少年文學與國民教育實現途徑研究”（項目編號：2020KY06009）。

路易斯·厄德里克（Louise Erdrich， 1954— ）作為美國本土裔代表作家，其作品受到眾多學者的關注。有位學者曾給出評語：“大多數人通過兩個渠道與印第安人產生聯系：游戲或者路易絲·厄德里克。我押寶厄德里克，從根本上講，這樣就可以保證贏得某些真正價值的機會了”。厄德里克的作品關注印第安人的歷史，有意將印第安人的故事重新鐫刻進美國文學中，用新現實主義巧妙地描繪著一系列人物和歷史事件。但是，這一顯而易見的歷史的維度卻沒有得到研究學者們的持續關注，關于厄德里克作品的研究受制于女性主義、生態主義和殖民主義等強調其作品中的雜糅性的理論，從而削弱了學者對其作品歷史維度下敘事性和復調的研究興趣。

在《夜晚守望者》（The Night Watchman）的序言中，厄德里克明確強調了小說的歷史性和地方性，并認為這對她的創作很關鍵。這就鼓勵學者去尋找厄德里克在《夜晚守望者》中對20世紀50年代這段奇佩瓦族歷史的處理策略，揭示其與主流歷史話語的不同，繼而通過分析其敘事主體，考察厄德里克的歷史觀念。本文將從歷史維度出發，分析厄德里克在《夜晚守望者》中對歷史資料的想象性書寫，通過將美國官方歷史和《夜晚守望者》中的歷史書寫做對比，旨在探索厄德里克想表達的歷史觀及其小說中恒定敘事主體的變化。

一、部落的歷史記憶

對于厄德里克來說，齊佩瓦部落凝集了她的歷史意識，小說的撰寫為厄德里克提供了回顧、敘述、重構過去的方法和途徑。齊佩瓦族作為北美大陸上的土著民族，他們與美國聯邦政府簽訂了很多協定，其中大多注明了“只要草還在生長，河流還在流淌，印第安的部落就不會解散”。而在1953年8月國會通過的《第108號兩院共同決議案》，這一法案的通過表明國會將要解放印第安部落，終止對部落的福利支持，并迫使保留地居民放棄土地遷移到城市。在《夜晚守望者》中，通過對108號法案的指涉，厄德里克在齊佩瓦部落與真實歷史事件中搭建起密切的聯結。

建國后，美國在印第安人問題上一直搖擺不定，齊瓦族與歐裔美國人的紛爭持續了百余年。1830年，美國官方推出《印第安人遷移法》，印第安人開始西遷，此后一直實行保留地制度。1772年后進入強制同化階段，印第安部落保留地的面積不斷縮小。1987年，簽訂《道斯法案》取消了部落對土地的所有制。1892年，保留的土地收歸公有。1946年開始終止和重新安置計劃時期，并在1953年，美國國會發起《第108號兩院共同決議案》，計劃取消對原住民如醫療、就業等聯邦支持，引導原住民去往城市居住，首批納入規劃的五個部落中就包括齊佩瓦族部落。

《夜晚守望者》中對齊佩瓦部落的地址、歷史淵源、居民進行了詳細描述。厄德里克有意要將涉及的人物和事件傳達給讀者，在枯燥歷史史料中建構齊佩瓦族人有趣的生活內容。并且，厄德里克已經表明了小說中的敘事主體不是恒定的，而是通過不同的角色而展開的。作家厄德里克也注意到了小說中歷史敘述方式的關鍵性，只有以合適的人物說出來，才能使得歷史帶給人們啟示，作家選擇的主要敘事人物是托馬斯是以齊佩瓦龜山部落的首領也是厄德里克的祖父帕特里克·古爾諾為原型改編的，為拯救部落免于被解散并保護本土部落的文化，托馬斯在寶石軸承廠當工廠夜巡人之余寫給政界、朋友以及其他部落首領大量信件，召集族人去華盛頓跟國會請愿，使得齊佩瓦族龜山部落成為少數得以保留的印第安部落。路易絲·厄德里克基于祖父大量信件，查閱大量歷史資料，采用真實加虛構加魔幻的手法構建起了《守護人》中龜山部落居民追求民族身份的“小歷史”，以輕松并深刻的筆觸探索了齊佩瓦族的歷史記憶。

在《夜晚守望者》中，通過托馬斯和外族人巴恩斯的閑談，作者開始講述起齊佩瓦族遭遇的歷史，托馬斯代表齊佩瓦族，巴恩斯代表歐裔美國人，訴說紛爭已久兩方的想法，解構主流“大歷史”中單一的言說?！鞍投魉拐f：‘我不明白改變身份有什么不好，你看起來就像普通美國人一樣生活。‘很多人都和你想的一樣，托馬斯說，‘但后來我們意識到，我們得守住我們的身份……哥倫布登陸多少年了？快速心算后他馬上說‘461年，巴恩斯喜歡心算?！?，快五個世紀了。托馬斯說，‘在你們拋給我們的種種困境中，我們也要守住身份，是為什么？因為我們不能變成普通的美國人，有時我們看起來像，有時表現得像，但內心卻不是，我們是印第安人” （79）①。通過具體的對話，厄德里克筆下的人物回顧歷史，巴恩斯熟悉的是官方宏觀的歷史，整體基調是進步的，而托馬斯熟悉的是部落微觀的歷史，有些以部落故事和閑談流傳下來的，整體基調是曲折的，兩種歷史相碰撞起著顛覆或糾正的宏大歷史的效果。齊佩瓦族曾經是以打獵和采集為生的部落，喪失廣沃的土地意味著居民失去賴以生存的基礎，小說中托馬斯的一位好友拉巴特就是歷史上失去收入來源，生活步入貧苦一類印第安居民的真實寫照。

二、文學想象與歷史真實

這本小說蘊含著厄德里克豐富的文學想象，厄德里克將時代背景和成長經歷內化于小說中，異質文化的交鋒成為《夜晚守望者》中的焦點。厄德里克的故鄉齊佩瓦族龜山保留地是她汲取創作素材的廣闊天地，家族成員為她講述的印第安口頭文學是她創作的源泉。在厄德里克的文字間讀者感受到了多元文化侵蝕下齊佩瓦族龜山部落所產生的身份危機、文化危機和信仰危機。

雖然是老一輩的印第安人，但是托馬斯很適宜文化交融，“在寄宿學校時，他是看著夜空學習現代星空知識的托馬斯，他也是小時候望著夜空請教祖父老瓦扎克星星的瓦扎克。經過兩方面文化知識的學習，托馬斯知道了人們口中秋季星座的飛馬座是齊佩瓦族口中駝鹿星的一部分”（14） ①。通過托馬斯的敘述可以看出，厄德里克講述歷史的目的，不是探究法案從提出到被否定的前因后果，而是帶領讀者走進齊佩瓦人的生活和文化。換而言之，厄德里克借助齊佩瓦族的神話故事、民俗、儀式等文化為《巡夜人》作品的生成提供了強大的背景依托，將文化發展為歷史語境。

美洲原住民社會與外世界之間斗爭還有另一個維度，涉及虛構的故事情節，這些故事不是建立在有參考、可查詢的歷史書面資料上，而是透過故事的聽眾（文本外的讀者）進入故事人物，透過他們的視線，來洞悉故事發展。在拳擊比賽的故事中，厄德里克消除了人物與敘述者之間的界限，讓小說的敘述者將親身經歷，直接告知讀者。拳擊手喬·沃布爾是個有著家庭農場，生活在曾經屬于美洲原住民的土地上的非印第安居民，另一位拳擊手伍德山是被趕出那片土地的美洲原住民。第一次拳擊比賽，計時員有所偏袒，沃布爾勝之不武。矛盾是和解的內驅力，這一動力映射到歷史敘述上，賦予了喬·沃布爾自我反省的意識。兩人商議又舉辦了第二次拳擊比賽，他們共同的目的是為托馬斯一行人去華盛頓請求廢除法案籌集資金。這樣看來，作者厄德里克模糊了虛構和現實的界限，將虛構情節和歷史故事融為一體。

原住民和白人社會的沖突也體現在信仰不同上。扎納特是帕里斯特的母親，她們家庭是少數仍在森林隱居的。扎納特只說奇佩瓦語，并且仍在身體力行實踐傳統的醫學和意識，小說中，扎納特代表了對印第安傳統習俗絕對忠誠的部落成員們。雖然外來的傳教士無休止地試圖說服齊佩瓦人他們是被詛咒的人，只有齊佩瓦族人皈依，詛咒才會解除。但扎納特沒有因為信仰不同，就對摩門教徒趨之若鶩，而是寬容、有包容心地允許他們留在保留地?？梢钥闯觥兑雇硎赝摺分械牡赖略⒁鉀_破了敘事框架的限制，它們在歷史事件之外創造了敘事空間，體現出齊佩瓦部落居民在人性方面崇高的品質。

三、從“多聲部”到“大合唱”

在厄德里克看來，在文學作品中刻畫出非刻板形象的印第安人有助于引導大眾去了解印第安民族。同時，厄德里克認為對歷史事件直白的批判會有礙于小說的藝術性和可接受性。在《夜晚守望者》中，讀者可以多樣化的齊佩瓦龜山部落居民，和他們在歷史事件中的錯綜復雜的情感，而歷史事件則被作者厄德里克有意無意地邊緣化了。

小說用多重角色的敘述方式重現了歷史的復雜多樣，每個角色都面臨未知的困境，如托馬斯的難題是幫助部落向國會請愿、帕特里斯的難題是尋找失蹤的姐姐、貝恩斯的難題是追求帕特里斯，這些困境的持續存在和延伸，給小說留下了相當大的不確定性，在保證故事的懸念的同時推動故事的發展，也充分調動起了讀者的閱讀興趣。在敘事層次上，《夜晚守望者》滿足內嵌式敘事，一個個人物獨立成章。厄德里克選擇的主要的敘述者是托馬斯，他是部落的酋長，代表著老一輩中敢于創新的一派齊佩瓦人。通過托馬斯的敘述可以引領讀者更細致的了解部落傳統的歷史和文化。托馬斯的姓氏由來具有深刻的歷史淵源，托馬斯繼承了祖父的姓氏瓦祖什克，齊佩瓦語中意思是麝鼠。印第安神話中，它為拯救被淹沒的世界，潛入洪水的底部，將帶回的一小塊泥土放在海龜的背上，海龜的背部一直膨脹到變成了北美洲，但卻因此失去生命。麝鼠所做的犧牲的故事映射著托馬斯所經歷的生活。國會想要終止部落，就像是曾經洪水想要摧毀世界，托馬斯夜以繼日的拼命工作，就像是曾經卑微的鼴鼠努力拯救世界一樣，作者厄德里克將部落傳說嫁接到托馬斯身上，以回溯印第安神話中動物祖先拯救地球的方式來解釋托馬斯人如其名的無私的品質，呈現出逆時序現象?！兑雇硎赝摺分械臄⑹鹿澴嘤陕娇觳粩嘧兓?，越是臨近托馬斯一行人到國會的關鍵歷史時刻，受到的阻礙就越多，事件的變化就越無常。隨著小說的氣氛不斷緊張，對主角托馬斯故事的描寫開始的慢敘轉變到最后的快敘，在最高潮的故事情節中，小說戛然而止。此外，托馬斯是對20世紀50年代齊佩瓦族歷史起到關鍵作用的人物，對托馬斯的敘述不只是在部落和工作中。厄德里克在一個個放大的時間片中著重描寫托馬斯充滿溫暖的家庭互動，“托馬斯坐下之前提了提褲子，以保持褲子上熨燙的折痕。妻子羅斯也會在托馬斯的襯衫袖子上熨出折痕。漿過的工作服，即使是暗淡的泥綠色，也令托馬斯看起來十分體面”（13） ①，“這是斯坦利牌的高檔保溫瓶，是最大的女兒們送來慶祝托馬斯得到有薪資崗位的禮物”（13） ①，同時，路易絲·厄德里克賦予了托馬斯本民族的特點“有一次巡邏中，托馬斯為了讓自己的血液循環盡可能順暢，他跳了一段簡短的印第安花式舞蹈，然后又跳了一段紅河谷吉格舞曲”。在《夜晚守望者》中，在縱向、線性的歷史敘述中插入橫向的空間，使得讀者不再僅僅在意托馬斯有沒有去國會請愿成功，而是將注意力停留在托馬斯與周圍諸多人物的互動上。

在寶石軸承廠的故事線中，厄德里克記錄筆下記錄的是兢兢業業的工作者。印第安女性由于手工技藝高超，女性人數占了工廠的一大部分。托馬斯的侄女帕特里斯長著一雙似精靈般眼眸而得名外號小精靈，是家庭的頂梁柱，當帕特里斯只帶了生面團去上班時，沒有嘲笑或漠視，女工們充滿善意地分享食物，“圣安妮把一個涂了黃油的小圓面包推給坐在桌子對面的帕特里斯。另一位女工遞給帕特里斯一塊燕麥餅干，多麗絲給了帕特里希半個培根三明治”。作為文學主體的他們，走出了主流話語中的刻板的印象，將龜山部落原住民的吃苦耐勞、善良勇敢等優秀品質展現了出來，充實了文學形象的畫廊。印第安族裔與其他生命形態之間的溝通是以尊重為基礎的。厄德里克也在帕特里斯的敘事空間里，融入魔幻現實主義因素。在印第安文化中，“水”代表著生命之源，滋養萬物，給龜山部落人民心靈的慰藉和力量。帕特里斯感受到壓力時，就會靠近大自然，找回內心的平靜?！芭撂乩锼箍吭谝粋龋讯滟N在樺樹的樹干上。她能聽到大樹從地里喝水的嗡嗡聲。她閉上眼睛，像水一樣穿過樹皮，經過芽尖被吸進一朵云里。她低頭看著坐在春天樹林里的小火堆旁的自己和母親。扎納特向后仰著頭笑了，她示意讓她的女兒回來，就像小時候帕特里斯迷路時的樣子”（160） ①。

在刻板的文學文本中，印第安人的形象過于統一，如在《紅字》中形容印第安人為“拿著烈酒，滿街胡鬧的醉漢”。雖然厄德里克沒有直接指出刻板印象不可靠，但實際上通過《夜晚守望者》中的細節描述，我們了解到不一樣的龜山部落原住民形象，修正了主流話語中對印第安人的刻板印象。同時《夜晚守望者》中不同的角色從不同的角度反映出的內心情感抒發了作者厄德里克的主觀意志。

四、結語

《夜晚守望者》采用歷史書寫手法，讓文學虛構和歷史事實相互交錯，構建起龜山部落反抗“終止法案”的奇幻斗爭史。各個角色敘述故事相互補充、影響、碰撞，展現出歷史的復雜多樣。在故事情節上看，厄德里克的敘述風格在于去神秘化、理性的闡述。小說圍繞法案推進故事情節，以真實的聽證會議記錄和法案內容為佐證，通過將歷史的橫向和縱向延伸，挑戰了新的小說文類。通過對部落傳統、宗教傳說、生活方式、自然生物的描寫，小說重新審視人與人之間、人與更廣闊世界以及人與自然的聯系，凸顯出作者對印第安歷史和文化的關懷，完成印第安身份的重建。

注解：

①Louise Erdrich：《The Night Watchman》，United States：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Inc.，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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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琰霖，女，山西臨汾人，翻譯碩士，研究方向：翻譯、英美文學。

唐渠，通訊作者，男，四川達州人，教授，研究方向：應用語言學、翻譯、功能語言學。

鄧婧文，女，遼寧沈陽人，碩士，二級翻譯，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