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艷
[關鍵詞]關韓同盟;韓國戰略地位;戰時作戰指揮權;戰略靈活性;印太戰略
美國總統的執政風格及外交理念往往存在差異,這導致美國的對韓認識及對美韓同盟的重視程度呈現出明顯不同的重要特征。特朗普執政時期,奉行“美國優先”政策,使得美國的同盟體系一度遭受沖擊,各路盟友與美國的距離不同程度地有所疏遠,其中美韓同盟關系體現得尤為明顯。自朝鮮戰爭結束以來,歷經半個多世紀的美韓同盟,以應對所謂的朝鮮“威脅”和維持朝鮮半島和平穩定為主要目標,發揮了平衡朝鮮半島南北關系的“穩定器”作用。然而,近年來美國試圖將美韓同盟與其推行的印太戰略相對接并上升為“地域同盟”或“亞洲太平洋同盟”。拜登總統上臺執政后,十分重視同盟體系在維護美國全球地位、鞏固西方價值觀以及遏制戰略對手方面的作用,將修復與盟友關系置于外交政策的優先位置。2021年5月21日,美韓舉行拜登執政后的首次首腦會晤,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專家蘇密·特里認為:“美韓首腦會晤氣氛積極,雙方希望向外界宣示美韓同盟的力量。”顯然,美國試圖通過激發美韓同盟的戰略靈活性,積極拓展其戰略空間,從而達到有效遏制中國崛起的戰略目的。
一、美國各界人士的對韓認識及“美韓同盟觀”
從韓國角度而言,美韓同盟的指向對象主要針對朝鮮,至于對將同盟適用范圍擴展至中國、積極介入南中國海和參加美日導彈防御體系等則態度消極。在美國看來,美日同盟和美韓同盟在強度和優先度方面存在差異,2017年11月,美日兩國首腦在東京會談中,就“美日在朝鮮問題上100%攜手與共”“在推進自由開放的印度洋.太平洋戰略上達成一致”,美日雙方展現高度共識。然而,翌日在訪問韓國的過程中,美韓首腦表示在朝鮮問題上加強合作,文在寅總統聲言通過“和平方式解決”,特朗普總統則指出“必要時訴諸軍事力量”,凸顯出美韓雙方的戰略意圖迥然有異。
2007年的調查結果顯示,美國國會議員總體上對美韓同盟的關注度并不高,關注度往往與朝鮮局勢密切相關。雖然整體上對韓國的關注度較低,但大部分議員還是對美韓關系的未來持相對積極的態度。大多數議員對于美韓同盟的意義主要從美國的全球戰略的角度進行理解。所有的調查對象并未特別考慮韓國,關于維持美韓同盟理由的回答是:維持美國在東北亞地區的存在感;遏制朝鮮及阻礙中國崛起。大多數人士認為,由于中國崛起,強化美韓同盟十分重要,也有人對韓國與中國深化關系表達憂慮。
秉持“美韓同盟肯定論”的美國人士認為,美韓同盟對于歷屆美國政府在整個亞洲地區投射政治影響力和軍事力量的能力至關重要,美韓同盟的基礎不應僅以所謂的朝鮮“威脅”及核問題做支撐,美韓兩國共同擁有民主主義和自由理念的價值觀十分重要,美國應賦予韓國以地區戰略中重要合作伙伴的位置。同時,他們認為同盟的適用范圍應該超越朝鮮半島,覆蓋更為廣闊的區域,主張針對從伊斯蘭激進派到南海海域的紛爭,基于共同價值觀采取同盟行動的方式更加符合美國的利益。2017年4月,美國副總統邁克·彭斯指出,美國將繼續保護美國的人民和美國的盟友,并加強盟國之間的聯系。2017年6月,美國國防部部長詹姆斯·馬蒂斯在新加坡舉辦的香格里拉對話會上引用彭斯的“永久承諾”,將其作為美國對亞洲盟友的原則,“這一永久承諾基于戰略利益,以及自由人民、自由市場和強大而充滿活力的經濟伙伴的共同價值觀”。甚至有專家指出,在涉及廣域范圍的同盟合作中,日本受和平憲法制約無法完成的任務,可以由韓國來擔負。
盡管美國國內存在著“美韓同盟不必要論”的論調,其與“肯定論者”之間在評價與見解上存在諸多差異,但若從美國的全球戰略上審視同盟的話,雙方還是認為美韓同盟自有其獨特價值。兩者也一致認為美韓同盟不應該是僅僅指向朝鮮的兩國間同盟,兩者之間在認識層面上的最大差異在于,美國在同盟運營過程中要求韓國給予合作的期待程度不同,至于美韓同盟在戰略層面上的理想狀態卻并無顯著差異。
特朗普執政時期輕視同盟的作用,導致美韓同盟的地位有所弱化,兩國數次圍繞朝鮮政策產生分歧。文在寅總統認為,朝鮮領導人“具有無核化意圖”,盡管在無核化問題上并未取得進展,卻仍將重啟南北之間的經濟交流作為施政要務。因此,美國認為文在寅政權并不是朝鮮與美國的協調者,而是“朝鮮的代言人”,從而產生不信任感。同時,美國還積極推動建立“經濟繁榮網絡”(Economic Prosperity Network:EPN),這是全球供應鏈“去中國化”的構想之一,旨在重新編織“全球供應鏈”,以打造反華經濟包圍圈。為此,美國要求韓國、日本、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等盟友加入反華經濟聯盟。然而,韓國拒絕在中美兩國之間選邊站隊,不愿加入反華經濟聯盟。原因在于,韓國經濟高度依賴中國,薩德危機的陰霾尚未完全消散,擔心受到中國的經濟制裁。經濟靠中國、安全靠美國,是韓國現實處境的真實寫照。
與日美關系日趨緊密形成對照的是,由于特朗普本人崇尚“交易外交”,美國與北約關系及美韓關系備受冷落。加之特朗普總統與文在寅總統性情不和,導致駐韓美軍經費分擔問題在尚未解決的狀態下,特朗普政權宣告終結。與韓國文在寅總統相比,特朗普本人對與朝鮮金正恩委員長舉行會談抱有濃厚興趣。為了給美朝對話營造氛圍,美韓兩國甚至中斷部分例行的年度聯合軍事演習。對此,《產經新聞》發表社論指出,“特朗普過于糾結財政負擔,但不應由此忽視包括日本在內的同盟國的安全保障”,“韓國文在寅政權卻欣然同意停止演習。從雙方角度來看,美韓同盟似乎呈現分崩離析的跡象,日本應對此懷有危機感,有必要努力強化防衛力量。”
隨著美國的外交路線和防務政策重點轉向印太地區,美日同盟和美韓同盟在其印太戰略中的戰略位置空前提高,通過進一步對日本和韓國實施有效布控和強力拉攏,美國意欲在中國周邊地區形成有效的合圍與遏制的戰略態勢。顯然,在美國看來,美韓同盟的戰略價值在推行印太戰略過程中將會不斷攀升。拜登政府執政初期,美韓兩國很快就在駐韓美軍費用問題上達成一致,并未延續特朗普執政時期一味對韓國施加壓力的策略,試圖通過懷柔方式促使韓國積極配合美國的印太戰略。
當前,聯合國安理會對朝鮮的制裁依然在持續,而韓國企業違反聯合國安理會相關制裁決議的消息不時被披露出來,這不免加大美國對韓國的不信任感。由于兩國在對朝制裁問題上出現分歧,2019年4月舉行的美韓首腦會談也未能取得如期的成果,美國強烈要求韓國嚴格履行安理會對朝制裁決議。美朝河內會談失敗后,美國對朝政策漸趨強硬,這與文在寅政府以緩和南北關系為優先課題,力爭通過南北雙方的力量解決半島問題的基本原則不相符合。
2019年8月25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法國比亞里茨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舉行美日雙邊首腦會談時表示,“美韓聯合軍演完全沒有必要”,“我認為,這完全是在浪費金錢”。這是特朗普在韓國決定終止《韓日軍事情報保護協定》、東北亞地區的安全格局變得更加敏感的情況下做出的表態。華盛頓外交界不斷有人猜測,特朗普可能會讓韓國為此付出代價。美國海軍分析中心局長肯·高斯表示,由于文在寅政府無視美國的要求,特朗普總統可能會要求韓國支付更高規模的防衛費用。美國傳統基金會高級研究員布魯斯·克林納也認為:“文在寅政府無視華盛頓‘不要動搖美國在東北亞安全利益的警告,在防衛費分攤額談判之前,不必要地損傷了與美國的關系。”
2020年11月,美國駐韓大使哈里斯強調美韓同盟的重要性,聲稱:“美韓將持續記憶以友情和強化的伙伴關系凝結起來的血脈聯系。”哈里斯大使在2020年11月25日美國非營利組織召開的線上會議上表示,在朝鮮戰爭70周年之際,“絕不應該忘記為了保衛自由而與韓國兄弟姐妹們一起戰斗的聯合國參戰勇士們的犧牲。直到1953年底,聯合國軍隊和韓國軍隊共同付出的犧牲,保障了朝鮮半島半壁江山韓國的民主主義,回顧70年來的歷程,大韓民國幸存下來變得更加繁榮。今天的美韓同盟是歷經各個時代,依托人們之間的深厚關系,基于共同關心的事項和共同擁有的價值觀,依賴共同的經濟利益不斷強化起來的多維度的伙伴關系。”
隨著拜登上臺執政,美日同盟和美韓同盟重新受到矚目。特朗普時期美日韓關系事實上處于放任自流的狀態,日韓兩國關系持續緊張,甚至《韓日軍事情報保護協定》一度面臨夭折的風險,美國只好再度扮演消防員角色進行滅火,美日韓關系呈現“負面資產化”狀態。拜登政府將美日韓三邊關系作為“正面資產”重新規劃和設定,竭盡全力予以全方位修復,其目的是構筑面向“印度洋一太平洋時代”的美日韓關系。美國在世界上的盟友和伙伴對拜登政府重返“正確軌道”表示歡迎,美國學者認為:“維持并增強與日、韓、澳、印的關系,是美國對外政策的‘北極星。拜登政府應持續改善與亞洲盟友的關系,并構建遏制北京的有效聯盟,這些做法對于維持美國在亞洲盟友眼中的信譽至關重要。”
拜登政府重建美日韓關系的主要目標首先當然是為應對朝鮮問題,但從更長遠的目標來看卻不僅局限于此,從宏觀視野而言,乃是在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區謀求合作。美日兩國在推進“自由開放的印太戰略”(FOIP)上保持緊密合作,但在涉及美日韓三邊合作及韓國戰略定位方面則存有曖昧之處。關于這一戰略構想的具體落實,韓國表現出的消極姿態和日韓關系惡化成為主要障礙。2019年3月29日,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的邁克爾·格林在研討會上針對印太戰略和四方安全對話機制中韓國缺位深表憂慮:“‘印太戰略的對華競爭涉及海洋安保,東南亞國家已經進行了有效應對,但朝鮮半島在這方面依然存在諸多空白,其結果會造成向中國傳遞韓國及美韓同盟搖擺的錯誤信號。換言之,由于韓國的缺席,印太構想存在制度性框架的缺陷,這不僅對韓國而且對日美兩國也是不容忽視的問題。作為因應之策,推動韓國實現與四方安全對話機制展開合作乃是上策,這種方式如不奏效,只能求諸靈活運用其他制度框架,其中美日韓三邊合作即是重要選項之一,假如美日韓三邊合作實際上還是不能充分發揮效能,恐怕‘印太戰略會向相反的方向發展。”
拜登政府上臺后著力修復美日韓三邊關系,不斷以高層互動作為杠桿撬動三邊關系持續升級。2021年3月,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和國防部長奧斯汀將首次出訪國家確定為日本和韓國,并同日本、韓國的外長及防長進行了“2+2”會晤。這既是拜登政府強化美日韓三國關系的強烈信號,也被外界認為美國將對中國持更強硬立場。美國學者麥克斯韋爾就美國希望美日韓合作列舉的理由是“日本的戰略環境”,“在東北亞發生的事態很有可能影響到日本。美國在緊急情況下的應對也是依靠駐日美軍。特別是在朝鮮攻擊韓國的情況下更是如此。”日本自衛隊高官針對朝鮮半島可能發生的緊急事態發表意見認為:“自衛隊協助的對象是美軍,由于并不會向韓國軍隊提供協助,因此不需要進行日美韓合作。”對于這一指責,麥克斯韋爾反駁道:“這是巨大的誤解。在東北亞影響一個國家的危機事態也會波及其他兩個國家。”可見,美國對美韓同盟的認知遠比日本深刻,拜登政府不僅要使其更有效地應對朝鮮挑戰,還希望將這一同盟關系運用于應對所謂的“中國威脅”,以幫助美國在整個印度洋.太平洋地區實現其利益。
二、美韓同盟關于戰時作戰指揮權移交問題的演進脈絡
美韓同盟關系出現爭論的主要議題集中在五個方面:駐韓美軍重新整編和削減問題;駐韓美軍駐留經費以及部隊整編和聯合軍事演習的美韓負擔費用比率問題;戰時作戰指揮權移交問題;應對朝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策略問題;駐韓美軍的戰略靈活性問題。自1953年美國和韓國正式結成同盟關系以來,就美韓同盟再定義的磋商從未中斷,雙方在駐韓美軍基地調整、同盟內部軍事安全角色分工(包括平時和戰時作戰指揮權問題)、同盟的未來戰略構想等三大焦點問題上展開了激烈爭論,而戰時作戰指揮權問題無疑是雙方爭論的最大焦點,這也充分暴露了美韓同盟的“非對稱性”。所謂“作戰指揮權”被定義為:“主要意味著為推行特定任務所設定的指揮關系,作戰指揮權是面向部隊分配任務和發布指示,實施作戰指揮的核心權限。”收回戰時作戰指揮權問題最初由韓國方面提出,韓國的戰略意圖在于,當美國實施“先發制人”的攻擊引發朝鮮半島危機之際,避免發生駐韓美軍司令以美韓聯合軍司令名義向韓軍行使作戰指揮權的事態。換言之,即便是韓國與美國存在糾葛,還是力爭避免被卷入朝鮮半島內“不期望的戰爭”中去。同時,對于韓國而言,這一問題關涉“主權問題”,尤其在反美意識十分濃厚的韓國社會政治生態中具有特殊的意義。
冷戰時期美韓同盟的主要功能包括:第一,同盟是環太平洋包圍蘇聯大戰略中作為同盟網絡和軍事設施的有機組成部分;第二,同盟將阻止朝鮮的二次進攻,美國地面部隊作為“絆網(trip wire)”為美國介入提供擔保;第三,同盟也能有效制止韓國的冒險行為。美國針對韓國制定了應急方案——作戰指揮權,根據美國檔案顯示,艾森豪威爾政府為達到對韓國的有效控制,特意保留了統轄韓國軍隊在朝鮮半島行動的指揮權。美國對韓國軍隊的控制既是一種同盟牽制工具,也是一種威懾和作戰工具。這種指令性安排不可能在多邊同盟體系中得以實現,而是美韓雙邊同盟所獨有的特征。
擁有作戰指揮權的軍方高層人士,雖然在實施聯合作戰時存在地域限制,但卻意味著能夠實施作戰計劃、整編部隊和管理情報等。當前韓國的作戰指揮權由美韓聯合司令部司令官共同擁有。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后,李承晚總統將作戰指揮權移交給“聯合國軍”司令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停戰協定簽署和美韓同盟成立后,韓國的作戰指揮權繼續移交給“聯合國軍”司令部。1978年,伴隨著美韓聯合司令部(CFC)的創設,作戰指揮權從“聯合國軍”司令官轉交至CFC司令官手中,CFC司令官由駐韓美軍司令官美國陸軍大將兼任。雖然韓軍聯合參謀長擁有平時的作戰指揮權,然而在危機事態發生之際,戰時作戰指揮權仍然歸屬CFC司令官,這也是美韓同盟被稱為“非對稱性”同盟的重要原因之一。
韓國政府開始討論接管作戰指揮權問題,始于1987年盧泰愚作為總統候選人時提出的競選公約,其后,美韓安保協商會議(SCM)和首腦會談均圍繞移交時期和條件進行了反復磋商。2005年秋,盧武鉉政府向美國提出于2012年之前將戰時作戰指揮權移交給韓方的方案。然而,美國國防部部長拉姆斯菲爾德卻提出2009年之前移交的方案,這著實給韓國軍方和保守派人士以巨大沖擊。其后,經過多次協商,2007年2月24日,美韓國防長官會議決定在2012年4月17日前就有關歸還戰時作戰指揮權事宜達成一致。然而,彼時朝鮮接連發射導彈并進行核試驗,進而爆發“天安艦事件”和“延坪島事件”,使得朝鮮半島陷入嚴重的安全危機,李明博政府只好推遲戰時作戰指揮權的移交時間。2010年10月,韓國國防部部長金泰榮訪問華盛頓并同美國國防部部長羅伯特·蓋茨舉行第42次美韓安保協商會議(SCM),簽署了《國防合作方針》《戰略同盟2015~和《戰略計劃方針》三份文件。上述文件明確規定:即使在2015年把戰時作戰指揮權移交給韓國軍方后,美國也將向韓國提供實際且充分有保障的作戰能力,直到韓國完全擁有自主防御能力為止。
為進一步強化國防力量,韓國提出“自主國防”的目標,面向早期接管戰時作戰指揮權加速推進相關議程。文在寅政府執政后不久,隨即表示推進《國防改革2.0》的具體落實,致力于達成“自主國防”的宏偉目標。《國防改革2.0》寫道:“為實現戰時作戰指揮權的移交,必須提前確保具備相應能力,主導整編為由我軍發揮主導機能的指揮系統”,將戰時作戰指揮權問題列為重要課題之一。具體而言,主要通過構筑韓國型導彈防御體系、加強監視和偵察體制、升級防衛產業等手段,進一步增強國防力量,韓國方面旨在確保在美韓聯合司令部(CFC)具備實施指揮能力為總體目標。為了順利實現戰時作戰指揮權的移交并達成“自主國防”的戰略目標,文在寅政府連年加大國防費用支出。據統計,文在寅總統執政以來,韓國國防費用以年均7%的速度增長,2021年達到528401億韓元,與2017年的403347億韓元相比增加約13萬億韓元。尤其是國防費用中被分配的“改善防衛力費用”的數額,從2017年的12萬億韓元增加到2021年的17萬億韓元。其中“改善防衛力費用”主要是為充實接管戰時作戰指揮權強化戰斗力、構筑應對核武器和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能力的預算。因此,韓國政府試圖通過逐步滿足美國提出的接管條件而持續追加國防費用。
2020年10月,韓國總統府國家安全保障室室長徐熏一行訪問美國,再次確認“美韓同盟關系前所未有地穩固”。然而,富有諷刺意味的是,與此同時舉行的第52次美韓安保協商會議結束后預定舉行的記者招待會中止了。雖然韓國方面否定談判以破裂告終,但兩國顯然未能填補駐韓美軍費用等相關問題上的鴻溝。在這次會議上,美國國防部部長埃斯珀再次表示,“駐韓美軍費用由美國國民稅金來支付是不公平的”,要求韓國承擔更多防衛費用。顯然,美國將歸還戰時作戰指揮權用作要求韓國分擔防衛費用的一張“牌”來打。同時,特朗普總統還多次主張削減駐韓美軍,并持續向韓國施加壓力。美韓同盟的裂痕在特朗普執政時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明顯。
文在寅政府積極致力于盡早實現戰時作戰指揮權的移交,進而達成“自主國防”的總體目標。詭異之處在于,“韓國過于追求‘自主性,將會極大程度地瓦解安全保障層面的戰略平衡,進而可能危及美韓同盟本身是否能夠存續下去。”文在寅政府原本尋求在2022年5月任期結束前完成移交戰時作戰指揮權,然而就目前情況來看,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在余下的任期內為下屆政府能夠收回戰時作戰指揮權制定時間表和路線圖乃是最佳選擇。問題在于,韓國內外存在著一系列變數:第一,朝鮮的核導彈挑釁,特別是朝鮮一旦進行核試驗或發射洲際彈道導彈,將嚴重影響美韓兩國的安全利益,使戰時作戰指揮權移交和“自主國防”的談判嚴重受阻。第二,美國從中作梗和肆意阻撓。2020年10月20日,駐韓美軍司令羅伯特·艾布拉姆斯說:“即使推斷兩年后(完成),我認為為時尚早,我們幾乎是在連續評估(韓軍指揮能力),但如我先前所說,我們還有一段路要走。”第三,韓國政局發生變化,保守黨上臺執政。顯而易見,美韓雙方的戰時作戰指揮權移交道阻且長,在此過程中,韓國在面對同盟的“非自主性”與“自主國防”之間究竟采取何種政策選項,值得持續予以密切關注。
三、美韓同盟關系發展的戰略靈活性問題
后冷戰時代,美韓同盟面臨著適用范圍、角色定位和戰略轉型等亟待解決的課題,從美韓雙方公布的官方文件來看,雙方認為同盟不僅在于維持半島安全,還有助于東北亞地區的穩定。美韓同盟從建立之初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區域聯盟,而是美國在全球戰略布局中維持地區實力均勢的有效工具。2008年4月,李明博總統訪美,雙方同意建立“21世紀的戰略同盟關系”,商定在“價值同盟、互信同盟與和平同盟”的原則基礎上,將傳統的軍事同盟關系提升為全方位的“戰略同盟關系”。
美韓同盟關系發展的戰略靈活性問題,源自美國遭受“9·11”恐怖襲擊后全球安全保障環境發生的巨大變化,美國開始重視應對帶有不確定性威脅的能力,強有力地推進美軍的戰略戰術變革和重新整編。針對全球美軍基地和駐外美軍為對象的評估工作主要反映在《重新審視美軍軍事態勢》的文件當中:“美軍宜配置在受歡迎、有必要的場所;配置在能夠確保自由移動的場所;配置在能夠確保有用性和靈活性的場所;配置原則與數量相比更重視能力。”在世界規模的總體整編進程中,像駐韓美軍專職于固定任務的部隊被視為效率性不佳的軍事力量,因此成為優先評估的對象之一。美國方面的戰略意圖在于,力爭確保駐韓美軍在部隊調配上的靈活性,與朝鮮半島相比,當發生優先順序排位居前的危機事態時,時刻保持靈活應對的戰備態勢。
韓國方面對于美國的相關提議保持慎重姿態,磋商過程應韓國要求未予公開,幕后交涉一直持續進行。2005年3月8日,盧武鉉總統在空軍士官生畢業典禮上發言指出:“明顯的事實是,不應該卷入與韓國意圖毫不相關的東北亞戰爭中去。這是在任何場合下也絕不能讓步的不可動搖的原則。”這是韓國首次在公開場合闡明有關戰略靈活性問題的原則立場。對此,雖然美方對盧武鉉總統事前未進行溝通就發表否定美國意向的言論抱有強烈不信任感,但還是暫且擱置關于東北亞區域尤其是臺灣問題的討論,而且選擇設定優先度更高的中東局勢繼續進行磋商。2006年1月19日,雙方在美韓外長會談中達成一致:“韓國作為同盟國尊重駐韓美軍保持戰略靈活性的必要性,美國也尊重不違反韓國人意愿迫使其卷入東亞地區紛爭的韓國立場。”如此一來,美韓雙方貌似在戰略靈活性問題上獲得初步解決,但實際上,并未認可在東北亞區域保持駐韓美軍的戰略靈活性。韓國方面顯然認識到,在臺灣發生危機之際,駐韓美軍投入戰斗并不符合本國利益,不過在考慮同盟將來的發展動向上還是有其重要戰略意義的。原因在于,若認可駐韓美軍在東北亞區域保持戰略靈活性,則意味著也許出現與中國作戰的可能性,美韓同盟就從“半島同盟”邁向了“地域同盟”的第一步,韓國方面之所以對此持保留態度,主要是由于美國期待這一同盟發揮應對中國崛起的遏制作用,但卻面臨著美韓同盟無法勝任的戰略窘境。總之,戰略靈活性問題的核心主要指向美韓同盟如何有效應對重大的“中國問題”,朝鮮半島問題解決之后,若繼續賦予美韓同盟將來的存在意義,戰略靈活性的相應價值也會隨之凸顯出來。
美國以朝核問題為由圖謀強化美韓同盟關系,僅僅是表面托辭,實際上其意在遏制中國崛起和為構筑對華包圍網服務,因此才積極致力于深化與韓國的同盟關系。對美國而言,由于與中國的對立日趨激化,臺灣海峽的緊張局勢持續攀升,在美國的戰略視野中韓國的地緣價值空前提高。實際上,美軍在朝鮮半島開展行動時,擁有與駐日美軍協同配合的重要特征。因此,深化美日韓三邊關系合作,乃是美國推行全球戰略和印太戰略所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
拜登政府繼承了特朗普時期的對華戰略競爭路線,但在具體策略上更為重視盟友合作與伙伴關系,并將多國間制度合作框架及戰略性磋商視為外交施策的重點。2021年3月12日,拜登政府制定出臺《重振美國優勢——國家安全戰略臨時指南》,強調要將全世界的民主國家團結起來,對抗所謂的“自由社會面臨的威脅”,共同塑造國際規則和秩序,“來推進我們的利益,反映我們的價值觀”。美國的主要目的在于與盟友分擔成本,擴大合作范圍,使自身力量“成倍增長”,將進一步夯實與北約、澳、日、韓的“核心聯盟”,其中美韓同盟也被美方寄予厚望。顯然,從當前發展態勢來看,韓國在美日韓三邊合作方面依然未能傾注全力,但迫于美國的戰略壓力,也逐步展現日益重視的姿態。基于保持美韓同盟順暢發展的戰略考量,文在寅政府遂與拜登政府保持步調一致。2021年3月1日,文在寅總統在紀念“三·一運動”演說中談及韓日關系和韓美日關系時指出,日韓“對于雙方而言是重要鄰國”,“兩國的合作首要的當然是對雙方有利,為實現東北亞區域的穩定與共同繁榮做出貢獻,進而也會為韓美日三國合作注入力量。”
拜登政府執政伊始,即通過線上與線下結合的方式,頻繁地與北約及日韓等國展開穿梭外交活動。2021年3月16日,召開美日“2+2”防長和外長會談;3月18日,美韓雙方在首爾舉行的“2+2”外長和防長會談上共同確認:“業已認識到韓美日三國間合作的重要性,為促進區域層面的和平、安全和繁榮,積極地以互利互惠方式持續推進合作。”同時在聯合聲明中表示反對所謂的“大國損害國際秩序、破壞地區穩定和強迫他國的行為”。然而,與日美聲明有所區別的是,韓美并未明確提及“印度洋一太平洋”,而是以“區域層面”的表述模糊處理,可能是為避免刺激中國,而將韓美日合作僅僅限定為解決朝鮮問題。
2021年4月2日,在美國亞波那里斯召開美日韓三國負責安全問題的高級官員會談,韓國國家戰略研究院統一戰略中心主任文圣默評論指出:“韓美日安保合作雖然具有地區安全保障合作的一面,但更重要的目的還是在于牽制中國”,“韓美日安保合作中韓國被評價為‘薄弱的一環,美國大概也對韓國抱有疑慮,因此美國在本次會談中明確發布‘不要脫離同盟的指示。”4月30日,在美國夏威夷舉辦美日韓參謀長會談;5月6日,在英國倫敦舉行美日韓外長會談;5月12日,在日本東京舉行美日韓情報官員會談;5月21日,從美韓首腦會談的成果來看,美韓同盟的適用范圍已經實質性地突破朝鮮半島范疇,在“印度洋一太平洋”的廣闊區域深化合作將成為今后美韓兩國乃至美日韓三邊關系的重要議題。可見,美韓同盟的戰略目標指向將會從“地域性”向“廣域性”方向轉換。
值得注意的是,美韓同盟的“2+2”會談發生微妙變化,在以往的美韓同盟正式文件中,尤其是韓國國防部對于“印度洋.太平洋”這一詞匯往往避而不談,在這次“2+2”會談中,美韓同盟被確認為是“維持東北亞、自由開放的印度洋.太平洋與世界的和平、安全與繁榮的核心軸(lyrichpin)”,這是初次在2021年3月18日發表的共同聲明中將“自由開放的印度洋一太平洋”作為共同用語使用。然而,不容否認的是,韓國依然對此持慎重態度。
面對美國不斷釋放美韓同盟“走出去”的訊息,中國應該保持高度警惕和持續關注。2021年5月18日,新任駐韓美軍司令保羅·拉卡梅拉上將在赴任前的美國國會參議院軍事委員會聽證會上表示:“將推動駐韓美軍納入美軍印太司令部的作戰規劃,基于美軍的全球性角色,美韓同盟除朝鮮半島之外,也應該應對朝鮮半島以外的事態。”2021年9月22日,美日韓三國外長在紐約舉行會談,針對前一周朝鮮發射導彈,一致確認強化合作進行應對。美國國務卿布林肯、日本外相茂木敏充、韓國外長鄭義溶在會談中經過協商,就有關面向朝鮮的完全無核化目標、充分履行聯合國安理會決議和增強地區威懾力,以及強化美日韓合作方面達成一致。
四、結語
從近年來美國的對韓認知及美韓同盟關系起伏動蕩的發展趨勢來看,美國基于全球戰略的通盤考量,進一步對韓國的戰略價值寄予高度期望,旨在推動韓國在印太戰略上貢獻更大力量,通過激活和發揮同盟的戰略靈活性,實質性地提升美韓同盟的戰略地位。韓國擁有實現“自主國防”的強烈意愿,為此不惜余力切實創造條件致力于推進收回戰時作戰指揮權的進程,為謀求“戰略自主性”不得不與美國折沖樽俎地展開艱難磋商,在面對美國敦促韓國在配合印太戰略付諸行動的巨大壓力時,又迫切需要做出妥協并力爭有所作為,進而呈現出“對美依附性”的一面;同時還亟需時刻關注中國的相關戰略訴求,從而表現出“對華顧慮性”的一面,韓國外交處于中美大國競爭的風口浪尖,進行著艱難的摸索和實踐。
今后韓國究竟在美國倡導的“自由開放的印度洋.太平洋”戰略中扮演什么角色,合作深入到何種程度,具體在哪些領域深入推進,這些議題將會由韓國根據中美兩國關系的總體發展態勢做出慎重判斷和行動抉擇,同時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2022年3月總統選舉塵埃落定之后,新政府所推行的外交路線和對美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