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陸離的科索沃中央圖書館

黃文波

科索沃圖書館興建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奧斯曼帝國時期。1513年，奧斯曼帝國入侵科索沃并建立起第一座圖書館。4個世紀后，1912年，科索沃的阿爾巴尼亞人終于贏得了獨立，科索沃文化得以重新恢復。但在“二戰”勝利之前，由于政治環境的因素，科索沃就一直從屬于更強大的國家，因此無法維持和發展自己的文化特性和社會機構，科索沃圖書館等文化機構的興建和擴建也陷于停滯，原有的文化寶藏還遭致嚴重的破壞。

1944年，普里茲倫市建立了科索沃第一個地區性的公共圖書館，雖然起初它只是一座市立圖書館，但卻是科索沃最重要的綜合性圖書館。后來，普里什蒂納成為科索沃首府，普里茲倫圖書館也隨遷到此，并逐步根據科索沃政治地位的轉換而不斷改變名稱，如1944年時稱為科索沃自治省地區圖書館，1970年和1999年時兩度改稱為科索沃中央和大學圖書館，2014年時定名為科索沃中央圖書館。

如今矗立在公眾眼前的科索沃中央圖書館又名彼得·博格達尼圖書館，于20世紀80年代竣工開放。作為科索沃的中央圖書館，它的出名之處，不在于歷史悠久和文獻寶藏，也不在于智能科技或環境宜人，而是光怪陸離的建筑設計。雖然科索沃中央圖書館是科索沃追求文化知識的象征，但卻被英國《每日電訊報》評選為“世界上最丑陋的30座建筑”之一。

1970年，克羅地亞建筑設計師安德里亞·穆特賈科維奇參加了在薩拉熱窩舉辦的圖書館建筑設計大賽，展現了自己的設計理念。一年后，科索沃首府普里什蒂納圖書館的館長便委托他進行一個重要的項目，這個項目就是設計一座中央級的圖書館。這座圖書館的任務是收集、保存、宣傳和提供有關科索沃的文獻資源和知識遺產，以及進行展覽活動，這對科索沃文化史來說將是一座重要的里程碑，具有現實的意義。

當圖書館落成時，產生了諸多爭議，而最主要的爭議源自于其獨特的建筑外觀設計。整座圖書館由許多巨大的立方體混凝土塊構成，錯落有致，每一個方塊頂部都覆蓋有大小不同的白色穹頂，外表立面則被一系列不規則的金屬網格罩著，像一個個被柵欄遮住的鐵窗。雖然圖書館的功能和圖書館員的本質是吸引更多的讀者，但這座公共圖書館就像一座巨大的監獄，它的外部形象似乎很難吸引人們來這里接受社會和文化教育。

人們批判它是科索沃最丑陋的建筑之一，但它無疑是一項獨特的建筑工程，成功地聚焦了世界建筑界和文化界的目光，也成為旅游者樂此不疲的打卡景點。盡管這種設計很不尋常，呈現出野蠻主義的風格，但從許多方面來看，它又是面向未來的。這個項目設計是克羅地亞建筑在前南斯拉夫建筑背景下的獨特表現，它的各種元素又具有荷蘭結構主義的烙印，以及建筑大師阿爾多·范·艾克和赫曼·赫茨伯格的理念。白色穹頂類似于科索沃民族服飾中的男式帽子，與立方體模塊相結合，讓圖書館置身于傳統與現代、本土與外來之間沖突的中間地位。同時，建筑形式既有拜占庭風格，也有伊斯蘭風格，建筑結構上引入了重復和突變的策略，在設計中也抓住了一個飽受戰爭蹂躪地區的風貌，并致力于展現向前推進與和平重建的精神。

設計師安德里亞·穆特賈科維奇就科索沃中央圖書館的風格發表了官方聲明，稱它是當代結構藝術與后現代主義的結合，其為了達到現代和本土的目的，還融合了巴爾干半島前羅馬式建筑的傳統元素。一些藝術界人士對建筑設計的涵義進行了延展，認為這座建筑是國際風格客觀化的一種反應，是將現代媒介與區域傳統和鄉村建筑相結合的一種嘗試，同時也是一種現代的新陳代謝風格。另有接近政治宗教界的說法是，該建筑項目旨在調和塞爾維亞族人和阿爾巴尼亞族人之間的關系，強調其體現了普里茲倫市現存土耳其浴場和佩奇修道院的結合。

科索沃中央圖書館通過立方體、半球體和圓柱體等緊湊的結構形式，展現了科索沃人民土生土長的建筑靈感在當代的應用。這些數量眾多的立體空間構成了圖書館的功能區域。在這些立體空間的基礎上，設計師穆特賈科維奇還創造和發展出了第二空間的概念，即在寬敞的空間內，通過隔離或阻斷，打造讀者專屬空間。因為他認為，如果讀者身處一個更為私密的空間，那么他們可以更好地集中注意力。

在這些體現歷史和現代的立體空間模塊表象的背后，還有一些鮮為人知的現象學特征，據穆特賈科維奇解釋，穹頂覆蓋的立方體形態安靜、中性，并且均朝向建筑中心方向稍稍內傾，體現了個人經驗的反思、閱讀凝聚向心力等哲學內涵。穆坦賈科維奇還對極端現代主義持批評態度，他承認現代主義運動中國際化和本地化的區域路徑具有一定的淵源，并從地方主義的角度找到了解決現代主義運動統一性的新方法。在闡述了空間概念之后，穆特賈科維奇介紹了他的作品非常強調喚起強烈的感官沖擊，比如清水、燈光、陰影和紋理，這些都是能產生刺激和興奮的資源。

當這座建筑物呈現在面前時，最令人過目不忘的是它獨特的建筑形式。據悉在開放之時，人們甚至以為建筑物外表的金屬網格是仍未拆卸的腳手架，令人啼笑皆非。但由于建筑本身具有歷史關聯性，并且采用了新技術、新材料進行了新的詮釋，人們也對這一風格產生了截然不同的看法。雖然起初人們的接受程度參差不齊，但這座建筑現在被視為南斯拉夫晚期現代主義的杰出典范，是社區中最受歡迎的公共空間之一。

圖書館的建筑面積有16500平方米，共有8層，其中3層在地下。地窖距離地面約8米，位于整座建筑物中的最底端，周圍建有幾間帶有防火門和其他安全措施的房間，因為地窖里存放著許多有價值的書籍。這些書籍可以通過一個機械傳送帶傳送到帶有電梯的中央空間，當然，圖書館員也可以通過樓梯進入這些地窖。

位于地窖上方的是地下室。地下室承擔了圖書館的許多配套服務功能，如機械供暖、通風管道、空調系統、應急發電機、冷凝器等，技術人員辦公室以及儲藏室、雜物房也設在這里，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裝卸平臺，可以讓車輛通過坡道進入地下室。

地面一樓是大門入口，進入之后分有服務區和辦公區，前者包括餐廳、酒吧、自助餐區、廚房、衛生間等公共接待設施，后者包括辦公室、實驗室和裝訂室等。此外，一樓設置有交際中心和會議室等區域，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空間是一個有兩層高的大廳，主要用于舉辦各種文化活動，它的地板和穹頂是用各種大理石和馬賽克鋪設或鑲嵌而成，在自然光的照射下，異常顯眼。

第二層設有兩個共計400個座位的大型閱覽室，分別是報刊閱覽室和自然科學閱覽室。還設有兩個圓形劇場，稍大的有150個座位，稍小的有75個座位，它們的主要功能是用來開展公共文化、教育或科技活動。另外還有一些小房間，用作專業的收藏室、編目室和研究室。第三層設有會議室、辦公室和一些小型閱覽室，這一層的陽臺向外延展，能夠俯瞰公共中庭。第四層主要是圖書館員的辦公室和一些小型閱覽室。第五層與第四層類似，但占地面積略小，全部設為行政辦公室。

這些穹頂的主要功能是為閱覽室和其他工作區域提供自然光，當然還有其他用途。它們的設計不但從外部看來頗具特色，從內部空間來看也算得上是一種獨特的裝飾。因為內部空間的主要區域為閱讀區，讀者在這里需要保持高度專注，因此安靜、緊湊、內斂并且內容明確的空間會對讀者的智力和身體產生良性的影響。出于這種考慮，半球形的穹頂建筑形式和造型處理是最具現代化和理想化的解決方案。

在結構形式上，這座建筑物顯然是經過了嚴謹的幾何方法構思。建筑主體以方形平面為基礎，整體向上呈規則的立方體，堅固的鋼筋混凝土結構完全被一個巨大的金屬網格覆蓋，這個網格也起到了防曬的作用。盡管在結構形式上受到歷史因素的影響，但毫無疑問它更傾向于一個現代作品，建筑師也恰到好處地結合了傳統和現代的元素。例如穹頂取材于傳統的空間模型，但其結構和技術的概念源自于巴克敏斯特·富勒的“測地線穹頂”，這也是現代主義烏托邦的標志之一。

建筑師通過使用不同比例的基本模塊來對空間的私密度進行分級，又通過在不同的級別提供不同類型的閱讀區域來強調這個原則。每個特定功能的閱讀區都有與之相匹配的設計和位置，并且它們都圍繞著圖書館的幾何中心和象征核心——公共中庭。

由于整座建筑物是由復雜的建筑形式和眾多的穹頂覆蓋各個立方體構建而成，因此屋頂可算是建筑中最復雜的區域之一，排水問題也要進行相關的建筑設計。每個穹頂的排水都是獨立的，采用了兩種方式：最高的天花板通過排水口排水，排水口位于室外結構的側壁上，朝向較低的天花板；較低的天花板將排水管引至數十個垂直排水管，這些垂直排水管將水排出建筑，并通過機械方式排放到城市的雨水系統中。

在建筑材料方面，由于克羅地亞和前南斯拉夫當時缺乏較為復雜的預制構件，建筑師們常常被迫采用現有構件進行試驗和設計。這座建筑物主要采用現澆混凝土、大理石地板和白色抹灰墻建成的，穹頂則是由半透明的亞克力材料與鋁框架連接的三角形面板構成。穆特賈科維奇用新材料喚起了古建筑的靈感，特別是外部的金屬網格可以被解釋為漁網或面紗，寓意指向該地區的兩個主要宗教。這些金屬網格是在克羅地亞克拉皮納-扎戈列地區的一家鑄造廠采用古老的鑄鋁技術制成的，大約有70000件模具。這項古老的技術可以使金屬涂層能夠像一個輕便的太陽能系統一樣工作，因為它顆粒狀的紋理表面可以抑制反射。

與其他所有組成部分一樣，圖書館內的家具和飾面的設計也非常重要。因為只有外部和內部的設計理念得以統一，才可以稱之為一個“完整的整體”。所有的家具都是由建筑師設計并在科索沃烏羅舍瓦茨的一家著名加工廠制造的。建筑師團隊根據設計的區域和用途設計了不同類型的家具，閱覽室的書架和桌椅，接待區的咖啡桌、接待臺、櫥柜，辦公區的扶手椅、辦公柜，禮堂的座椅、衣架，圓形劇場等的建筑裝飾都統一采用木料制成。

科索沃中央圖書館位于科索沃普里什蒂納大學旁一片宜人的綠地中央，這也是為數不多的類似市中心公共公園的地方之一。它的北面和南面是大學的教學大樓，西面是公共電視臺大樓，東面則是科索沃中央美術館。在這樣密集的文化氛圍中，圖書館的社會功能能夠得到更好的施展。官方人士進一步指出：科索沃中央圖書館的建設是科索沃民族建筑和文化信念的最高表達，表達了科索沃人民力圖通過教育來實現光明未來的信心。

在這座建筑的歷史中，曾遭遇過劫難。在科索沃戰爭期間（1998—1999），克羅地亞和波斯尼亞難民曾把它當作住所，塞爾維亞軍隊曾把它作為指揮中心，許多歷史典籍在這期間被毀。雖然該建筑的內部在戰爭中遭到破壞，但它的外部卻幸免于難，這為戰后和平時期重建館藏奠定了基礎。目前，館內有200多萬件圖書館藏品，包括書籍、報紙、手稿、地圖和照片等珍貴資料，同時收藏有奧斯曼帝國時期、南斯拉夫時期和科索沃戰爭結束后至今等多個時期的歷史資料。

但近年來，這座建筑物開始出現老化跡象，并引起了國際社會的關注。一支保護專家團隊在美國蓋蒂基金會的支持下，對建筑物的各個方面進行了研究、分析和評估，包括與設計師進行協商。他們通過調研對建筑物的過去和當前狀況進行了全面記錄，并將其提名為最高級別的保護建筑。今后，經過規劃保護，科索沃中央圖書館將會成為該地區現代文化建筑保護的典范。

對于不同的群體來說，科索沃中央圖書館具有許多潛在的和重要的意義。它是本地區最重要的知識寶庫，又是一代代人學習的中心場所，既是科索沃歷史的展示，也是科索沃文化的象征。由于它位于普里什蒂納市中心以及大學校園中心，使得它具有很高的社會價值，成為科索沃人民的聚集地，許多重要的活動都從這里開始。

傳統上，圖書館被視為“人類的記憶”，在保存過去，促進知識、思維和文化發展方面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安伯托·艾柯曾說過：“圖書館是保持集體智慧的最重要方式之一。”圖書館尤其是中央級別的公共圖書館，對于保護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知識和歷史至關重要。盡管經歷了多年的政治動蕩，但如今科索沃在歐洲一體化方面取得了重大進展，文化事業正在恢復生機。科索沃中央圖書館現在能夠集中精力實現現代化，這也是科索沃領導人和圖書館員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