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時代三大圖書館：地中海之光

顧劍

珀加蒙宙斯神廟祭壇雕塑是柏林珀加蒙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不亞于倫敦大英博物館收藏的雅典巴臺農神廟浮雕。

地中海世界的古文明中，很早就有圖書館的遺跡，在保留至今的典籍里有記載，也得到了考古的印證，尤其是古代兩河流域文明和古希臘-羅馬文明留下很多古代圖書館，最古老的可能是美索不達米亞的烏爾王朝圖書館，留名后世甚至今天仍然能夠看見的則有3座：埃及的亞歷山大圖書館、土耳其小亞細亞半島上的珀加蒙（Pergamon）圖書館和以弗所（Ephesus）圖書館，它們全都是古希臘-羅馬文明留下的遺跡。

亞歷山大圖書館

西方古代史上最大最著名的圖書館是亞歷山大圖書館，雖說是在埃及，但嚴格來說并不屬于古埃及文明：真正的古埃及王朝并不建設圖書館，到公元前6世紀古埃及被古波斯征服，公元前4世紀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率領希臘聯軍滅亡波斯帝國，順帶著征服埃及，建立了亞歷山大城。亞歷山大大帝死后，部將瓜分希臘馬其頓帝國，大將托勒密割據埃及，建立了埃及的托勒密王朝。

2018年柏林開放了一個新的多媒體珀加蒙展覽，把古代珀加蒙衛城的假想復原圖做成360度全景畫，在專門建造的穹頂展館中用聲光秀復原從白晝到黑夜的整個衛城景象。

亞歷山大圖書館聚集了一批學者在這里研究著述，它的功能不僅是收集知識，還生產知識，兼有現代國家科學院的功能。

因為托勒密家族出身于希臘，這時候的埃及是泛希臘文化的一部分。古希臘各個城邦一向都有建設圖書館的風氣，法老托勒密依托埃及發達的農業經濟大興土木，在首都亞歷山大城建設了地中海世界最大的圖書館，3代法老不斷投入人力物力，不遺余力地搜集各種書籍，在公元前1世紀的鼎盛時期，亞歷山大圖書館擁有40萬部莎草紙卷軸。

很多古籍都記載過亞歷山大圖書館的規模。當時亞歷山大城是地中海屈指可數的大商港之一，法律規定任何進港停泊的商船，只要船上攜帶書籍，就必須上交給圖書館，由專人謄抄，然后將副本交給商船，原本留在圖書館。還有一個說法：亞歷山大圖書館制作書籍的數量之巨，需要整個埃及的莎草紙產量來支持。為了保證紙張供應，同時也防止其他希臘城邦的圖書館威脅到亞歷山大圖書館“天下第一”的地位，法老下令對莎草紙進行出口管制，一時間整個地中海世界紙價高漲。

幾代托勒密法老不惜工本建立起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圖書館，最引以為傲的收藏是醫藥、地理和古希臘文學典籍，首任館長是亞里士多德的親傳弟子，后面4任也都是希臘世界赫赫有名的大學者。亞歷山大圖書館聚集了一批學者在這里研究著述，它的功能不僅是收集知識，還生產知識，兼有現代國家科學院的功能。

關于亞歷山大圖書館，更有名的故事是它的毀滅。隨著羅馬崛起，征服了北非的迦太基、希臘本土的馬其頓和西亞的塞琉古王國，希臘化的托勒密埃及雖然保持獨立，但在羅馬的軍威下也是岌岌可危。后來羅馬內戰，凱撒戰勝龐培，來到埃及。凱撒幫助克莉奧佩特拉對付她的弟弟和丈夫法老托勒密十三世。在交戰過程中，埃及人火燒港口的羅馬戰船，結果殃及岸邊的亞歷山大圖書館，古典世界最偉大的圖書館毀于一旦。著名影片《埃及艷后》中描述了這段歷史。今天在埃及的亞歷山大城海邊，古代的圖書館已經蕩然無存，連遺跡都看不到了，卻有一座現代化的大型圖書館——埃及國家圖書館，也是今天亞歷山大城最重要的旅游景點。它從上世紀70年代才開始建設，遠承古埃及和古希臘的文明源流，不過單從建筑形式上來說，完全現代派的建筑已經和古代的圖書館沒有關系了。

珀加蒙圖書館

不過，亞歷山大圖書館的歷史并沒有隨著公元前48年的那一把大火結束，當時的火災很可能沒有完全燒毀圖書館的藏書，尤其不應該波及城里的分館，因為直至公元1世紀，仍有古羅馬學者的著作提到亞歷山大圖書館。凱撒征服埃及之后不久在羅馬遇刺，他的部將安東尼和繼子屋大維爭奪統治權，其中安東尼和克莉奧佩特拉結婚，控制地中海的東部，跟控制地中海西部和羅馬本土的屋大維分庭抗禮，最終在公元前33年的阿克提姆決戰后兵敗自殺，屋大維成為羅馬帝國的開國皇帝奧古斯都。據說，在安東尼控制東地中海的時候，他為了討好克莉奧佩特拉，曾下令把當時世界第二大圖書館——珀加蒙圖書館的20萬卷藏書撥給亞歷山大城，恢復亞歷山大圖書館。

羊皮經過處理后，很適合繪制顏色鮮艷的畫卷。這張羊皮紙上描繪的是某家族的譜系。

埃及北部尼羅河三角洲地區的居民在制作莎草紙。

古代莎草紙殘片。

古希臘-羅馬世界的第二和第三大圖書館——珀加蒙圖書館和以弗所圖書館都在今天土耳其小亞細亞半島的西部，今天都還有遺跡留存，筆者也都造訪過。古希臘從未統一成一個大帝國，而是由傳承共同文化的很多城邦組成。在那個時代，小亞細亞半島西部和今天的希臘本土一樣，都是古希臘文化的核心地帶，珀加蒙位于今天土耳其境內，當時卻是一個標準的希臘城邦。

珀加蒙圖書館興盛的時代和亞歷山大圖書館差不多，也在亞歷山大大帝東征之后的公元前3世紀，鼎盛年代擁有20萬卷藏書，是古代世界第二大圖書館，在圖書收藏方面，是亞歷山大圖書館的最大競爭對手。埃及政府禁止莎草紙出口的法律，主要就是針對珀加蒙圖書館。

珀加蒙人沒有了紙張來源，轉而大規模開發羊皮紙——用羊皮作原料，現代英語里的羊皮紙這個詞來自古代拉丁語，它的詞源就是珀加蒙。換句話說，珀加蒙城的羊皮紙制作冠絕古希臘-羅馬世界，當時人們把羊皮紙叫做“珀加蒙”，后來埃及的莎草紙制作技術失傳，在中國的造紙術流傳到西方之前，整個歐洲中世紀的書籍都以羊皮紙作主要原料。

在今天的土耳其，人們仍然可以看到珀加蒙圖書館的遺跡：今天的土耳其城鎮貝爾加馬坐落在山下的平原上，離城3公里的山頂是古希臘珀加蒙衛城遺址，可以坐纜車上山，纜車上站離開山頂的宙斯神廟、雅典娜和圖拉真神廟還有大約兩三百米的上坡路，從這里向山頂步行一小段距離，左手邊有一長一短兩排直角相交的列柱，整齊的石頭砌成短墻，這就是公元前3世紀到公元2世紀的世界第二大圖書館了。

古代的圖書館不可能從中借出書籍，因為那時的每一本書都是手抄本，非常珍貴，但是一般都會開放給貴族和平民閱覽，珀加蒙圖書館就有一個很大的閱覽室。在鼎盛時期，珀加蒙圖書館不僅和亞歷山大圖書館比賽書籍收藏，而且爭相雇傭學者駐館做研究，雙方時常發生高薪“挖角”的競爭。

今天的以弗所圖書館仍舊氣勢恢弘，在一條筆直的大道盡頭，聳立著一座兩層高、立柱裝飾的建筑物正立面，這是以弗所古跡的標志性照片。

到了公元前133年，也就是羅馬共和國戰勝了迦太基和希臘本土的馬其頓，開始向亞洲擴張的時代，末代珀加蒙君主阿塔盧斯三世沒有后代，其遺囑把整個城邦饋贈給“羅馬人民和元老院”。此后珀加蒙在羅馬的統治下繼續繁榮了300年，其間發生了安東尼沒收珀加蒙圖書館的20萬卷藏書的事件。但在屋大維戰勝安東尼和克莉奧佩特拉之后，屋大維下令把書籍歸還給珀加蒙。此事見于普魯塔克的古典名著《名人傳》，但現代歷史學家普遍懷疑這個故事可能是屋大維的謀士為了抹黑安東尼而編造的宣傳戰伎倆，為的是把安東尼塑造成出賣羅馬利益、討好外邦女王的奸臣。

珀加蒙和亞歷山大的兩座圖書館在古典世界排名前兩位，它們建立和鼎盛的時期也差不多，后來在羅馬統治下，到公元1世紀之后同時逐漸衰落乃至湮滅無聞。亞歷山大圖書館在今天連遺址都沒有了，珀加蒙衛城倒是非常有名，因為德國考古學家在19世紀后半期進行過大規模發掘，把山頂宙斯神殿的祭壇整個搬到柏林的皇家博物館，重新組裝展示，祭壇上精美的希臘雕塑震驚了世人。今天，德意志帝國的皇家博物館成了柏林珀加蒙博物館，這座珀加蒙宙斯神廟祭壇雕塑仍是鎮館之寶，不亞于倫敦大英博物館收藏的雅典巴臺農神廟浮雕。

最近十來年，珀加蒙博物館閉館修繕，2018年柏林開放了一個新的多媒體珀加蒙展覽作為替代，把古代珀加蒙衛城的假想復原圖做成360度全景畫，在專門建造的穹頂展館中用聲光秀復原從白晝到黑夜的整個衛城景象，在這里可以看到完整的珀加蒙古代風貌，包括圖書館盛景，令人極為震撼。

以弗所圖書館

古希臘文化的鼎盛期過去后，在羅馬統治下，公元1世紀到3世紀，地中海世界最大的圖書館是在羅馬亞細亞行省首都以弗所。今天土耳其小亞細亞半島的以弗所城遺址，離開珀加蒙古城不到200公里。

羅馬占領小亞細亞半島后繼續東進，在公元2世紀初“五賢帝”時期征服美索不達米亞，達到歷史上最大的疆土，以弗所圖書館就在這個時期建成。當時以弗所作為亞細亞行省的主要港口和行政中心，在帝國的版圖中舉足輕重。后來以弗所的港口逐漸淤塞，失去港口也就失去了經濟重要性，這個城市就衰落下來。也正因為它衰落了，后來的歷朝歷代沒有在古城原址上再建任何新的城市，羅馬時代城市面貌很好地保存了下來。今天的以弗所圖書館仍舊氣勢恢弘，在一條筆直的大道盡頭，聳立著一座兩層高、立柱裝飾的建筑物正立面，這是以弗所古跡的標志性照片。雖然建筑已經毀了，但正面保存得相當完整，是古城遺址的名片。

以弗所圖書館也叫做塞耳修斯圖書館，塞耳修斯是哈德里安皇帝時代亞細亞行省的羅馬總督，軍功卓著。塞耳修斯的兒子后來出任羅馬執政官，為紀念父親，在以弗所建成了這座圖書館。它的規模之大，在古典世界僅次于亞歷山大和珀加蒙的圖書館。塞耳修斯的墓就在圖書館大廳的地下，今天伊斯坦布爾國家考古博物館里，收藏著圖書館里發掘出的塞耳修斯像。據導游說，圖書館對門是妓院，直到今天，在圖書館門前的石板路上，還能看見石刻的妓院招徠客人的暗記，從圖書館里，還有一條橫跨馬路的暗道通往妓院：客人們可以假借看書的機會，偷偷地瞞過家眷，行個金蟬脫殼之計尋歡去。這也算是“書中自有顏如玉”的歪解吧。

（責編：栗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