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雨欣
我長久地記著與友人們談天的校園后山。迷離的晚星,松風的搖曳,鋪天蓋地的漆黑樹影,月宮天階般的白石階,一同組成了我對于學校的夜晚最美好的回憶。
其實我就讀了兩年之后,才發現后山這個好去處。論景致,它只是一個小山包,連最普通的小公園都比它更美,所以后山長久以來無人問津,我起初也毫無興趣造訪。而后來,我所癡迷的是后山被夜色渲染、激發的詩意,后山的溝壑里收藏著我與友人無數次交心的深談。心靈碰撞的共鳴,大概仍在后山中回聲無窮。
第一次前往后山,屬實是即興之舉。當時已是初冬的深夜,有煩心事郁悒在心頭——那是糾葛許久的一團亂麻,其中又牽扯著種種學習、生活上的不如意。我微信上試探著問友人,是否方便陪我出去走走散心,友人欣然應允。
我們在樓下散步談心,抬頭望天時,天空竟是難得的澄明,星子出奇的多,或散或聚,都在遙遠的寒冷中顫抖地眨著眼睛,撲朔迷離。于是兩人一拍即合,想去后山尋個黑暗開闊的高地看星星。
后山當真一盞燈都沒有,步著白石階向上繞,枯枝碎葉如松軟的毯子。我們原本設想的山頂是:安寧開闊的大草坪,像教學樓前那片郁郁蔥蔥的芳草地一樣。然而后山在黑夜里卻野性得很,白日里蔥綠的喬木如今是密密層層的黑色,黑色包圍了周身、包圍了頭頂,像一張鋪天蓋地的網,有著原始森林的粗獷與蠻橫。
看星星是看不見了,樹杈的間隙里偶爾漏出幾點星光,然而夜風一過,松葉又遮擋了星星。我們索性在山坡上席地而坐。正前方就是操場,同樣被密密的樹隔了,只透出各色的燈光。頭頂是半輪皎潔,那是天上的月亮;眼前是學校的白燈,那是人間的月亮。更遠處是珠江新城和廣州塔的霓虹,那是微茫幾不可見的星光,卻是身邊許多人追逐的未來。
而我貪戀著松葉的陰影,那是包容一切的黑色:是梵高《烏鴉群飛的麥田》上渡鴉陰影的黑色,是夢中壓抑的惡魔爪牙的黑色,是古井無波的眸子里溫涼如烏龍茶的黑色。
風繼續吹,整座山都是我們的。
我和友人都是思維很活躍的人,我從自己的煩心事說起,友人開解我,不知不覺就聊到了更深刻的話題,諸如興趣愛好、文學藝術、人生選擇、暢想未來。思緒的河流在黑夜里無所顧忌地開閘泄洪,肆意地奔流,而兩條河流時而交匯、時而分岔,如九曲黃河的蜿蜒。我們仿佛只是思維的容器,并不知曉種種思緒、談話會把我們牽引至何方的終點。
此后,我們愈來愈多地來到后山談心。疏星殘月,密林空山,在黑夜的濾鏡之下,再普通不過的后山被渲染出無限意境。
白日里或許大家都太過忙碌、太過清醒,只專注于眼前的具體事務,無法給內心騰一個空間。然而靜夜里,我與友人們把內心攤開,隨性雜談。細碎的情感、隱秘的愿望、深邃的思考都悄悄地舒展著爪牙,如密涅瓦的貓頭鷹重走罷白日的軌跡,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
在廣大的校園里,后山是最無人問津的一個尋常角落了,然而走入松葉間探尋,自有一種風雅。或許別人就算來過這里,也覺得毫無雅趣可言,但是我們在這里寄托過情感,在這里無拘無束地傾瀉過心中的話語,所以尋常的“景物”也變成了“情境”,事物變成了意象,心緒都為之牽引。或許人與人之間也是這樣,我和友人在陌生人眼中,大概只是尋常人,然而當我們敲開過彼此的心扉,那鮮活的汩汩熱流,真真是可貴而不尋常。
后山的角落空曠而寧靜,然而我們知道,那么多私語、絮談都收藏在石縫里、松葉間。情緒低谷時、無聊時、興高采烈時,我和友人們都時不時會來到后山聊天,我們相互扶持、相互啟迪,走過了數載歲月。
我們本來想找星星,最后沒有找到星星,但是眼中重新閃爍的光亮,就像墜落的流星。
我們本來并不打算走上后山,最后仍來到了后山,藏進后山角落里的輕言絮語,在心靈上積累成了隆隆的鼓點,我們在共振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