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君 溫國強 李赫
20世紀初,美國專業圖書館協會(Special Libraries Association,SLA)的成立將“專業圖書館”或“專門圖書館”的發展得以制度化。范并思對SLA的建立予以高度評價,認為這是“圖書館事業發展重心從公共圖書館轉向專門圖書館與學校圖書館的標志,并直接導致圖書館學理論的變革”[1]。專業圖書館回應了社會高度文明帶來的學科分類日趨繁復以及人們對專業精準化知識服務的需要。21世紀信息技術引發了傳統圖書館的轉型,使知識的組織、獲取和傳播變得更加聚焦于領域學科知識,領域知識的組織、獲取和傳播驅動學科不斷創新。智慧圖書館(Smart Library)的互聯、便利以及高效[2]等特點以圖書館智能化、網絡化為技術核心,而基于特定學科知識的專業服務則是其內容基礎。在圖書館所提供的知識服務中,專業性尤強的學科服務水平是檢驗圖書館實力儲備和長期競爭力的重要指標之一。專業圖書館員不僅需要具備圖書館學情報學(以下簡稱圖情)教育背景,而且還需要領域學科訓練,如科學、技術、工程、醫學、法學、商學等,從而實現傳統圖書館向智慧圖書館的轉型并確保其可持續發展。
專業圖書館的發展需要具有核心競爭力的專業館員。本研究建議,參考最先創立專業圖書館學說并開展實踐的北美地區的經驗,首先修正我國在實踐中的“專業圖書館”狹義化傾向,以回應多學科專業圖書館服務的現實需求;同時,依托我國圖情學院(Library and Information Science, LIS)(1)關于圖書館學情報學研究生培養的學院名稱,國內外皆不統一。1887年在哥倫比亞大學建立的北美第一所圖書館學院命名為圖書館經濟學院(The School of Library Economy)。之后各校一般稱圖書館學院(Library School)。關于圖書館學情報學(Library and Information Science,或 Library and Information Studies,LIS)的歷史演進,參見:于良芝,梁司晨.iSchool的迷思:對iSchool運動有關LIS、iField及其關系的認知的反思[J].中國圖書館學報,2017,43(3):18-33.的教育機制,從操作層面入手改革課程體系,將專業館員培養機構化、制度化。
1909年,美國圖書館學家、律師達納(John Cotton Dana)帶領一群商業圖書館員創建了專業圖書館協會(SLA)。“專業圖書館”(Special Libraries)(2)英文librarianship有多種中文翻譯,如“圖書館學”“圖書館員職位”“圖書館事業”等,本文對各詞有通用。被定義為“一切小型圖書館,包括金融、商業、科學、工業,以及州、大學以及一般圖書館的特別部門,所有致力于特殊目標以及服務于特殊讀者的圖書館”[3],可見其范圍之廣。圖情學者威廉姆斯(Robert V.Williams)和薩恰特(Martha Jane K.Zachert)曾總結道,早期以達納為主的SLA成員關心的核心問題是“館藏”,即專業圖書館藏必須具有主題特征,到20世紀20年代前后,拉帕(John A.Lapp)和強生(Richard H.Johnson)開始強調專業圖書館性質與工作核心,即專業圖書館必須滿足讀者的預期需求以及為決策者提供所需相關信息,“從致力于館藏到致力于服務是圖書館界里的一個至關重大、革命性的發展”[4]。專業圖書館要素經歷了從特定讀者群(Clienteles)、到特定館藏(Collections),最后實現特定服務(Services)的發展過程,即對館藏、服務以及特定讀者群的確定。
2018年第4版《圖書情報學大百科全書》的定義體現了對以上觀點的發展和融合:專業圖書館面對“特定學科主題的專業信息資源,服務于特殊、小眾讀者群并為其提供專業知識服務。專業圖書館包括公司圖書館、政府圖書館、法律圖書館、醫學圖書館、博物館圖書館、新聞圖書館等。高校機構內也設有專業圖書館,通常具有與其他部門不同的特定資助來源、且服務于特定讀者群體”[5]。
在我國,專業圖書館概念于上世紀20年代通過留美圖書館學專家得以傳播,如李燕亭先生與楊昭悊先生(3)李燕亭先生曾擔任民國時期河南大學圖書館館長多年;楊昭悊先生為我國圖書館學家和藏書家。他們所翻譯的《圖書館員之訓練》英文題名為Training for Librarianship: Library Work as a Career, 由美國學者J.H.Friedel撰寫,1921年出版。于1923年在其合譯的《圖書館員之訓練》中詳細介紹了專業圖書館,如農業圖書館、法律圖書館、醫學和慈善團體圖書館、商業財政圖書館等[6]。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在圖書館建設上仿效蘇聯模式[7],專業圖書館向情報化發展。同時,遵循國家“向科學進軍”目標,國務院于1957年批準發布《全國圖書協調方案》,這是建國后至20世紀末政府頒布的最重要的圖書館運行及文獻資源建設文件,其核心是確保全國圖書館和文獻資源為科學研究服務。這一國家政策在強化科學專業圖書館的地位的同時,客觀上弱化了其他專業圖書館,如法律、經濟、醫學、商業以及音樂藝術等圖書館的發展。中國圖書館學會專業委員會的系列發展報告中對我國專業圖書館的定位仍然是與公共圖書館系統、高校圖書館系統相并列的一個重要的圖書館類型,“專業圖書館泛指科學研究系統圖書館,主要來自國家部委所屬科研機構的文獻情報中心……”[8];據文獻數據庫統計,我國就“專業圖書館”的討論約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至今一直未中斷,呈持續性特點(4)本研究對知網(CNKI)截至2020年底的檢索結果顯示,有關“專業圖書館”的專論文章始于1958年,1980年改革開放之后論文數量開始上升,2009年至2010年達到高峰,之后逐年下降,2014年后稍高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水平。;中國圖書館學會設有專業圖書館分會[9],“現有團體會員單位180個,主要來自于國務院部、委(局、辦)、中央直屬單位所屬科研系統的圖書信息機構”。上文中的理論研討、年度報告、官網信息等所涵指的“專業圖書館”基本都是在科學研究系統及中央國家機關系統圖書館框架之內。
這一范式客觀上將起源于美國、普遍通行于世界的傳統“專業圖書館”概念狹義化了,在信息技術的巨大變革沖擊下,這樣的狹隘化、靜態封閉范式有可能導致圖書館自身體系發展的萎縮。此外,在圖書館體系分類上,如果局限于現有框架定式,則難以回應邊界開放、定義泛化、內容動態的國際知識參照體系。由此,考察并解析作為專業圖書館創建者的北美的實踐,不啻為一種明智的嘗試。
圖書館行業組織的形成基于圖書館實務的繁榮發展及圖書館學的學術成熟。1876年全美圖書館協會成立之后,專業圖書館興起并發展,相應行業協會相繼成立,推動了專業圖書館體系的形成及專業人才培養制度的建立。
醫學館員協會(Association of Medical Librarians,AML[10])成立于1898年,1907年易名為醫學圖書館協會(Medical Library Association, MLA[11]);美國法律圖書館協會(American Association of Law Libraries, AALL[12])成立于1906年;專業圖書館協會(Special Libraries Association, SLA[13])成立于1909年;音樂圖書館協會(Music Library Association, MLA[14])成立于1931年;戲劇圖書館協會(Theatre Library Association, TLA[15])成立于1937年。至此,圖書館學院、圖書館事業以及圖書館行業協會這三者通過圖書館員、學者及教育者各方努力,互生互長,相得益彰,其共同目標就是更有效地傳播知識、促進社會文明、提升圖書館員的勝任力,在職業上立于不敗之地。
作為專業圖書館組織的翹楚,美國法律圖書館協會(AALL)早在1906年成立后不久,就開始商討在圖書館學院設置培養法律館員的課程[16]。最早的法律館員正式培訓課程于1910-1911年至1916年由紐約州圖書館法律館館長、前康奈爾大學法學院教授卡爾森(Frederick D.Colson)依托紐約州圖書館學院(即最初的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學院,由杜威主持遷址至紐約州阿爾伯尼)開設[17]。法律文獻學家海克斯(Frederick C.Hicks)主張將普通圖書館服務與法律圖情學專業課程相結合,在1926年發表的一文中為重歸哥倫比亞大學的圖書館學院籌劃了一套系統化法律圖書館課程[18]。1937年,哥倫比亞大學法律圖書館館長普萊西(Miles O.Price)開始在圖書館學院舉行培訓法學館員暑期班[19]。1939年,由擔任華盛頓州立大學第一任法律圖書館館長的伯德雷教授(Arthur Beardsley)開創了著名的法律圖書館學本科項目,之后改為法律館員專向碩士項目[20]。
在此基礎上,美國從50年代初開始討論專業圖書館員培養的制度化。當時的“國家圖書館協會委員會”(Council of the National Library Associations)組織了“特別委員會”,由專業圖書館專家起草教學大綱和課程建議,將專業館員培養與圖書館學院掛鉤,并使其制度化?!疤貏e委員會”首次發布的全面、詳盡而具體的LIS課程框架中所羅列的專業學科包括:金融、新聞、法律、醫學、音樂、科學技術、戲劇。這項計劃不僅基于當時圖書館發展的實際需求,也基于對圖書館學院培養“專業館員”所提供的訓練對其職業發展的成功至關重要的堅信不疑,與其他圖書館學領域相似[21]。換言之,在圖書館學院學習過程中就“專業領域”(Subject Field)知識的儲備對即將成為“專業圖書館員”的畢業生職場發展和成功意義重大[22]。專業圖書館及館員的工作職責和知識結構不僅涉及圖書館學的一般知識和技能,而且需要所服務的特定學科的核心專業知識。
這份珍貴文本在我國LIS研究中鮮有提及,值得回顧研讀。表1歸納了各類專業圖書館專家們根據發展需求及其經驗所撰寫的教學大綱建議,主要包括:圖書館學院的一般課程、專業相關課程及各專業的特定課程。課程慎密詳盡,從易到難,從淺至深,環環相扣。

表1 1954年“專業圖書館員教育計劃”所建議的圖書館學院課程
需要指出的是,該計劃并不期待所有圖書館學院都能設置不同類型的專業圖書館所需課程,而是建議學科和項目的建設應考慮圖書館學院的具體情況,如金融、商業等專業教育可設置在坐落于紐約和芝加哥等大城市的學院。該課程大綱獲得了學界和業界的支持及持續性關注,并對LIS教育、研究和圖書館管理產生了深遠影響,可以說,這是美國圖書館學學術化和專業化的最主要的推動力量,是從學徒制轉變到嚴格科學思維的LIS教育、從培養泛化知識服務或大百科全書式的圖書館員轉變到培養具有特定學科專業知識的服務館員的重要標志,是圖書館學教育制度的一個重要提升和進步。
3.2.1 美國圖書館協會LIS認證中的專業圖書館員培養項目
美國圖書館協會(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ALA)為北美LIS學院認證機構,建立于1925年。除了認證美國、加拿大、波多黎各等國家和地區,同時也認可批準其他國家的一些LIS學院的研究生在美求職資格,這些國家包括英國、愛爾蘭、澳大利亞、新西蘭、德國、新加坡。申請認證學校在ALA所提供的23種“特定專業領域/職業方向認證項目”中勾選,除了“論文”選項和最后的“其他”項以外,各列項分類呈現ALA所規定的不同標準。以學科分類的選項凸顯學科專業領域,即專業圖書館員培養項目:(1)法律圖書館學/法律信息服務(Law Librarianship/Legal Information Services);(2)健康學圖書館學/健康信息學(Health Sciences Librarianship/Health Informatics);(3)專業/公司商務圖書館學(Special/Corporate Librarianship);(4)科學圖書館學(Science Librarianship);(5)音樂圖書館學(Music Librarianship)等五類(5)ALA的“特定專業領域/職業方向認證項目”除了以學科專業為特征的圖書館員培養項目之外,還以其他標準分類。如以圖書館服務的讀者對象分類,有兒童服務、青少年服務、中小學圖書館學,前兩者為公共圖書館的經典服務對象;以圖書館服務的特定職責或崗位分類,有檔案研究、數據信息記錄管理、信息組織、參考咨詢與讀者服務、知識管理、圖書藝術(Book Arts);以圖書館服務的類型區分和一般管理類,有公共圖書館學、高校圖書館學、數字化圖書館及圖書館管理與行政事務;以圖書館服務的館藏特征來分類,有圖書館特藏、文化遺產信息管理。。
上述五類基于學科分類的專業圖書館員項目在現有獲得認證的63所院校中的占比見圖1。

圖1 基于學科分類的專業圖書館員項目占比
本研究調研了現有獲得ALA認證資格的63所LIS學院中所設置的相關課程板塊,其主要專業館員培養課程見表2,從中可見表1所列的20世紀50年代專業圖書館員教育計劃的影響力。

表2 ALA認證的LIS學院專業館員培養相關課程樣本
表1和表2中的主要課程樣本大致為兩類:一是“專業圖書館”總論課程,如“專業圖書館導論”“專業圖書館與知識管理”;二是各專業圖書館特定專論課程,如“法律文獻檢索”“圖書館和信息中心的商業分析和財務管理”“生物醫學信息學”“音樂圖書館學和文獻學”“博物館信息學”等。
此外,比較表1與表2所呈現的相隔半個多世紀的課程設置可見,關涉專業圖書館員培養核心和基礎的課程得以延續保留,包括:(1)基礎課程,如“專業圖書館學導論”“法律圖書館學”等;(2)圖書情報學當下問題討論課程;(3)各類型專業圖書館的文獻資源的知識和獲?。?4)專業圖書館管理,如館藏建設等。同時,隨著自動化和信息技術的發展,一些關于書籍、圖書館等歷史和知識類的課程被當今新技術課程如專業信息數據獲取、分析、管護等課程所取代。此外,涵蓋交叉學科內容的課程迅速增加,這在法學圖書館員和健康醫學圖書館員培養的課程體系中尤為明顯,如圖情學與法學的學科交叉、健康醫學等學科交叉,這些都逐漸成為ALA所認證的LIS學院的創新課程。
3.2.2 專業館員培養制度化
除了依托LIS學院培養專業館員制度,美國圖書館協會(ALA)、專業圖書館協會(SLA)、國際圖聯(The 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Library Associations,IFLA)等行業機構還對專業館員認證機制、培養目標及評估體系提供了制度性保障。
(1)如上文所述,ALA碩士學位認定資格對“專業館員”的具體培養專向化,為LIS學院相應課程大綱的設計提供了依據,加之權威媒體在LIS學院研究生排名指標中重視專業館員培養評定,使專業館員培養制度得到保障。
(2)IFLA的教育和培訓委員對《圖書情報教育指南》(IFLAGuidelinesforProfessionalLibrary/InformationEducationalPrograms)的適時修訂起到督促指導作用。IFLA于2012年對1976年由LIS學院委員會起草的《圖書情報教育指南》[23]和2002年由教育和培訓委員會經過修改補充發布的第二版[24]進行了進一步修改,發布了第三版[25],IFLA通過該指南為全球LIS教育,包括本科和碩士項目,確定了基本原則、課程設置的依據、目標等。比如,在指南總體框架部分的“總體目標及具體目的”中指出,LIS 教育項目應當闡明其總目標并從中確定具體目的,以強調教育項目的理念、原則及方法以及“專向領域”和項目水平等。在指南的“課程大綱”部分提出,大綱設置要既包括統一系列課程,也包括“其他教育背景經驗”;另外在“通識教育的廣度”中提到“其他學科主題”是LIS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2021年2月,IFLA發布了由國際圖聯增強圖情教育工作組之圖情教育框架開發小組提交的新版IFLA《圖書情報教育指南》修訂稿,已向全球LIS學院征求意見。該修訂稿提出了“基礎知識領域”(Foundational Knowledge Areas, FKAs)的培養目標,即“使LIS專業人員可以在此基礎上發展自己的專業知識和技能,以發展特定的專業知識”;在修訂稿的廣義框架中確定“LIS教育的范圍應開放以適應普遍和特定的專業化”;此外,修訂稿將“基礎知識領域”第二板塊“LIS職業基礎”歸結為:“LIS利用相關領域來支持推理、批判性思維和其他軟技能的發展,這些可能會應用于更專業的子領域以及更廣泛的文化遺產和知識生態系統的環境之中”[26]。
(3)從IFLA各專業委員會的組織構成來看,現有劃分具有明顯的專業圖書館及館員的特定要素。
除了IFLA為全球LIS學院教育確定基本原則和目標之外,專業圖書館協會、美國法律圖書館協會[27]及美國醫學圖書館協會[28]等都分別通過提出相應專業勝任力標準,為LIS教育提出具體的專業能力培養目標。如專業圖書館協會制定了館員資格和勝任力要求,并隨時代發展多次修改該協會的指導大綱,以確保專業館員在21世紀的圖書館和信息機構的轉型中保持競爭力[29]。
3.2.3 LIS學院的專業館員培養評估
就LIS學院的專業圖書館員培養評估,美國有較為權威的高校教育評比機制,如《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USNewsandWorldReport)[30],其通常將美國LIS學院的碩士項目評比歸為7類,其中針對專業館員培養制度的有2項:法律圖書館學和健康圖書館學(6)該評估體系其他體現職責特征的評比項分別有:檔案和文獻保存、信息系統、數字圖書館學;此外,體現 圖書館服務對象的培養專項,如中小學圖書館媒體和少兒服務館員[EB/OL].[2021-04-28].https://www.usnews.com/best-graduate-schools/top-library-information-science-programs.。在參與評估的51所LIS學院中,3個學院獲得最佳法律圖書館學方向排名,7個學院獲得最佳健康圖書館學方向排名。其中,北卡羅萊納大學教堂山分校在兩個方向皆名列前茅。值得注意的是,表3中所列獲此殊榮的9所LIS學院均為全球高校信息學院聯盟iSchool成員,且均為其中最高層級和承擔LIS學院信息化運動主導責任的iCaucus機構用戶。iSchool學術聯盟形成的起因是圖情知識界為應對信息和技術對社會、文化以及群體的巨大影響,通過對傳統課程體系的大幅度跨領域交叉融合,培養具有強勁競爭力和社會責任感的專業人員[31],法律圖書學和健康圖書館學為iSchool未來發展目標中的重要領域。

表3 2017年US News(7)USNews & World Report的最新排名為2021年,鑒于時間局限,本研究匯集數據至2017年。USNews對 ALA認證的美國LIS學院的排名結果基于同行評估, 即在排名發布前的秋季對 LIS學院院長、主任或資深教授發放問卷調研[EB/OL].[2022-03-25].https://www.usnews.com/education/best-graduate-schools/articles/library-and-information-studies-methodology.法律圖書館學和健康圖書館學排名
比照北美的實踐,我國專業圖書館事業發展及其LIS學院的人才培養制度在狹義化“專業圖書館”定義框架之下,呈現出理論研究上對科技圖書館以外的其他專業圖書館重視不足,實踐中將科技圖書館等同于專業圖書館的傾向。
(1)現有專業圖書館定義帶有較為強烈的時代色彩,新中國建立后以科技圖書館為核心的策略完全符合國家戰略部署,但同時難免弱化其他經典專業圖書館(如高校圖書館系統中的法律、醫學、經濟、商業等專業館)以及實務界專業館(如醫院圖書館、律師事務所圖書館等)的同步發展。在我國政治、經濟、法制及文化都已經獲得根本性提升之后,如不適時修正現有定義并擴大其內涵,最終可能影響我國圖書館事業的全面競爭力,并削弱未來智慧圖書館知識服務的多學科包容力量。
(2)我國現有專業圖書館定義的狹義化在客觀上也縮小了其體系范圍,在從事中外專業圖書館比較研究中難以在彼此可參照的知識框架中進行。例如,有學者在中外比較中套用我國專業圖書館的狹義概念[32],忽視國外專業圖書館的分類共識,無意中將科技圖書館等同于專業圖書館,不免產生誤導。
(3)將狹義化的專業圖書館與公共圖書館、高校圖書館體系并列為我國三大圖書館體系[33],如此劃分在圖書館事業高度發達繁榮的背景下,已不足以覆蓋所有圖書館類型(如中小學圖書館、私人圖書館),也難以應對圖書館的多重屬性敘述(如高校圖書館體系中含有專業圖書館,公共圖書館體系中含有如上海圖書館這樣的既是公共圖書館又是研究型情報研究中心的機構)。由此,試圖通過切劃圖書館類型來勾勒一個界限明晰的圖書館類型分類“體系”,在分類學上已不再具有邏輯合理性,在實踐中也難以操作。
(4)上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的國家政策啟動之后,高等教育蓬勃發展,已有研究開始關注高校系統中的專業圖書館建設,但總體進步緩慢。以法律圖書館為例,美國、英國、加拿大等法律圖書館協會及IFLA的法律圖書館委員會等,在推進法律館員利用大數據技術促進法律開放和數字治理等項目中創立了具有全球影響力的成果,但我國法律圖書館尚未參與;目前我國一些研究,如法律文獻信息教育中的圖書館與院系合作[34]、法律圖書館館藏發展[35]等具有實際意義,但尚未得到應有的關注。追根溯源,這似與我國專業圖書館定義狹窄、圖書館體系分類缺乏開放融通、法律圖書館建設和館員培養缺乏機構支撐等因素有關。由此,現有狹隘專業圖書館定義與實際發展的脫節有可能阻擾我國各類專業圖書館趕上國際同行的步伐。
(5)現有專業圖書館定義的狹義化在某種程度上限制了LIS教育制度實現多元化改革。國務院學位委員會于2010年批準設立圖書情報專業MLIS專業碩士學位,作為學術型碩士培養的補充舉措。MLIS的目標非常明確,即“培養掌握圖書情報專業知識和技能,能夠綜合運用管理、經濟、法律、計算機知識解決圖書情報工作中的實際問題,具有較高職業素養,勝任圖書情報行業的實際工作,適應國民經濟與社會信息化、文化建設需要的高層次、應用型、復合型專門人才”[36]。多年來,圖情學界雖就圖情專碩培養的人才培養目標以及具體課程設置多有研討,如培養目標的“專業化”問題[37]、“面向更廣泛的信息職業培養”和“積極改革課程體系”[38]等,甚至有學者建議參考美國實踐模式,在我國圖書館中設置具有“復合性人才”特質的版權館員崗位以應對日趨增多的法律挑戰[39]。但是,這些討論尚未涉及特定專業圖書館所需要的人才,如法律館員、金融經濟館員、健康醫學館員[40]等培養的理念和規劃。
(6)由于LIS學院尚未建立專業館員培養機制和制定明確規劃,因此在課程設置上缺乏針對專業館員培養的聚焦課程。本研究調研發現,雖然我國LIS學院碩士項目的課程設置業已體現學科交叉的趨勢,如越來越多的高校在共通課程中嵌入了法律、健康醫學、商業經濟等內容;一些頂尖高校,如武漢大學、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中山大學的LIS學院也開設了與圖書情報和檔案學相互交叉的法學、經濟學、商學、健康醫學和科學等課程,或在傳統圖情檔課程中植入上述相關內容,然而這些課程或內容并非基于專業圖書館員培養的原旨和特定目標,而只是圖書情報學通用課程的延伸。
文章對研究生招生信息網收錄的2021年碩士專業招生目錄以及全國第四輪學科評估參評單位進行了調研,數據采自各院校官方網站,從所列LIS碩士研究生培養方案、課程大綱等頁面中提取圖情檔與法學、健康醫學、商學和經濟學、科學等相互交叉的課程信息,以及嵌入以上相關內容的課程信息。數據涵蓋必修課、選修課等各項課程類型,包括學術型碩士(圖書館學、檔案學、情報學學術碩士)與專業型碩士(圖書情報專業碩士)兩類。從表4可知,目前我國LIS學院雖然設置了部分針對復合型圖情人才培養的課程,但比較零星和隨意,更沒有形成專業圖書館維度的課程體系。

表4 我國LIS學院二級學科相關課程
反思我國“專業圖書館”狹義化范式,探討向國際普遍適用的廣義概念靠攏的合理性,將有利于我國圖書館事業的長期可持續發展及競爭力。
(1)我們需要認識到專業圖書館事業發展所期待的復合型人才培養的緊迫性,通過頂層政策確立,將專業館員培養制度納入LIS學院碩士培養大綱。值得指出的是,頂層政策既需要優化我國具有半世紀傳統的科學專業圖書館員培養制度,又需要構建培養法律館員(含知識產權館員、版權館員、或數據庫許可和管理館員等)、健康醫學館員、商業館員、音樂圖書館員[41]等機制,即打破學科藩籬,順應并領跑全球人文、社科、科學的發展而設置靈活、開放而又具有前瞻性的LIS學院專業館員培養制度。
在操作方面,具體可由國務院和教育部相關機構,如教育部高等學校圖書情報工作指導委員會,為主導力量,通過中國圖書館學會等行業組織,與學界和業界一線專家、教師及館員相互溝通,充分利用學界、業界專家的一手材料和經驗,面向寬廣的職業需要[42],擬定切合于國家現實需要的培養目標和教學大綱。上文所述的美國在上世紀50年代制定的專業館員培養計劃,基本都是由專業圖書館一線專家所提出(8)例如,該計劃的法律部分撰寫者馬克(Julius Marke)長年在紐約大學法學院擔任教授和圖書館館長,該館藏目錄以他名字命名,以表彰其對法律圖書事業發展的杰出奉獻。。
(2)LIS學院需要優化現有課程體系,建立具體可行的專業館員培養課程模板。目前我國LIS碩士課程設置雖然體現了國際圖情教育信息化、學科交叉等特質,但總體上仍具有較強的同質性,課程較為單一化。有學者通過分析全球iSchool的學科設置,發現學科整合對象較多集中于“計算機學科、生物學、商學、醫學、法學”[43]。這些學科與圖書情報學的交融,將是培養專業圖書館員的基礎。在課程模板設計中,可參考美國ALA認證方向中的專業圖書館培養計劃,即法律圖書館學/法律信息服務、健康科學圖書館學/健康信息學、專業/公司商務圖書館學、科學圖書館學、音樂圖書館學等,根據各方向的專業學科設立相應課程,超越目前以“科學圖書館”覆蓋“專業圖書館”的現狀。
(3)充分發揮圖書館行業學會的作用,推進專業圖書館員培養以及專業圖書館事業的發展。比如,依靠中國圖書館學會專業圖書館分會以及各地區圖書館學會組織的力量,參與制定專業館員的培養規劃和標準。在大數據背景下,信息技術和全球化對我國圖書館事業及教育沖擊巨大,如有志于領先行業的全球未來競爭,就必須汲取并利用世界各國圖情行業的先進經驗,突破藩籬,把缺失、松散的基礎給予補繕和加強。改革開放之后,我國LIS教育已經培養了數代經過嚴格科學和實踐訓練的圖書館員,行業組織影響力日益增強,為推動包括法律、健康醫藥、科學技術及金融經濟類等專業館員培養和專業圖書館事業發展打下了扎實基礎。
隨著信息技術的創新和進步,21世紀全面進入了大數據時代。據2013年牛津大學教授的報告《未來職業預測》的預測列表,受過LIS正規教育的職業館員(Librarians)被自動化取代的概率是65%,未受過LIS正規教育的圖書館助理(Library Assistants, Clerical)被取代概率是95%, 圖書館技術員(Library Technicians)被取代概率是99%[44],這無疑給圖書館事業發展前景罩上一層陰霾。然而,如果將報告置于一個僅僅關涉職業名稱、而非職業實際職能的角度,那該報告的結論也許對圖書館員們的命運只具有書面統計意義。以數據→信息→知識→智慧經典金字塔構圖為據[45],就圖書館領域而言,被機器和技術取代的將是一些低知識含量的、非教育性質的工作。機器可以替代數據甚至信息的輸入和獲取,但難以取代的是與管理、策劃、知識和智慧分析相連的職業,如圖書館/博物館/特別館藏的負責人,如培訓和計劃主管或專家以及計算機和信息研究員或主管等職位,其被自動化取代的概率在1%上下。由此,那些兼具圖情學知識和技能、學科專業知識及管理和指導能力的館員,因其職責包含更多的計劃、策劃、管理以及智慧服務和專業文獻指導,將難以被數字化和自動化取代。
因此,專業圖書館事業及其館員培養將是重要而又大有作為的領域。在培養年輕一代專業館員過程中反思并完善中國LIS教育制度亦是一項意義遠大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