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欣 李君
內容摘要:弗·格·索羅金在當代俄羅斯文壇享有盛譽,其創作風格獨樹一幟。長篇小說《碲釘國》是一部描繪未來社會的具有鮮明反烏托邦色彩的后現代主義文學作品。本文試從科技反烏托邦和極權主義反烏托邦兩個方面對小說蘊含的反烏托邦思想進行詳細闡釋,以反思科技至上和極權主義的危害。
關鍵詞:《碲釘國》 科技反烏托邦 極權主義反烏托邦
弗拉基米爾·格奧爾吉耶維奇·索羅金是當代俄羅斯文壇極負盛名的一位后現代主義文學作家、劇作家,為莫斯科概念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自上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憑借新奇迥異的創作手法和極端的后現代主義解構風格,其作品如雨后春筍般在俄羅斯出版問世,并相繼被翻譯成英、法、德、荷、意、日、韓、中文等二十余種語言,深受俄羅斯境內外評論界和廣大讀者的喜愛與認可——曾獲得2001年度“安德烈·別雷獎”、2005年度“自由獎”、2010年度“馬克西姆·高爾基獎”、2011年度“21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說獎”、2012年度“彼爾姆戲劇電影藝術節——名稱獎”,此外,1993年《四個人的心》、2002年《冰》入圍俄羅斯“布克獎”;2011年《暴風雪》、2014年《捷盧麗雅》榮獲俄羅斯“布克獎”。
長篇小說《碲釘國》完成于2013年。這是一部關于社會的未來發展,即現代文明危機的預言之作。《碲釘國》一經出版便立即引起學術界的廣泛關注與好評,榮獲2014年度俄羅斯“大書獎”。以《碲釘國》為棱鏡,折射出的不僅僅是對經典文學的戲仿,更是體現了其故事情節之復雜性、作品主題之紛繁,所以這不是一部傳統意義上的小說,而是一種全新的,能夠體現出弗·格·索羅金對俄羅斯,乃至整個世界未來的凝重思索的一部新銳之作。
《碲釘國》中,弗·格·索羅金巧妙地利用雙重編碼將小說時空引入新中世紀,借助解構手法映射出魔幻詭譎的俄羅斯現實,以支離破碎的情節和荒誕無稽的話語呈現出一幅極具后現代色彩的世界圖景,蘊含著鮮明的反烏托邦思想傾向,充滿了對俄羅斯科技發展和民族未來的深沉思考,以及對極權主義統治下人們集體無意識狀態的批判與嘲諷。
一.引言
“烏托邦”一詞起初是由文藝復興時期英國著名的空想社會主義學者和文藝理論家莫爾在自己的著作《烏托邦》中提出的。至20世紀初,“烏托邦”一詞已然成為專門術語。如果說“烏托邦”是理想的國度、人間的天堂,是人們對當前社會和諧美好的愿景,是人人平等、無剝削與無壓迫的大同社會,那么相對而言,“反烏托邦”就是充滿不幸和不堪的地方。在看似一片祥和的社會氛圍下,實則是社會弊端明顯、丑陋現象頻發、苦不堪言的絕望而又黑暗的世界。換一句話來說,“反烏托邦”就是對這種鏡花水月般的人間仙境的一種否定與批判。眾所周知,反烏托邦思想與西方后現代主義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它既是西方后工業時代的產物,也是對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社會動蕩不安、人們流離失所的一種精神訴求——戰爭不僅導致人們深陷物質匱乏的泥潭,而且對傳統的價值觀也產生了逆向構建,人們的心靈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嚴重創傷。隨著科技的迅猛發展,“人類生活的整個世界仿佛陷入了更多的混沌之中,充滿著虛假、虛擬、浮躁。后現代主義文學在這樣的社會里發酵,反烏托邦思想也隨著后現代主義文學的出現而萌芽于其中”[1]。
“從廣義上講,任何作品,如果其中流露出對未來世界和人類生存的潛在危險因素的擔憂和預測,皆可以稱之為具有反烏托邦元素和傾向的作品”[2]。回顧整個俄蘇文學的輝煌歷史,不難看出,20世紀以來的俄羅斯文學都不乏有對反烏托邦精神的弘揚傳頌,例如葉·伊·扎米亞京的《我們》(1924)、弗·弗·納博科夫的《斬首之邀》(1936)、米·阿·布爾加科夫的《大師和瑪格麗特》(1966)、安·普·普拉東諾夫的《切文古爾鎮》(1988)等。當然,這種反烏托邦的思想傾向并不是偶然習得的,而是特殊的歷史時期和社會環境相互作用的必然結果。伴隨著文學領域的“解凍”,俄羅斯作家們肩負起時代所賦予的重大責任,不辱使命地拾起舶來的“新話語”,后現代主義則順勢成為俄羅斯文壇主要的文學潮流之一。作為俄蘇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俄羅斯后現代主義文學以其顛覆、解構的獨特藝術理念,以及對一切粉飾社會的意識形態話語的否定與批判,展現出自身非凡的藝術魅力,同時,亦具有鮮明的反烏托邦思想傾向,例如尤·尤·科茲洛夫的《夜獵》(1995)、塔·蘇·托爾斯泰婭的《野貓精》(2000)、弗·格·索羅金的《暴風雪》(2010)等。
繼《特轄軍的一天》和《暴風雪》之后,弗·格·索羅金又創作了一部極具反烏托邦意蘊的后現代主義文學作品——長篇小說《碲釘國》。
二.《碲釘國》中的反烏托邦思想
長篇小說《碲釘國》共計50章,以“碲釘”為線索,將50個看似毫無關聯的故事連接起來,形成一個完整統一的藝術文本。
小說以21世紀50年代為背景,主要講述了俄羅斯進入新的封建化進程——分裂成莫斯科公國、梁贊公國、烏拉爾共和國、貝加爾共和國、巴拉賓共和國等若干個公國,其中一個為阿爾泰共和國。法國人讓-弗朗索瓦·特羅卡爾奪取了阿爾泰共和國的政權以后,在這里建立了新的國家——碲釘國。這個國家以生產和銷售碲釘而著稱。碲釘是由金屬碲制成的,價格非常昂貴,是一種“像日本的河豚一樣,既危險又美妙,有12%的致命概率”〔3〕的“神奇物質”。由專業的工匠將碲釘釘入頭蓋骨以后,人的大腦就被麻醉了,這時人就能夠進入到一個脫離現實的“極樂世界”。在這個碲釘才是萬物、真理和規律存在的唯一尺度的“極樂世界”里,人們以道德沉淪和精神頹靡式的“歡愉”來填補自己靈魂的空虛:有的人從燃燒的建筑中拯救出藍貓,成為了英雄;有的人見到了親人亡靈,和已故的親戚團聚;有的人成為耶穌的門徒,陷入了迷狂;有的人出現了雙重人格特征,無法實現自我的統一……人們在幻覺中“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但是也因此變得更加麻木和孤獨了。
整體而言,長篇小說《碲釘國》所蘊含的反烏托邦思想主要體現在科技反烏托邦和極權主義反烏托邦兩方面。
1.科技反烏托邦
科技元素一直是弗·格·索羅金慣用的創作手法。這在其早期作品《黑琴雞的生活》、《蘋果》中已初見端倪。眾所周知,科技改變生活。隨著科技的迅猛發展,人們的生活發生著日新月異的巨大變化。誠然,科技所帶來的諸多便利不言而喻。《碲釘國》的故事發生在科技發達的未來社會,高科技產品讓人眼花繚亂:便利出行的飛靴、制冷的維生素彈力飛行服、智能樺樹皮、活性皮衣、在眼睛上安裝的導航儀等。這些產品確實讓生活越來越方便、舒適、愜意。然而,科技也是一把雙刃劍,其過度發展、使用也會給人類社會帶來危害,引發一系列道德危機和信仰缺失問題。《碲釘國》中多次提及的智能機器人就是明顯的一個例證:在一場土匪與商販之間的戰斗中,機器人淪為土匪的作戰工具,助紂為虐,把商販的貨物洗劫一空(第二十章);瓦利卡的父親付出“母牛加牛犢價錢的六倍”[3]的代價,讓瓦利卡擁有了一個可以實時播放傳送全息影像的便攜式機器人“小精靈”,依賴這個小精靈來完成所有的愿望(第三十四章);阿列克謝和異國女友利用小精靈的全息影像功能進行虛擬親昵(第四十三章)。此外,濫用科技的另一個直接后果就是物種體系的異化。除了具備正常人形象的主人公外,《碲釘國》中生活著很多利用基因工程而創造出來的神奇生物,有的驢頭人身,有的身材高大如巨人,還有小矮人、巨型馬、半人馬等。弗·格·索羅金用奇妙而豐富的想象力描繪了一幅具有魔幻色彩的未來社會圖景,從側面警示我們在注重大力發展科技的同時,切忌讓科技發展失去自身的核心價值,要避免人對科技的過分依賴,從而克服科學技術的異化,實現科學技術的人化。
2.極權主義反烏托邦
極權主義是反烏托邦文學的一個典型特征。在長篇小說《碲釘國》中,如果說科技是以潛移默化的方式滲透到日常生活之中,使人們逐漸產生依賴感,從而改變人性的話,那么,極權主義就是通過壓倒性的方式進行獨裁統治,以此鉗制人的思想、從而完全消解人性。
在反烏托邦文學中,國家元首的形象一直以來都占有特殊的地位。例如在尤·尤·扎米亞京《我們》和喬治·奧威爾《1984》中,領袖都擁有無限的權力,都是自己臣民所崇拜的對象。在弗·弗·索羅金的《碲釘國》中也有相似的橋段。
碲釘國的總統讓-弗朗索瓦·特羅卡爾是一位擁有無上權力的富足男人——“整個世界匍匐在他的腳下”[3]:富麗堂皇的宮殿、私人按摩師、法式早餐、女仆的服侍、定量的白粉……周六是休息日,不處理任何國務,而且私生活混亂不堪。在人民的眼中,他是一位來自阿爾泰山高處的神靈般的領袖,人民對他既崇拜又恐懼。總統來視察時,人民難掩心中的激動之情,“搖頭晃腦地笑著,喃喃自語著”[3],為他準備了“最年輕漂亮的羊羔”[3]。
總統特羅卡爾的極權主義統治特征主要表現在對內獨裁和對外擴張兩方面。
對內獨裁方面,主要是關注人民的“可控性”,利用本國人民對自己的盲目崇拜來消滅舊語言,以此控制人們的思想意識,使他們不能進行獨立思考。碲釘國位于阿爾泰地區,主要的官方語言是阿爾泰語。總統本人幾乎不說阿爾泰語,主要用法語和官員進行溝通交流。總統深諳語言控制的重要性,他認為,作為統治工具,語言不僅具有表達的力量,更具有構建現實的本領,所以語言就是粉飾真實的幕布、粉碎現實的手段、蠱惑心靈的枷鎖,控制了語言也就意味著控制了思想。從年幼無知的學生著手,將法語教育作為主要教學任務,“孩子說法語,……好很多。……學校有法國女教師”[3],使學生在學習過程中逐漸淡忘母語,如此循環往復,國民基本上就都不會母語了,喪失了用母語獨立思考的能力,也就失去了原創性的思想,達到了固化人民思維的目的。
對外擴張方面則是通過大力向世界各地兜售碲釘,通過外國人民對碲釘麻醉性和致幻性的依賴,使得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承認碲釘國的合法地位。每當有國家認可碲釘國時,總統就會拿出一顆碲釘和一個小榔頭,對準巨型地球儀上的國家,把碲釘釘入其中。這個舉動暗示著碲釘國正在利用碲釘開始逐步控制其他國家,進而達到經濟壟斷和政治獨裁的企圖(第二十三章)。
弗·格·索羅金筆下的《碲釘國》,是一部集科幻與社會諷刺于一體的反烏托邦小說,在《碲釘國》中,也許碲釘就是一個隱喻,我們從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弗·格·索羅金對俄羅斯,乃至整個世界未來發展的深切憂思。這些因碲釘而獲得滿足的形形色色的主人公背后,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極樂”的精神災難空間:社會地位和人生追求不盡相同的他們在碲釘的幻象中所看到的“光明”未來,其實是他們逃避現實的一種形而上的企圖,在看似祥和的完美國度背后流露出的是統治者的無情、國家的腐朽和道德的沒落。對碲的“祈禱”、“大肆贊美”(第四十九章)與放棄了塵世生活,歸隱于山林的質樸鄉下人(在一個癡迷于碲的世界里,拒絕碲確實是一個壯舉)(第五十章)形成的鮮明對比中,我們似乎看到了只有在脫離“文明”的情況下,人類才屬于自己,也許拯救就在那里。弗·格·索羅金正是以這種警示的態度提醒人們時時刻刻都要注重反思自己的行為,避免科學技術異化和極權主義災難的發生。
參考文獻
[1]盛百卉,張子圓.生存或者毀滅——索羅金《暴風雪》中的反烏托邦思想[J].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33(05):107-110+116.
[2]鄭永旺.反烏托邦小說的根、人和魂———兼論俄羅斯反烏托邦小說[J].俄羅斯文藝,2010,(01):4-9.
[3]王宗琥譯,弗拉基米爾·弗·格·索羅金,碲釘國[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18.
基金項目:2020年度黑龍江省省屬本科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項目(135509161);黑龍江省教育科學“十四五”規劃2021年度重點課題(GJB1421351);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規劃項目(22YYH023);齊齊哈爾大學教育科學研究項目(Z201918)。
(作者單位:齊齊哈爾大學外國語學院;李君為本文通訊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