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冬冬
摘 要:《御題棉花圖詩墨》是開封市博物館收藏的一套清光緒年間江南織造文煦向清宮進獻的貢墨。它以圖為主,圖文并茂,通俗易懂,是當時倡導和推廣植棉和棉紡織技術的優秀的科普作品。是研究我國清代農業科技史,特別是清代我國北方地區植棉史、棉紡織史,以及冀中地區農業經濟的寶貴資料。
關鍵詞:《御題棉花圖詩墨》;方觀承;木棉
開封博物館珍藏著一套清光緒年間江南織造文煦向清宮進獻的《御題棉花圖詩墨》。這套墨共16笏,分裝在兩個黑漆描金龍紋木匣中,制墨工藝精湛,木匣髹漆考究,龍紋神圣肅穆,彰顯皇家氣派。
《御題棉花圖詩墨》是清代負有盛名的一套集錦墨,是根據乾隆三十年直隸總督方觀承主持繪制并進呈給乾隆皇帝的《棉花圖》而制作的。方觀承,字遐谷,安徽桐城人,乾隆時任直隸總督達20年之久。據文獻記載,乾隆三十年“高宗南巡,觀承迎駕,……四月,條舉木棉事十六則,繪圖以進。” [1]方觀承將原本進呈,摹本鐫刻成石。方觀承主持繪制的這套從植棉、紡績直到織染成布整個過程分為16項:布種、灌溉、耘畦、摘尖、采棉、揀曬、收販、軋核、彈花、拘節、紡線、挽經、布漿、上機、織布、練染。每圖附有文字說明及方觀承的七言詩,進呈給乾隆皇帝。乾隆看后大加贊賞,于是又對每幅圖加題詩一首,這套《棉花圖》故名《御題棉花圖》。《御題棉花圖》的另一個顯著特點是每圖前、后均有一段文字,簡明扼要地說明該項技術的要求。方觀承的《御題棉花圖》記錄并總結了我國十八世紀以前棉花栽培、加工和利用的成果,是研究我國植棉史、棉紡織史以及清代前期社會經濟形態的重要資料[2]。
清代宮廷如意館雕刻名匠按方觀承進獻的《棉花圖》制成墨模,再由安徽休寧胡開文制墨坊根據墨模,制成御墨進獻給皇帝。后來此墨模遺失。嘉慶年間,重新翻刻了一套墨模,不久,也遺失了。光緒年間,胡開文制墨坊的藝人王綏之、王壽榮又翻刻了一套墨模,無年款,墨上加“兩淮貢墨”款。《御題棉花圖詩墨》問世以來,后世多有仿制,雖略有不同之處,但主題大體一致,形式亦相同。
開封博物館收藏的這套《御題棉花圖詩墨》,系清光緒年間仿制。作為貢品,其制墨工藝十分精湛。每錠墨均為長方形,墨的正面依次雕刻布種、灌溉、耘畦、摘尖、采棉、揀曬、收販、軋核、拘節、彈花、紡線、挽經、布漿、上機、織布、練染16幅,棉花從布種到成布的工藝流程圖,墨的側面有“江南織造奴才文煦恭呈”十字楷書款,墨的背面在金漆框內鐫刻有文字說明及乾隆御題詩句,詩文曰:
布 種
本從外域入中原,圣賦金生實探原。
雨中清明方播種,功資耕織燠黎元。
灌 溉
土厚由來產物良,卻艱致水異南方。
轆轤汲井分畦溉,嗟我農民總是忙。
耘 畦
芟密耘長遍野皋,夏畦增此那辭勞。
白家少傅暝寒中,但訓加棉厚絮袍。
摘 尖
尖去條抽始暢然,趨晴避雨摘炎天。
愛之能勿勞乎爾,萬事由來一理詮。
采 棉
實亦稱花花實同,攜筐婦子共趨功。
非虛觀卻資真用,植物依稀庶子風。
揀 曬
納稼惟石棉亦成,等差黃白辨粗精。
紛羅真有如云慶,吉語猶占冬朔晴。
收 販
艱食惟斯佐化居,列鄽負販各紛如。
價常有定斤無定,巨屨言同記子輿。
軋 核
轉轂持鉤左右旋,左惟落核右惟棉。
始由粗末精斯得,耞杵同農豈不然。
彈 花
木弓曲引蠟弦弸,開結揚茸白■成。
村舍比鄰聞相杵,錚錚暢答合斯聲。
拘 節
擦條拘節異方言,總是斯民衣食源。
幾許工夫成麗密,紡紗絡緒事猶煩。
紡 線
相將抽緒轉軠車,工與繅絲一例加。
聞道吳淞別生巧,運輪卻解引三紗。
挽 經
引繀卸絡理棉絲,枝柱經床較便其。
蹕路迎鑾多婦女,木棦每見手中持。
布 漿
經緯相資南北方,藉知物性亦如強。
刷紗束絡俾成緒,骨國停勻在布漿。
上 機
豈止千絲與萬絲,女郎徐自引伸之。
可知事在挈端要,諸緒從心無不宜。
織 布
橫緯縱經織帛同,夜深軋軋那停工。
一般機杼無花彈,大輅推輪自古風。
練 染
五色無論粗與細,茅檐卒歲此殷需。
布棉題句勤民瘼,敬纘神堯耕織圖。
這種系統描繪棉花種植、生產圖像的出現不是偶然的,中國是世界上著名的文明古國之一,農業生產歷史悠久,在漫長的農業生產實踐中,我國勞動人民創造并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巨大成就。在我國農業歷史遺產的寶庫中,不僅有極為豐富的農業古籍、文獻以及各種各樣的實物,而且還有很多描繪古代以耕織為主的豐富多彩的圖像資料。從歷史上看,這些圖像源遠流長,早在40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我國即有反映原始農業的巖畫出現。其后在先秦器物、兩漢畫像磚石、魏晉墓室壁畫,唐宋石窟壁畫和元、明、清以來的典籍中,均繪、刻、印有大量的展示農耕、蠶織和畜牧等多種內容的圖像。隨著生產的發展,這些圖像不僅在內容上不斷創新,而且在形式上逐步由單一化走向系統化。《御題棉花圖詩墨》就是這一系統化的具體表現。
中國種植棉花和利用棉花的歷史十分久遠。1959年,新疆民豐縣北大沙漠東漢墓發現了保存完好的藍白印花棉布、白布褲和手帕;同年,在新疆巴楚縣的唐代遺址中,又發現了草棉種子。在史籍中對棉花和棉布的稱謂有多種,棉花常被稱為“吉貝”、“木棉”,棉布則常被稱為“帛疊”、“白疊”等。但是早期的棉花種植都在邊遠的少數民族地區。內地富人穿絲綢、裘皮,老百姓只穿麻布,棉花和棉布很罕見。宋朝,我國南方種植棉花的地區雖然有進一步的發展,但還僅限于兩廣和福建.元朝初年,棉花在長江中下游已有廣泛的種植.明代,棉花開始大量在北方種植了[3]。朱元璋三令五申要人們種植一定數量的棉花,以保證國需民用。1366年,全國尚未統一,朱元璋就下令“凡民有田五畝至十畝者,載桑、木棉各半畝。十畝以上倍之。不種桑,罰每年出絹一匹,不種麻及木棉,罰出麻布、棉布各異匹”[4]。
隨著江南人民對綿紡織技術的掌握和勞動生產率的提高,棉花比之絲、麻的優點就顯露出來。棉花能加工紡織成布、棉布,比絲綢經久耐穿,比麻布細密溫暖;棉花絨(即去子棉花)還可以做御寒衣被的保暖填充物,更適合北方人穿著使用。在《棉花圖》“織布”的題記中說:棉花的核可以壓油燃燈,其滓可以做肥料,棉秸稿可以燒火,種植棉花一舉多得,而且,在自然的經濟形態下,種植棉花也符合人們追求自給自足傳統的心理狀態和實際需要。自給自足經濟最具體的表現,莫過于衣食兩種生產勞動的結合,這種結合組織最自然的形態就是家庭。種植棉花,可以實現一個家庭的男耕女織,從《棉花圖》反映的情況看,也正是如此。所以方觀承在給乾隆皇帝的奏折中就說,棉花“蓋一物而兼耕織之務”。
據《棉花圖》記載,到清代乾隆時期,棉花已經”遍植中土”,直隸所轄的“冀、趙、深、定諸州屬,農之藝棉者什八九”。的確,這時北方棉花種植的范圍,數量及投入的人力都進一步擴大和增加。時人李拔在《種棉說》中記載了他看到的情況:“予嘗北至幽燕,南抵楚粵,東游江準,西極秦隴,足跡所經,無不衣棉之人,無不宜棉之土。人口之家,種棉一畦,歲獲百斤,無憂號寒。”可見,在北方,棉花種植的規模很大,不少州縣甚至十分之八九的農民都種棉花,這是空前的。
北方黃河流域的自然條件利于種棉。這一區域多沖積土層,氣溫適宜,雨量適中,既無東南的高熱、淫雨,也無西北的干早、酷寒,棉花產量較高。正如《棉花圖》中所說,當時直隸的棉花產量已達到“富于東南”的水平,“稔歲,畝收子花百二十斤,次亦八九十斤。”
棉花種植之所以能夠比較迅速地在北方推廣、普及,特別是到了乾隆時期在北方廣種博收,還有兩個因素特別值得注意:一是當時特定的社會經濟原因,即有著比較穩定的社會環境,棉紡織業得以迅速的發展,隨之而來的是對原料的大量需求,從而必然刺激棉花的生產;二是生產經驗的積累和技術的成熟,因為棉花的生產、加工技術要求較高,北方人積累了前人的實踐經驗,很快就形成了一套適合于當地自然環境的技術,使棉花生產得到了必要的技術保證。
布種是植棉的第一步。棉種的質量,對出苗及棉苗生長有較大的影響。選好種子非常重要。另外,棉籽的表皮較厚,出苗較難,且易生蟲害,所以布種前十分講究種子處理。《棉花圖》“布種”題記中記載了選種和棉種處理方法,即:棉種“選取表黑核,冬月收而曝之,清明后淘取堅實者,沃以沸湯,俟其冷,和以柴灰種子”。還進一步指出,植棉“宜夾沙之土,秋后春中頻犁,取細列作溝,種欲深,覆土欲實,虛淺則苗出宜萎”。而且,根據北方地勢較高、少河渠塘池的特點,提出“北地植棉多在高原,鮮溪池自然之利,故人力之滋培尤亟耳”,“種棉必先鑿井,一井溉四十畝,種越旬日,萌及畢達,農民仰占陰晴,俯瞰瀑濕,引水分流,自近徹遠”。棉苗出齊后,如果植棉過密,會使棉花主干節間變長,果枝減少,少結棉桃,所以要間苗。明朝人徐光啟在著名的《農政要書》中說這是一項“功須極細密”的活兒,需要反復進行多遍。第一遍宜密留棉苗,以備缺損,再鋤仍宜稍密,三鋤定苗。“耘畦”題記中說“古法第一步留兩苗,雖不可盡拘,大要欲使根疏朗耳”,“一月三耘,七耘而花繁茸細,猶之谷五耘而糠砒悉徐也”,但“苗有壯碩異于常者,為堆本,不結實,然不可盡去,備其種,斯有助于結實者”。摘尖就是在棉苗長到一二尺高時,摘去中莖的尖,又叫“打心”,俗稱“打風叉”。元代《農桑輯要》一書中,已有了關于棉花摘尖,整枝的記載。說棉株長到二尺高時,即應打去沖天心,旁枝長到半尺,也應去心,這樣才能使棉株節不空地開花、結實。“摘尖”題記說:棉苗“高一二尺”。時“視中莖之翹出者,摘去其尖”,“旁枝半尺以上,亦去尖,勿令交揉”,“則花繁,而實厚實多者,一本三十許,甚少者十五六”。
農作物種植講究天時,種棉花因時制宜同樣至關重要。從《棉花圖)》看,北方民眾在植棉過程中,就非常注意農時。如“布種”要“雨足清明”,種早了和種晚了都要影響結桃質量。這與徐光啟所說種棉“清明前五日為上時,后五日為中時,谷雨為下時,決不宜過谷雨”是相吻合的。“耘畦”包括鋤草、間苗,“時維夏至,千鋤畢興”;“摘尖”則“宜晴總雨,趨事多在三伏時”。“自八月后”,棉桃成熟,“婦于日有采摘”;“霜后葉干,采棉所不及者,黏枝墮隴,是為腰棉”;“至十月朔,則任人拾取無禁”。
從《棉花圖》看,乾隆時北方已具有較高水平的植棉技術,對棉花的習性及生長規律有清楚地了解,是可以肯定的。再者,北方的棉花加工、紡織手工業,到乾隆時也發展到工具齊備、技術全面的程度。例如“軋核”即去除棉子,是棉花加工特有的工序,傳統的絲麻加工都無此項工作。“軋核”圖反映出當時北方使用的是軋車:“軋車之制,為鐵木二軸上下疊置之,中留少罅,上以轂引鐵,下以鉤持木,左右旋轉,矮棉于罅中,則核左落而棉右出。”從圖中看,軋車的構造簡單,其巧妙之處在于“疊軸拳鉤互轉旋”,手搖鐵軸,而拳鉤又將木軸帶動,一個人就可以操作。“彈花”,就是把曬干的新花彈松,也是棉花加工才有的工序,使用的工具叫“弓”。“彈花”圖中的弓是“曲木為弓”,“張四尺許,上彎環而下短勁,蠟絲為弦,椎弓以合棉,聲靜錚”。這樣木制大弓,使用時要用弓椎打擊弓弦,能夠產生比較大的彈力,“移時,結者開,實者揚,豐茸縈熟,著手生溫。”棉紡織機械因為有傳統的絲織機械的基礎,也已非常成熟。
棉花加工,紡織手工業的發展,必然促進棉花種梢。隨著這種社會分工的細致和商品流通的活躍,許許多多并不種植棉花的人,在日常生活中也離不開棉花及棉布,所以棉花生產有著空前廣闊的市場,棉花種植也就變得不再是單純地為了“自給自足”了。棉農靠棉花為生,每到收獲季節,就要把棉花拿出去賣。棉花商人則乘機而入,從中獲利。《棉花圖》“收販”一項,就專門對當時的棉花交易作了描述,場面十分熱鬧:棉農們車拉手推,紛紛把自家種的棉花送到交易場所,棉商架秤收購;倉庫中,已收購的棉花成包疊放,高如小山;倉庫前的院里,有人扛著棉包魚貫而入,還有人手端扁平編筐,其上碼放棉朵,這些棉朵當是收購時檢驗棉花質量的抽樣。“收販”題記記載:“每當新棉入市,遠商翁集,肩摩踵錯,居積者列肆以斂之,懋遷者掌車以赴之,村落趁虛之人莫不負摯紛如。棉有定價,不視豐歉為增減,惟于斤衡論輕重。凡物十六兩為一斤,棉則以二十兩為斤,豐收加重至二十四兩,仍二十兩之直(值)也。轉鬻之小販,則斤循十六兩而取贏焉。“就是說,在秋季棉花上市的時節,棉商和棉花居積者,從四面八方趕來,從棉農手里收購當年新花。雖然棉花的單價一般不變,但一斤棉花包含的數量卻看年景如何而定:一般年景以20兩為一斤,豐收年景加至24兩為一斤,收購時不管棉花是否豐收,只看斤兩,實際上棉花越豐收,收購價就越低。當棉商轉賣棉花時。一斤棉花的數量又按社會上通行的16兩計算,實際抬高了棉花的出售價格,實現了低價收購,高價售出的不等價交換。從棉花生產的個案中,可以了解到當時農業生產中,經濟作物種植得到發展的深層原因。
《棉花圖》以圖為主,圖文并茂,通俗易懂,是當時倡導和推廣植棉和棉紡織技術的優秀的科普作品。流傳至今仍是研究我國農業科技史,特別是植棉史、棉紡織史,以及清代前期冀中地區農業經濟的寶貴資料。
開封博物館收藏的這套《御題棉花圖詩墨》,是江南織造文煦進貢給光緒皇帝的。淸代的江南織造局是清官府織造機構,管理各地織造衙門政務的內務府官員稱為“織造”。織造是為皇室督造和采辦綢緞的五品官,—旦做了織造就取得了欽差的身份,是皇帝的親信耳目。光緒朝的江南織造文煦,把《棉花圖》刻成集錦墨進貢給皇帝,其用意可能是讓皇帝對這套墨賞心悅目的同時,也更加關注棉業發展的良苦用心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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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馬秀娟、曾素梅、劉小蔚.清代《御題棉花圖》產生和傳播的原因分析[J].安徽農業科學,2011.03.
[4]清高宗敕撰.明史·食貨[M].北京:中華書局,1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