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意識下的靈魂拷問：日本災難題材動畫電影的審美意蘊和價值訴求

王欽

日本災難題材動畫電影《你的名字。》等都是以人類面臨的災難為背景，將人類精神置于絕境中考察，在命運對人類欺凌時，全面呈現人類精神的高貴。災難題材的電影憑借深刻、強大的悲劇力量，去體現人類對生命價值、意義的審美關注，依托對生命的苦難、毀滅的思考，明確生命的價值不在于一直活著，更在于為何而活，去探尋生命的價值和意義，這樣的災難題材動畫電影才能憑借深刻的悲劇力量，打動人的心靈，所以才具備莊嚴悲劇美。[1]

一、災難題材動畫電影危機意識根源

災難題材動畫電影的核心主題詞“災難、死亡、生命”，借助災難場景體驗死亡，去感受生命的價值，激發人內心深處的共同情感，感受和諧美好的珍貴，深刻領會生命的可貴，觸發對生命、生存的深層次思考。西方災難電影的主題包含地震、海嘯、外星人入侵等，并借助日漸發達的電影技術帶給觀眾更為真實的體驗，但東方語境下的日本在災難的悲劇意識呈現上以含蓄、內斂的表達方式為主。災難題材的動畫電影呈現給人們帶來視聽沖擊感時，也傳達出強烈的災難意識。日本的影視、文學等文藝類作品對災難表現較多，探究其根本原因是與日本“物哀”美學悲劇意識緊密相連的。“物哀”已經滲入日本民族文化心理層，關于“物哀”在宣長《增補本居宣長全集》中談道，遇到應感動的事情而感動，并深刻理解感動之心，是知“物哀”，反之則不知“物哀”；他還指出物哀屬于被動的情感，其將憎惡、憤怒等情感，以及對待僧人的宗教情感，都列入不屬于知“物哀”的序列；[2]他還舉了欣賞櫻花的例子來解釋道，看到開放的櫻花感覺美麗，這是“知物之心”，但看到櫻花的美，內心感動，就是“物哀”。學者大西克禮認為，宣長關于“哀”的理論是將語言學、心理學融合在一起，與“移情說”的心理美學更接近。大西克禮在《物哀論》中拓展了宣長的解釋，將其向美學方面引申，將“哀”和西方美學“優美”的概念相對應，對“物哀”開展了美學方面的提煉，從一般層面的審美提升到特殊的層面。[3]二戰后，日本人一職沒有從心理上完成戰爭創傷愈合，反而陷入自我防御的死循環，不斷再現痛苦、同情的戰爭體驗，卻回避對戰爭自身的思考與反省，動畫電影中也營造了不少顧影自憐的氛圍。

整體來看，“物哀”是被人感知的存在，往往由現實中存在的“物”去限定“哀”的情感演繹方式，“哀”不能簡單地理解為表面悲痛的內涵，而是應該強調“感動”之意。“物”的范圍較大，是現實社會中真實存在的萬事萬物，而“哀”是情感宣泄的渠道，采用“哀”的形式去對世間萬物進行感嘆、緬懷與關照。簡單來說，“物哀”就是感物而哀，從人性的角度出發，體會人的情感，不受法的約束、支配，對世間萬物存博愛、包容之心，產生思與戀、憂與愁等情感體驗，最后達到物質和精神交融的理想狀態。“物哀”成為日本美學傳統，至今仍影響著日本文學和藝術表達。“物哀”審美意識成為日本美學思想的重要構成要素，在人們欣賞文學藝術時，能夠感受到“物哀”傳統審美意識的凝結。日本人在贊嘆自然界鬼斧神工的同時，也會聯想到美好事物稍縱即逝，個人的渺小和生命的無常，在認可欣賞生命的美麗、脆弱時，體會到了“物哀”的觀念，日本災難題材動畫電影《你的名字。》中，天上異象和人間異象互相映襯、互為表里，也正凸顯了對自然、人生世相深刻的情感體驗。人們在目睹即將消逝的美麗盛宴時，才能感到內心的慰藉，其相信不存在永恒的安定，也沒有不變不滅的事物讓其依賴，只有人和人之間的羈絆才能表征生命的價值，這也是《你的名字。》中出現的關鍵信物——宮水三葉的發帶所呈現的象征意義。

二、日本災難題材動畫電影的審美意蘊

（一）探索心靈的回歸

日本災難題材動畫展示生存空間喪失后人們遇到的狀況，外在的場景是荒誕的，但其內里卻指向理性，給人以勇氣、理智，探索心靈的居所，期望到達新的家園，用有限生命個體探索某一無限心靈歸宿，給異化的人生以審美情感的慰藉，除去人和自然、社會以及人的理性力量與感受相對立的狀況，給人類營造一個能擁有和諧生活的精神家園。哲學家海德格爾在《人，詩意的棲居》中談到“充滿才德的人類，詩意地棲居于這片土地”，實際上個體生命是有限的，但其獲得的心靈體驗是無限的，應堅持詩意的生活。[4]但進入到美學領域，探尋詩意的生命力，能有效充實自我，彌補人類精神世界的空虛，讓生活持續繁榮，不能和現代社會一樣陷入迷失和被剝奪的境地。這里實際上強調人和生命、自然、動物等和平相處才是最可取的生存范式。[5]人類對自然和地球的態度，是從恐懼和無知開始，到后來科技發展所出現的人類征服和改造自然的能力日漸增強，看上去地球都掌控在人類的手中，但伴隨時間的推移，這一自信心的背后總是潛藏著悄然來臨的危機。日本災難動畫電影《風之谷》（1984）展示工業文明世界的沒落不是憑空產生，而是對現實狀況的再現。這些危機實際上是由人類中心主義所致，動畫電影中出現的人生存的悲劇正是這一思想所推動的。風之谷本來是一塊人間樂土，處在這塊樂土上的人們善待大自然，愛護這里的全部，懂得處在自然中的萬事萬物都擁有本身的生存法則，人類的不幸則由對其所造成的傷害而來，應強調和所有生命和諧共存。

藝術能進一步豐富人們的精神世界，日本災難題材動畫電影通常在維護人類生存的基礎上，強調世界不能成為人類掠奪的對象。實際上，一直以來人類都處于征服自然的語境中，但危機到來時，往往猝不及防，人類的命運又時常處在威脅中。當然，所有偶然的背后都蘊藏著太多必然，人類在掠奪世界的同時，也必然會受到其反噬。此外，人類生存危機不僅體現在人和自然之間的關系上，還表現為人和人、人和社會的關系層面，人類居住環境所帶來的改變，導致鄰里之間關系的冷漠，工作環境的改變帶來的是彼此緊張的工作關系，人和人之間人情的喪失，出現的是赤裸的金錢與權利交易。道德信仰離人們越來越遠，情感匱乏、精神空虛等現象的出現，使人類生存的精神空間變得越發狹窄。比如動畫電影《風之谷》中庫夏娜和其所掌控的王國，在肆意踐踏其他國家利益的同時，也面臨危機，擔心別國報復，時刻準備著可能到來的戰爭，這樣的生活本身不帶有任何幸福感，但是處在風之谷中的居民卻是那樣的真誠、友善，尤其是當公主娜烏西卡為能讓子民放棄仇恨去自愿充當庫夏娜的人質時，孩子們歷經困難為其找到奇異果的種子，讓其在饑餓時可以充當食物。公主深受感動，并且看到的人也會為愛的無私所感染。丟掉自私、貪婪，讓愛回歸，讓溫暖滋潤人的心靈，重新找回童真，讓人性美在世界各角落發光就成為電影想要傳達給觀眾的更深層次的內容。日本動畫災難題材電影中尋找人類永恒精神家園，改變由于欲望所導致的扭曲人生，改變靈魂居無定所導致的痛苦生存狀況，是其不朽的主題。創建人類和諧精神家園，就需要嘗試將藝術和審美引入生活，直擊人的心靈，推動人和自然、社會和諧共處，實現人的自身提升。

（二）非線性敘事與詩意化鏡頭畫面的結合

后現代主義電影的顯著特色是非線性敘事，這種敘事手法是對后現代美學的觀照。日本災難題材動畫電影《你的名字。》故事較為簡單，講述女主人公宮水三葉由于家族神社活動、父親參選鎮長的活動給自己帶來的苦惱，渴望成為東京帥哥生活，伴隨某種神秘力量作用，其在生活、夢中與男生立花瀧置換靈魂，兩人每周都會置換身份冒充對方去生活，從而開啟驚險歷程，也促成了兩人純美的愛戀。作者采用空間并置平行敘事的方式讓人物自身形象變得鮮活，讓動畫電影故事變得耐人尋味。一般來說，文學作品采用時間的敘事是第一線性特征，而空間自然變成第二線性特征，尤其時間作為先驗性感性形態透過空間實現自身表達。《你的名字。》中這一特點表現得尤為顯著。電影中的宮水三葉、立花瀧在完成身份置換后，兩人的生活是采用平行敘事的方式進行呈現的，達到了空間上并行設置，但在其各自活動空間內，圍繞故事推演又采用了線性敘事的方式。在這樣的敘事結構下，宮水三葉在糸守町的生活與立花瀧在繁華東京的生活形成鮮明對比，完成了傳統文明、當代文明的對立表達，而這一視角下的對立卻是通過其身份的置換來完成的，傳統文明和當代文明在這種置換中完成交融，這一安排在某種程度上增加了故事內容的厚重感，也表達了作者對文明衰落的關注。此外，兩人之間身份的互換，可以簡單定義為權力、身份的置換。在空間變換下，兩個人需要以對方身份進行生活，這本身就給予了對方用不一樣的視角去審視世界，男女主人公也因此形成了雙重性格，實現了從容果敢與溫柔細膩的無縫銜接，正因為性格互補，推動了雙方愛情的發展，這一故事架構讓人物更富有立體感。[6]

在“物哀”美學主導下的日本災難動畫電影，也通過詩意化鏡頭畫面，呈現了視覺之美，這讓原災難題材的動畫電影有了多重審美突破的可能性。《你的名字。》中的動畫背景對靜態背景進行了高度寫實性創作，并配備光影挪移去營造夢幻意境，在開展腳本創作時，將取自現實中的照片、影像進行了電影畫面創作的高仿真，再利用光線的運動對其進行細膩處理，讓觀眾產生身臨其境的感受。事實上，在現實生活中不存在這樣的美景，這也給觀眾帶來亦真亦幻的審美體驗，仿佛進入虛無縹緲的空間，為眼前的美景所震撼。《你的名字。》中的彗星、雪花、夕陽、綠地、湖水等等，都是作者利用唯美的背景、動人的形象實現動靜間的微妙平衡，從而達到靜的回歸，讓所有的一切都顯得生動而美好。

三、日本災難題材動畫電影的價值追求

（一）災難中呈現人類精神的高貴

日本災難題材動畫電影是將人類置身于災難背景中，在絕境中探索人類精神的極限。日本人的危機意識和所處島國的自然環境聯系密切。日本獨有的地理環境讓其長期封閉，狹小的國土導致自然資源匱乏，加之全球各種自然災害頻發，這些都導致了人們的末世心態。在毀壞與重建的年代，人類對未來產生諸多杞人憂天的聯想。動畫電影《你的名字。》假設了彗星撞擊地球這一預設場景，小行星撞擊地球被認為是給地球造成重大災難的原因之一，不僅破壞力極強，也容易造成文明的消亡。影片在假設彗星撞擊地球的背景下展開，除了為烘托氣氛，還為觀眾帶來強烈的反差感。不管是彗星劃破夜空還是撞擊地球的場景，在《你的名字。》中沒有讓人感覺到災難一觸即發的那種壓迫感、緊張情緒，而是不自知的人們在欣賞這一天文現象時，卻不知道災難正悄悄來臨，這不僅告訴我們災難本身無法預估，而且也有對人類現有科技對自然災害無能為力的感嘆，這也反襯出人類所開展的活動在面臨威脅時是多么的一文不值，這也成為日本災難題材動畫電影一直興盛的深層次原因。災難動畫電影以強大悲劇力量從內心去打動人，呈現出濃郁的悲劇美。但悲劇的價值追求不僅僅是去呈現厄運對人類的捉弄，還應該表現人類在面對毀滅時所展現出的高貴精神。《你的名字。》中作者將故事發生的時間設定在2013年，這容易讓人聯想到當年“3.11”事件所引發的海嘯、核泄漏事故，這在影片中都有體現。除此之外，動畫電影《你的名字。》還采取聲畫結合的藝術表現形式將對生命的摧毀以及個體對災難的抗衡表現得淋漓盡致。創作者對生命價值和意義的審美解析，通過災難對生命的毀滅去呈現對生命本真的思考，也是影片極力要向觀眾展示的深層次內涵。因此，只有生命能勇于承擔苦難，去進行不斷追求與創造，才能實現生命有限到無限的質量升華，從而賦予生命更多的深刻內涵。

（二）理性追尋生命價值最大化

人之為人，就在于對生命價值的無限追求，對生命價值的追求是人類基于肉體對其存在價值的超越性探索。死亡雖然會引起人類的恐懼，導致人類出現焦慮、絕望，但人類作為擁有自我思想和價值判斷的物種也在轉向心靈探尋，來尋找生命的更高層級的出口。在日本災難題材動畫電影中，死亡明顯不是人類發展的總結，人類完全可以超越肉體本身的脆弱，獲得更崇高的生命價值，靈魂能變得不朽并且充盈。在災難去吞噬所有的絕境時，人類因其本身的堅強、勇敢以及對愛的執著探索，達到很高的境界，自然彰顯了人生的價值。[7]《你的名字。》中三葉在彗星撞擊地球后，成功完成對小鎮的拯救，實現了其人生價值，彰顯了生命的意義。“跨越死亡”是人類主觀意志，其處于情感與理智之間，是屬于超現實性的精神信仰，不僅富有理性形式，而且極具情感內容。日本災難題材動畫電影在肯定死亡時，也超越死亡，讓動畫電影呈現出崇高之感，“崇高”屬于美學本身的范疇，有“莊重”“高度”等內涵。事實上，真正意義上的崇高是偉大而神圣的，在崇高面前，人們會感受到自身價值的渺小與卑微。在追求高尚的過程中，實現生命的不斷提升，體會生命自身的莊嚴。生命本身是崇高而珍貴的，人類處在災難中，表現出對生命的珍視與眷戀，追求生命永恒價值，最后即便是失去生命，也因其擁有過，而具有重要的價值與意義，這就可以稱之為理想生命。

一般來說，藝術家的理想是通過美丑間的斗爭，激烈的矛盾沖突，向人們展示自己對生命的體驗，以及自身的價值追求。《你的名字。》中死亡與災難所呈現的并非是統一和諧的靜態美，恰恰是戰爭沖突中的強悍畫面帶給人們視聽上的沖擊，讓人們去感受自然的宏大、不可抗拒，感受本身的渺小。但又因為災難，人們在面臨死亡時，展示出的智慧、尊嚴、道德與勇氣，實現本身的升華，得到崇高與壯美。[8]《你的名字。》中的最后畫面是災難過去，幸存的人們繼續迎接陽光。此時鏡頭拉伸，讓小鎮顯得如此靜謐，人類是渺小的同時也是堅強的，不管經歷多大的困難，人類的百折不撓、視死如歸的精神將永恒。

結語

災難題材動畫電影對生命價值的最大化追求契合了眾多哲學家的理念，死亡不是結束，而是置之死地之后的重生，死亡也不能理解為虛空，而是生命力量的噴薄以及對理想的苦苦追求。[9]災難動畫電影也因為正視死亡、災難，警醒人們關懷生態，才充滿哲學的厚重感。

參考文獻：

[1]姜仕燁.日本動畫電影的災難意識研究——以《你的名字。》為例[ J ].影視制作，2021（01）：94-97.

[2][日]本居宣長.增補本居宣長[M].日本東洋文庫，2006.

[3][日]大西克禮.日本美學三部曲：物哀[M].曹陽，譯.北京：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20.

[4][德]海德格爾.人，詩意地棲居[M].郜元寶，譯.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7.

[5]李琳.論災難片的美學價值[ J ].河北學刊，2012（04）：250-252.

[6]熊偉.欣賞災難時的生命反思[D].貴陽：貴州師范大學，2007.

[7]劉婷.新海誠動畫電影中的文化審美解碼與創作啟示[ J ].電影評介，2020（15）：70-73.

[8]于苗.日本動畫電影發展所反映的日本社會空間變遷[ J ].電影評介，2015（03）：50-52.

[9]劉建國.絕境中挖掘人類精神的高貴——對災難片美學價值的思考[ J ].上海藝術家，1999（02）：5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