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英軍

關于兄弟的話題,總是會有很多令人難以忘懷的故事。尤其是在我媽沒有為我生下哥哥、生弟弟又宣告失敗后,我對兄弟有一種別樣的情懷。年齡越大,情懷越濃。都說“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的人總能成為兄弟。對此,我深感不服,我們幾個既沒有一起同過窗,也沒有一起扛過槍,但還是成了兄弟。轉眼間,六年時光倏然而過,反省那些經歷,仍有一股情竇初開般的沖動。
憋不住。
一
那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我們仨閑得蛋疼,從公司后門溜出,像三個幽魂一樣,在附近的道路上游蕩。所幸的是,我們聊得很愉快。雖然現在想想,仍舊覺得那些話題無聊透頂。可那時我們沉醉其中,樂此不疲。
累了,我們就在一棵小樹下坐著休息,把公司人力那幫混蛋挨個兒罵了一遍,連她們的祖宗都沒有放過。至于原因,是因為實在沒有話題可聊了。
當葉子同拿著三根點燃的香煙,分給一人一根時,我胡思亂想了半天,但還是順勢接下了,并囑咐蘇鳴也接著:“他的煙貴,別浪費了。”然后,葉子同就像一個虔誠的信徒一樣,拉著我們跪下,沖天喊道:“蒼天在上,我們三個從此成為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小子,連“1,2,3”都沒喊,害得我們還得重新來一遍,主要是為了控制一樣的語速。雖然我平時不太正經,那時候可虔誠了,連屁都憋著,不敢放出聲。蘇鳴也一樣。于是,我們成了兄弟。
第二天,這事兒就成了正經事兒。只是,當我低頭尋找膝蓋上為啥黏黏的時候,才發現,前一天晚上跪到屎上面了。沒事,有了兄弟,誰還在乎這點事兒?不過,多年后想起來,仍覺得有點惡心而已。無聊時,我也會揣摩,不知道當時我在公司的洗衣機洗完褲子,后面那個人到底是誰?罪過!
二
葉子同長期與媳婦兒分居。時間久了,我總結出了這樣做的兩個好處:1.可以背著媳婦兒做好事;2.可以背著媳婦兒干壞事。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兄弟交往,不能有太多糾葛。所以,我深感慚愧,能為他做的太少。各人忙自己的生活都感覺吃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從不壞他的好事。
一天,葉子同找到我,說一個女孩子懷孕了。我剛想問:“人家女孩子懷孕跟你有什么關系?”轉念一想,說不定是他干的呢!
沒容我多問,他就迫不及待地說“是”。但是,懾于媳婦兒的嚴格,他不敢承擔,想讓我頂包。這個沒毛病,葉子同多次強調,兄弟就是關鍵時刻插兩刀的人。反正我也沒有被插過,那就幫忙頂著唄。據他描述,那姑娘長得不錯,完全符合我“女人看著舒服就好”的標準。如果我愿意,還能理直氣壯、名正言順地給自己換個身份,何樂而不為呢?遺憾的是,當我向姑娘毛遂自薦,說明來意后,姑娘很干脆地拒絕了我。她的原話是這樣的:“雖然你看起來比葉子同帥多了,但我更喜歡他壞壞的感覺。”于是作罷。
嗯,女人更喜歡壞壞的男人,我懂了!
過了不久,他們還是分了,沒有任何人頂包。據了解,原因是葉子同為了省一瓶啤酒錢,買了假試紙,鬧了誤會。據后來葉子同嘚瑟時的說法,姑娘離開時,只甩給了他一句話:你太壞了!
我不知道葉子同到底對人家做了什么,是不是有諸如吃飯時突然張開嘴巴讓你看他嚼了一半還沒吞下食物的不可名狀感。但我確定,姑娘,你確實找了一個假男友。而我,最害怕的是,他吃食堂李姐做的帶著黃色濃汁的咖喱牛肉飯時,嚼了一半突然張開嘴巴對著我扮鬼臉。
三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和蘇鳴一起出去溜達。突然,他歪進了路邊的彩票店,買了兩張彩票。那時,我對彩票一無所知,只能掏出十塊錢跟著買了一張刮刮樂。正刮著,蘇鳴像突發神經病一樣,大喊了起來:“中了,中了,中了。”說著,就搶走了我剛刮完的彩票,告訴我,中了50元。
50元錢,不多,但就像撿來的一樣。那天晚上,我們改善伙食,去覬覦了許久的蘭州拉面館,一人要了一碗面,花了12元。吃完,被老板痛罵了一頓。他說,開了這么多年店,從來沒見過吃兩碗面能吃一碗大蒜的。那段時間,不知道是誰哄抬物價,北京市場上的大蒜普遍偏貴。
吃完后,路遇路邊一足療店,蘇鳴非常感興趣,我就陪著他一起進去了,我看著他“享受”。花了38元,不多不少,剛剛好,一分錢都沒浪費。爽完回來才發現,買彩票的十塊錢成本是我出的,這可是我一個星期的零花錢啊!為此,我和蘇鳴算了一筆賬,跟他講了半天要節約的道理,就像那些辛苦起來的老板一樣,再有錢,對身邊的人也得摳。于是他翻遍口袋,找了五塊錢給我。嗯,AA制。親兄弟,明算賬。在又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們站在那家足療店的對面,發現來了一群警察,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我如夢初醒,幸虧我啥也不懂,啥也沒干,只是加了個微信而已。
多年后,雖然那人還在微信上,但從來沒聊過,她的朋友圈里偶爾會轉載一些信息,我沒有興趣細看。只是,無聊的時候偶爾會打開她的資料,她的地址一直沒變過——安道爾。
四
其實,剛到北京的時候,我很內斂。他們都說我女孩子氣,這一點我深信不疑,農村人進大都市嘛,誰能一下子就習慣?啥事兒不得慢慢來。我可不是“老司機”。
令我自己也沒想到的是,我的內斂一度達到了變態的地步。下班走在女生后面,看見她們薄薄的襯衣凸顯出內衣的形狀,我每回都感覺不好意思,趕緊把臉轉過去,但還是忍不住紅了。在我的意識里,對異性要敬畏,要尊重,要沉默,要大方,不能看不該看的東西。然而,時間真是個好東西,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再也不臉紅了。當然,我再也不從后面看形狀了,如今只研究大小、顏色,偶爾也會研究一下品牌。慶幸的是,我從不跟人交流心得,這也是我的優點,自學能力比較明顯,自我成長。
那天,一姑娘突然問我:“胡胡,你喜歡什么樣的女生啊?”還沒容我回答,她繼續問道:“是不是喜歡胸大的啊?”
現在的姑娘都這樣直接嗎?好在我現在不懼怕這些,故意盯著她身體的相應部位瞅了瞅。不瞅還好,一瞅嚇我一跳,她不是應該自信地昂首挺胸地問相對應的問題嗎?怎么會問相反的問題啊?我百思不得其解。后來,我終于明白了,這姑娘擅長用欲揚先抑的手法啊!罪過!
五
有一段時間,公司一天開了六個會,老板、社長、主編親自主持,主題只有一個——打擊內部小團伙。老板用了一個非常時髦的詞語——團團伙伙。我不確定這個會議是否有針對性,但我知道,我們在打擊的范圍之內。
我非常著急,“團團伙伙”倒無所謂,我們本來就很低調,在公司內部做到不影響他人就可以了。至于那些愛多嘴的,其實都是沒什么原則的人,一包鹽水花生外加一根雙匯火腿就解決了。真不行,再扔一包雜牌酸奶,絕對搞定。但是,眾所周知,“團團伙伙”的后面,多數時候都是“通奸”。我害怕呀!
開會還沒算完,會后,各位領導將我們單獨留下談話。問到我時,我按照拜把子時的承諾,堅決不說一個字。誰知,老板指著辦公桌上的一堆紙,說:“不要跟我裝傻充愣,你們的聊天記錄,我這都有。你把別人當兄弟,別人把你當兄弟嗎?”他還告訴我,都是群聊的。
關于群聊,我聽說過。曾經,公司有個6人的小團伙,他們竟然組建了6個QQ群,每個群總有一個人不在里面,這樣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一起說那一個人的壞話,而每個人都覺得,絕對不可能說自己。不管傳言如何,我都不信,沒有就是沒有,兄弟就是兄弟。老板逼問也沒用,你又不是大大。慶幸的是,打擊行動就像一陣風,持續了沒多久,就自然停止了,該咋的還是咋的。
六
2012年,我結婚了。從此,我再也不能打著單身的幌子,干單身的事兒了。對這一點,我非常羨慕葉子同。因為,不管婚前還是婚后,他都跟我不一樣。
為了響應國家環保的號召,為“兩型社會”做貢獻,我結婚的程序非常簡單。不過,回家時卻遇到了麻煩。第一次結婚,沒有經驗,我們在北京拍了結婚照,并和對方爭取了非常多的贈品,拿回家時,麻煩重重。我只能將它交給葉子同了,讓他想辦法解決。
我不知道葉子同想了什么辦法,反正當我兩手空空、輕松地回家之后,葉子同幫我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當時怎么會如此聰明,真是今非昔比啊!
從家回北京后,為了回饋公司同事的各種關照,我和之前所有結婚的人一樣,簡單張羅了一下,請大家吃飯。當然,也有跟他們多數人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我是和媳婦兒一起出現在眾人面前的,保證“新郎新娘”的完整。飯局很簡單,我只需要出錢訂地方、訂飯菜就成。雖然那時沒錢,但從那時起,我就像魯迅一樣,習慣在辦公桌上刻字,與他簡單的一個“早”字不同,我刻了一行字:只要是錢能解決的問題,都值得慶幸,不是事兒。
為了這次飯局,葉子同竟然帶人準備了一系列節目,扮丑,逗樂大家。雖然在中途被人以“影響大家進餐”為由打斷,順利夭折,但這件事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這是公司有人結婚以來僅有的一次。至少,在我印象里是僅有的一次。
或許,在金錢能解決一切的現在,以至于以后,再也不會有這種經歷了吧!我們,估計再也不會為誰有這種精力了。而我,至今仍在銘記,這件事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永垂不朽!
七
結婚,只是改變了我和“女朋友”的關系而已,并沒有改變我和兄弟們的關系。不管有什么事兒,我第一時間還是會想到兄弟,從沒顧忌。好事兒我都忘記了,糗事倒是記得兩件,均跟喝酒有關。
一次,大家一起去某位共同的朋友家喝酒,大概有十幾個人。因為憋久了,扯淡的內容就多了,從下午六點一直喝到凌晨兩點。因為心情不美,我不勝酒力,散場時,已經暈了。其實,喝暈的感覺挺好的,啥都不用操心,自然會有人善后。當然,前提是有靠譜的人,而兄弟就是。
那天晚上,葉子同和蘇鳴一起將我背下出租車,然后背回公司,再從公司地下一層背上六樓宿舍。我從下車起,就一邊走一邊吐,一直到躺下。公司的樓梯上,全是我留下的痕跡,B1的衛生間更是被我弄得一塌糊涂。當然,這些我都沒太深印象了。我只記得,他倆不知為何撒手了,我在衛生間的地上躺了十幾分鐘。那真是飛一般的感覺啊。至今,我的后腦勺上還留有一道磕破的痕跡呢。
據說,為了避免第二天上班造成不良影響,將我安撫下來后,蘇鳴和葉子同連夜將我經過的地方全部打掃了一遍,從B1到六樓,干干凈凈,清清爽爽。
至今想起,我還挺感動的。這么多年,還真沒什么其他的事兒讓我感動過。關鍵是,第二天一早我就聽人說,那天晚上他倆其實也喝多了。因為他們上班都遲到了,直到下午三點才上班。為了避免他倆再將我感動,我當天就囑咐他倆:“以后知道我要喝多的話,你倆不準喝多。”于是,在第二次出現類似情況時,他倆真的沒喝多,甚至連喝都沒喝。
那天,應一作者朋友邀約,去他朋友的園子里相聚,得意忘形之際,我就迷迷糊糊地躺下了。徹底暈過去之前,我似乎只記得蘇鳴的微信,連忙給他發了個定位,連他在忙什么,都沒想關心。很快,蘇鳴就將我扛回了宿舍。至于一路上的窘境,以及胡言亂語了些什么,反正后來我從沒聽到過相關的傳言。蘇鳴的嘴,真嚴,完全是出淤泥而不染,跟當時的大環境格格不入啊!靠譜!
八
靠譜歸靠譜,跟我一起久了,人是會被潛移默化的。
有一段時間,我們經濟都相當緊張。情人節前夕,眼看周圍的人都紛紛搶占酒店,就像不要錢一樣,我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媳婦兒提出,我們正好住在花鄉,可以趁機販賣一些鮮花給各種或真或假的情侶。這種至少能保證男生能在女生裝浪漫的生意,賺點飯費應該不難。為了避免邂逅城管,逃跑時能更順利,我們邀請蘇鳴一起。于是,在情人節前兩天,附近的幾大商場和地鐵門外,都能看到我們的身影。
過程就不多說了,效果只能用一句話概括:兩塊五進的玫瑰花,我們硬是以二十元一支賣了出去。只是,最后還剩四分之三沒有賣掉而已。因為我們害怕,我們不敢吆喝,見到人不敢說話,感覺要買的人我都不敢爭取,甚至連一句“賣玫瑰花啦”都說不出口。
為此,我反思了很久。我在某雜志社工作了六年有余,雜志以研究口才、交際為主,其中“銷售口才”長期占據篇幅,跟作者講解如何寫這類稿子時,我每次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令作者佩服得五體投地。誰曾想,輪到自己時,我竟連四個字都說不出口。書上都是騙人的!
九
現在回顧那時候的生活,其實有很多幸福。比如,如果不愛動,可以常年不出門。比如,如果喜歡睡懶覺,早上8點30分上班,完全可以睡到8點20分起床。比如,很多的不可能在這里都成為可能。比如,可以把寒酸過得看起來很牛逼。
我們的寒酸,就是窩在我不到十平方米的單身宿舍里,吃火鍋。這里需要著重介紹一下單身宿舍。考慮到同事們的辛苦付出,以及京城寸土寸金的行情,老板從大局出發,在雜志社大樓的頂層加蓋了一層,隔出多個小單間,差不多十平方米,提供給大家作為單身宿舍。在北京,有這樣一間屋子,真的很不錯,我曾一度產生坐擁多套房產的錯覺,甚至想要昭告天下。
考慮到大家的實際困難,老板還出錢裝了中央空調,每個屋子都可以使用。只是,需要大家少量出點電費而已。然而,就是這個少量電費,導致大家最后均無空調可用。總有人認為均攤電費不公平,總認為有人占了自己的便宜,卻從不承認自己整夜開空調的事實。最終,大家像選村主任時投票一樣,一致通過:空調封閉,禁止使用。夏天任它無限熱,冬天任它無限冷。
那幾年的冬天,我每天晚上睡覺都蓋四床被子,腿部再壓兩件羽絨服。為了避免晚上起夜凍壞,我晚上根本就不起夜。因為我有四床被子,所以葉子同和蘇鳴非常喜歡來我的宿舍。我們經常下班去附近的冠京隆市場買回各種蔬菜,然后在我的宿舍架起鍋就開始煮,不講究口味,能吃就好,能配上二鍋頭或者雪花勇闖天涯就成。葉子同可能喝了,半鍋火鍋湯加一疊花生米,就可以干掉18瓶啤酒。
那時,我們還不習慣自拍,甚至吃飯時都不帶手機,吃飯就純粹吃飯,聊天就干凈地聊天。所以,那時我們的樣子看起來都像一幅不錯的藝術畫,但一張都沒有留下來。每個人裹著一床被子,想想就很美!
十
多年后,葉子同回顧那時的生活,突然很感慨地說:“那些年,感謝右手。”我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天,電腦右下角不自覺地跳出一段疑似來自島國的視頻,看完我就明白了,這孩子早熟。對于葉子同的感慨,我非常理解他。這就和領獎后發表獲獎感言一樣,沒得到之前,誰會說“感謝”?只有得到了,才有“感謝”一說。換言之,他現在不需要右手了,因為他更自由了,不僅遠離媳婦兒,還遠離兄弟們,住在京郊一處美女如云的地方。我也理解了,為何現在他天天抱怨:累!
但蘇鳴不一樣,他還需要右手!
二十三歲的年齡,黃金般珍貴,這個時候不“勤奮”,啥時候勤奮呢?右手對他有不可磨滅的作用。
但我還是為此困惑了許久:為何不感謝左手呢?可能是因為習慣和姿勢不同吧。
十一
隨著自媒體的全面爆發,葉子同轉型做了自媒體人,成績斐然,虜獲各類或美或丑的大咖無數。我經常以此為傲,將我們的故事發表在朋友圈嘚瑟,自豪地介紹——這是我兄弟葉總,試圖顯示我有多牛。
許多朋友看到后,不僅為我點贊,還點名說要結識葉子同。當我把這些消息轉告給葉子同后,葉子同非常高興,也很激動,連連點頭:可以,可以,可以。作為兄弟,我理解他,這兩年,葉子同的愛好有了大幅改變——他喜歡男人。
十二
還是那句話:“當兄弟,要具備三個要素: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雖然我們都不具備,我甚至連第三個要素都忘記了。但這不影響一切,也充分說明,前人在總結至理名言時,也經常扯淡。
十三
前兩天,我們再去曾經天天擼串的地方,再也不能光著膀子了,因為天冷,凍得痛。蘇鳴,坐著時總是顯得不夠安靜,動輒脫口而出:“媽的,好像換廚師了,沒有以前好吃了,一股煳味兒……桌子也比以前臟了。”葉子同則一邊抽著煙,一邊拉著褲子拉鏈,快速跑向路邊綠化帶的同時,還不忘一邊嘮叨:“媽的,連個衛生間都沒有。”
其實,真不是廚師換了,桌子也不一定比以前臟了,新招來的服務員不僅服務好,身材也好。況且,以前不是在路邊尿得挺爽嗎?還曾比過高度,算過拋物線呢!
至于到底為什么會產生這種感覺,我也不知道。你知道嗎?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