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一個盛產“神”的時代。
且不說線上線下鋪天蓋地的各種“男神”“女神”,滿屏的“YYDS(永遠的神)”,仿佛只要在某個領域能夠做得出色,就可以被冠以“神”的稱號。這是粉絲們的崇拜和欣賞,無可厚非,也符合流量標準。但是,究竟什么是真正的“女神”呢?
在我看來,既然是“神”,必定不同于凡人,至少能夠在某些方面超越一眾凡人。我心中的“女神”標準可是很高的,顏值、氣度、才華、人品都必須是一流的,才能稱得上是“女神”。誠然很多德藝雙馨的女明星是粉絲心中的“女神”,不過,我想在普通人中尋覓“女神”的光環,也許更有說服力。
細算算,我采訪過的優秀女性不計其數,她們都是各行各業閃光的女同胞,有行業勞模,有創業典型,有成就不凡的藝術家,也有成功的企業家……在眾多領域里,這些女同胞們都熠熠生輝,點亮了星空——在外,她們是獨當一面的女強人;在家,她們是賢妻良母好女兒。誰說女性生來柔弱?我在這些優秀女性身上,看到的是超越常人的耐力和韌性,還有無窮的創造力和責任感。這些優秀的品質不僅是社會發展的強大動力,也是讓一個女性更完整更幸福的人生標簽。
遼寧體育館(大館)的總設計師陳式桐老人是我一直敬仰的朋友。我倆因為大館的爆破相識,如今成了忘年交。
2007年4月12日的清晨,隨著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遼寧體育館成功爆破。始建于1976年的遼寧體育館是遼寧著名的地標性建筑,承辦過數百項國際國內重大賽事和演出,那是一代人共同的記憶。遼寧體育館也被遼寧人親切地稱作“大館”。
陳式桐是當年遼寧體育館的總設計師。因為要了解遼寧體育館的設計背景,我專程去陳式桐老人家里拜訪。那是一個老舊小區中簡單的三居室,盡管房子已經有很多年了,但是收拾得非常干凈整潔。遺憾的是,老人家已經雙目失明。雖然她見不到我的樣子,不能跟我有眼神的交流,但她卻用握著我的那雙手傳遞給我力量和溫暖。
寒暄過后,她拉我坐下來聊天。在陳老的書桌上,我看到玻璃板下壓著幾幅工整的小楷,字寫得相當漂亮,落款是陳式桐。詳細詢問后才得知,原來陳式桐的書法啟蒙老師正是鼎鼎大名的書法家啟功。陳老是北京人,書香門第大家閨秀,當年啟功正是她的家庭教師。年少時,因為表哥不看好她作為女孩也想學建筑專業,陳式桐硬是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清華大學建筑系,畢業后成為了我國當代著名的建筑師。說起遼寧體育館,陳老很高興地跟我分享了設計大館時的故事,說那是她很得意的建筑作品。
那天,我們聊了很久。我起身告別時,已近暮色。陳老送我們出門,我看到墻上掛著一張照片,是那種舊時的婚紗照,正是當年陳式桐和先生結婚時的合影。陳老的先生也是建筑師,他們的兒子和孫女也都在建筑領域工作。雖然這個建筑世家的住所并非人們想象中的豪宅,卻充滿了溫馨和幸福的氣息。以至于,告別后的路上,我久久忘不了那個家的質感,這種難忘和物質無關,和精神氣度有關。
大館爆破那天,我再次見到了陳式桐老人,不同的是,這次是在大館滿地瘡痍的廢墟前。大館爆破前,我就曾經和陳老通過電話,邀她來觀看大館爆破,陳老很爽快地答應了。怎奈,大館的爆破日期一拖再拖,到最后由于受到限制,采訪計劃臨時改變,不能請陳老來現場了。那天晚上,當我告知陳老時,我感受到了電話那邊的失望……
本以為這次通話會是這件事的結局,沒想到,大館爆破后不到三個小時,我就接到了陳老的電話。她用請求的口吻要我帶她到大館的廢墟上看看,因為那里有她的青春和曾經的夢想。她說之前覺得如果聽到大館爆破的那聲巨響,她的心會碎的。可是掙扎了好久,她還是決定來見這位32歲的老朋友最后一面。我無法拒絕,更因為無法幫這位老人達成心愿而深深自責。陳老的要求很簡單,希望我們能為她拍張照片留念。于是,我邀請了同事帶著設備去拍照。
當我推著輪椅上的陳老行走在滿是瓦礫的大館廣場上時,陳老始終默不做聲。盡管雙目失明,但她的耳朵非常靈敏。當聽見了久違的機器轟鳴聲,陳老的眼眶有些濕潤,我能感覺到她的肩在微微顫抖。也許,看著自己的心血化為烏有,沒有誰比她更心疼,就像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離去一樣,這種心境是何等的折磨人啊……
過了良久,陳老對我說:“我83了,她才32。她沒給我送終,我得給她送終了。”這句話讓我的心疼得揪了起來,可是我卻什么也做不了。此情此景,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我只能輕輕地將手搭在陳老的肩頭,默默安撫這位傷心的“母親”。
臨走的時候,我將一塊大館爆破時飛濺下來的石頭放在陳老手中作為留念。她靜靜地撫摸著,一言不發。我想,此時在她眼前的,或許不是這一片殘骸,而是30年前大館興建時的種種情景。那里有她熟悉的工地,有她想念的同事,更有她逝去的青春。我把照片洗出來后,連同大館爆破的影像一起給陳老送去,她依舊微笑著說著謝謝,我能感受到她言語中的欣慰。
時代在發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青春記憶。在歷史的洪流中,你我也許都是不起眼的瓦礫,但是若能有過輝煌的一瞬,哪怕終將消失,也此生無憾了吧。
夕陽中,坐在輪椅上的陳式桐老人,面朝著一片廢墟的大館,久久靜默——這個畫面定格在我腦海中多年不散。十多年后的今天,想起這位忘年交,我想用“女神”來形容她。在我看來,所謂“女神”,并非定義在風光無限的日常,而是在寵辱不驚的瞬間,能夠自信又篤定地面對自己的人生,坦然面對得意與失落、痛苦與哀傷,就像陳式桐老人書桌上那幅小楷:端正,從容,氣韻不凡。
最令我高興的是,至今,“女神”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