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元1648年,清順治五年。龍興之地盛京城,已不如昔日繁華。大西門外的官路上,遠遠地走來一個人,風塵仆仆。他身材并不高大,因為長時間的趕路,腳步也有點蹣跚,但上身一直挺拔。走得近了,眾人才看清,原來是一個和尚。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和尚,是從北京來的和尚,確切地說,這是從南邊來的一個和尚。
這個和尚,名字叫函可,俗名韓宗騋,字祖心,祖籍廣東博羅。韓宗騋是明末禮部尚書韓日纘之長子,幼受熏陶,家學淵博。尚書公子,文采飛揚,聲名一時無兩。不過,這位公子,卻看淡俗事,剃度出家,為羅浮山首臺空隱和尚座前弟子,法名函可。
孰料,俗緣難了,大明王朝山河易色,去南京印刷藏經(jīng)的函可,因戰(zhàn)事困入城中二年,親歷南明王朝種種事跡,耳濡目染江南各地民眾被燒殺擄掠的慘狀和抗清殉難者乃至仁人志士的事跡,寫下《再變記》。等到去廣東的交通恢復,函可雖求得路條,卻在出城之際,從行囊中翻出了這本“反書”。清軍“疑有徒黨,拷掠至數(shù)百,萬楚交下,夾木再折,絕而復蘇者再”。雖受盡酷刑,但函可卻絲毫無懼。遂被押解至北京,幸運的是,沒有被再治罪,只是流放千里,逐至盛京,“奉旨焚修慈恩寺”。
慈恩寺,盛京古剎,傳說建于唐朝,有記載的是在清天聰年間重修。清廷對函可從輕發(fā)落,以示大開“慈恩”。從南國軟風行走到塞北的冰天雪地,函可也成為了清朝文字獄的第一人。
好在慈恩寺沒有嫌棄他,寺內的一位僧人,勻出半鋪炕,來安頓這位來自南方的同道。但函可并不適應這種生活,“幸有千家在,何妨一缽孤?但令舒杖屨,到此亦良圖。”每日里,填飽肚子,成為了函可的第一要務。有時候,遇到大方的施主,施舍得多了,函可就飽餐一頓,甚至要吃得撐了,防止的是下一頓的饑寒。這樣的生活,餓壞了他的胃,也摧殘了他的身體。不過,這個孤傲的靈魂,卻在盛京城內,乃至遼東大地上,都留下了眾多讓人難忘的身影。
函可拜訪名流,盛京城內流放的文人,都成為了他的好友,他還特別推崇寫下《不二歌》的張春。作為一代詩僧,函可的詩文和品行使他獲得了百姓極大的崇敬。
順治七年,流人們?yōu)楹少R壽,函可提出模仿江南才子結社的風氣,自創(chuàng)詩社時,得到了積極響應,當時在場的僧三人,道兩人,士十六人,后來者八人等,共和詩三十二首。函可稱詩社的名稱為“冰天詩社”,這是東北歷史上的第一家詩社。
從慈恩寺出發(fā),函可的腳步越走越遠,他來到海城金塔寺為住持,此間將其所寫的詩進行整理編輯成《金塔鈴》詩集,得以刊行。最后他在千山雙峰寺圓寂。其弟子在《金塔鈴》基礎上加以補充,得詩一千六百余首,編為《千山詩集》刊出,流布遼東、嶺南等各地。雖后又遭清廷封禁,卻幸運地流傳下來,成為我們如今可以閱讀的一部詩史。
如今,在遼沈大地上的很多地方,還能尋覓到這位著名詩僧留下的蹤跡。在沈陽慈恩寺,后人感念函可大師,重新恢復了冰天詩社。在這里,我們猶能感受到那個孤傲的詩僧,“只有心方寸,還余詩幾篇。時時吾笑我,不改舊時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