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甲骨文是一種象形度較高的文字,其中很多字形(部件)都表示所形容物體的形狀。因其刻寫的特殊書寫方式,導致書寫的形體有限,有時一個形體代表了不同的含義,其中“□”在甲骨文中較為常見,可以單獨成字也可以作為合體字的部件,且代表意思相當繁多。這給甲骨文的考釋帶來了困難,文章對已經公認考釋準確的甲骨文中包含的“□”形部件進行歸類、總結規律,以便更好的認識甲骨文字,對將來新的考釋工作帶來便利。
[關鍵詞]甲骨文;“□”形部件;古文字形
[中圖分類號]H12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2095-0292(2022)03-0084-04
引言
公元1899年,清光緒二十五年秋,國子監祭酒王懿榮,在北京為山東濰縣的古董商范維清鑒定出甲骨文,自此以后甲骨文問世,后世研究不曾斷絕,如今成果頗豐。眾所周知,甲骨文數量眾多,結構復雜,同一形體可以代表不同的意義。這其中“□”形因其復雜的表意功能較為典型,本文對《甲骨文編》、《甲骨文續編》、《新甲骨文編》、《甲骨文字編》①,間或也采用其他工具書中收錄的含有“□”形的甲骨文字形進行研究。對“□”形在甲骨文造字中的用法進行歸類。因篇幅限制,本文只討論標準方形,即四個角都接近90°的平行四邊形。如甲骨文“口”形()和“田”形()等不規則的或是方形中間有區別符號的形狀并不在本文的討論范疇。
一、甲骨文中“□”形表意的復雜性
“□”是甲骨文中一種常見的形體。其可以單獨出現成字,也可以作為部件組合成字。其在甲骨文中可表示多種意義:如表示干支、先王之名、星辰、棺槨、嘴巴、太陽、城邑、器皿等。對甲骨文“□”字(部件)的多義現象進行梳理,理清“□”字(部件)作為獨體字,與不同偏旁組合作為合體字時,所表示的不同的意義。這不僅有助于甲骨文“□”字(部件)的考釋,也能總結出規律。對未識字和新發現的文字中的“□”字(部件)進行判斷,進而為文字的釋讀工作帶來便利。由于學者們對于甲骨文釋義、形狀觀點并不統一,有的還未有定論,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對“□”字(部件)意義的分類。所以在進行具體歸類時,盡可能選取理可信的說法進行分類。如果有必要,則列出他說,以備參考。
二、甲骨文中“□”形的意義
甲骨文中的“□”可以大致分為以下幾類:
(一)“口”之省寫
口,《說文·口部》:“口,人所以言食也。象形。”“口”字甲骨文作(合集22249)等形,字形像口形,上方有左右兩短線延長而出,但在“口”周圍有筆畫包圍時會訛變為□形。“牟”甲骨文作(合集14313正),小篆作,《說文》對其解釋是:“牟,牛鳴也。從牛,象其聲氣從口出”。這是因為被包裹的“口”形在文字演化中,因為字形的變化而訛變為尖口,最終在小篆字形中被認為是偏旁,訛變為“厶”。所以許慎才會有“氣從口中出”的解釋。相似的例子如:“公”字甲骨文作(合集30961)等形,在小篆中也訛變為。“弘”甲骨文作(合集21914)等形,本從“口”后也訛變稱從“厶”。所以“牛”上部的“□”形,可能為“口”的一種省寫變體。又如甲骨文中“齒”字有一種特殊寫法作(合補3029乙),刻寫的時候省去了口形上的兩小豎,變為“□”。此字形體、所指均十分清晰,即使口形刻寫隨意,也不至于與其他字形混淆,所以多省略口上兩豎。其他字形中“口”形從未因省寫而變為“□”形。
(二)處所
“”字甲骨文作(合集11267)等形,“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左傳·成公十三年》)祭祀在古時是十分重要神圣的,被選中作為祭品的牲畜,要被帶到專門的飼養場所單獨飼養。此字就是表示被單獨圈養的,用于祭祀的牲畜。外包圍的“□”,即為牲畜所在的處所。甲骨文“祊”字(即方圓的方的本字)作(合集20354)等形,其與“丁”同形,除了通過辭例判斷,當“祊”講一般寫成長方形,而當“丁”講時一般更接近正方形。文獻中屢見“宗祊”相連,如《國語·周語中》:“今將大泯其宗祊……”可見此字與宗廟建筑有直接的關系,所代表的都是當時重要的祭祀場所。[1](P529)甲骨文“葬”字寫作(合集17178)等形,《說文》“葬,藏也。從死在草中。一其中所以薦之。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以薪。”陳漢平認為:“甲骨文字從井像棺榔或‘厚衣之以薪’之形”。而裘錫圭認為:“像殘骨埋于坑中”。甲骨文中坎穴之形多寫作、,上不封口。而根據現代考古學發現,在殷墟王族陵寢中存在木棺,陳說可信。甲骨文中還有一個寫作(合集29693)等形的字,未有定論,筆者認為其與《周易·冢人》中介紹的葬制:“……凡有功者居前,以爵等為丘封之度,與其樹數……”說法相合。[2](P52)其上方的“竹”形應該是“木”的省寫,故可以讀為“蘊”,表示下葬。那自然其外圍表示墓穴。
(三)“日”省寫
甲骨文“莫”字本作(合集29807)等形,從日從草,像太陽隱沒在叢林之中,是暮的本字。有時省去日中的點做“□”和下部的“草”作(合集30786)等形。甲骨文“暈”字有一作(合集10617反)形的寫法,“暈”字形一般認為是太陽周圍的光圈,應從“日”。故中間“□”是“日”省刻一短橫的一種特殊寫法。
(四)城邑
甲骨文“正”字作(合集6441)等形,,下部“趾”表示行進,上部“□”學界多認為表示“城”,表示向城邦進發之義,即“征”之本字。甲骨文“啚”字作(合集36484)等形,即鄙之初文。上“□”代表城邑,下是廩字,即設在田野的臨時谷倉,表示邊境的城邑。《左傳·隱公元年》鄭國共叔段“命西鄙北鄙貳于己”,杜預注“鄙即鄭國邊邑”。甲骨文“邑”字作(合集7322)等形,字形像封域下有人聚集,商代稱人群聚集的地方為邑,如卜辭屢見“大邑”、“天邑”等。
(五)“丁”帽象形
甲骨文“丁”字作(合集21555)等形,即俯視竹釘或木釘形,是“釘”的初文。在甲骨文中假借為表示干支或先王日名的“丁”。另外有一系列先王先公的稱謂的合文中,也含有“□”形,都表示先王日名“丁”。
(六)盾形
甲骨文中有“干”字作(合集9801)等形,上部為裝飾,中間是盾牌,下部為鐏(把盾牌樹立在地上的錐形尖頭)。“盾”字作(合集7427正)等形,即盾的象形。后期盾字多演變為梯形作(合集9082),與“□”形區分開來。如“干”、“戎”等包含盾形部分的字也都演變為梯形。[3](P100)
(七)大地
甲骨文“旦”字作(合集29780)等形,上部從“日”,下部的“□”表示地面,像太陽從地面升起,也有寫為(合集28566)形,上方“日”訛變為“□”。有學者解釋為上方為天宇,下方為厚土,表示無邊無際的空間。而后用“日”代替天宇,強化日出而天地分的含義。此字存在一定爭議,陳夢家先生認為此為“壇”字,是宗廟建筑之一部分。[4](P477)但是在卜辭中有“父甲旦”、“祖乙旦”的辭例,于省吾先生指出:“‘旦’應該和‘昌’為一字,在卜辭中作地名。”根據辭例推斷,是一處祭奠先祖的地點。可能是是一處開闊的、能接受日照的祭祀地點。下方“□”也可能解釋為代表這個區域。
(八)星辰
甲骨文中“晶”作(合集18648)等形,后加注聲符“生”孳乳成為“星”(合集11488)。《說文》中“星,萬物之精,上為列星。從晶,生聲。一曰象形,從□,古□復注中,故與日同。曐,古文星。星,曐或省。”從象形角度看此處星、晶所從“□”形是“星”的象形。而從“日”的晶、星則是從象事角度看,表示“星”發光的狀態。不過這二字在卜辭中表示不同的含義,應當加以區分。
(九)雹
“雹”字有一特殊寫法作(合集21777),因為篆刻方便,把一般象形的“◇”寫為“□”。蓋是一種為了刻寫方便而形成的異體。
(十)某種建筑
甲骨文“雍”字作(合集20277)等形,有學者認為“雍”是一種建筑形式即一種連環的儲物窯穴[5](P2095-2098)。也有學者認為是一種上居住下儲物的建筑結構[5](P45-51),今天西北的黃土高原上殘留的遺跡上,仍然留存有這種上居住下儲物的建筑結構,其說可從。甲骨文“良”字作(合集13936)等形,指宮殿外側的走廊(以戈擊四隅,敺方良。《周禮·夏官·方相氏》),我們知道,古人造字時,由于有些物體孤立地畫出來不易被人認識,就在這些物體的象形字里連帶畫出它隨帶的主體。“良”字中的“□”部分就代表走廊的主體,即某種建筑。
(十一)門窗
甲骨文“困”字作(屯南885)等形,本義是橫在門框底部、阻礙家禽進出、防止害蟲進入的門檻。(試藉車之力而為之困。《墨子·備城門》)“□”表示門框。甲骨文“宮”作(合集4290)等形,表示多窗戶的多樓層大型建筑,陳夢家先生認為是時王的住所[6](P478)。不過表示有一扇窗戶的小型建筑的“向”字甲骨文作(合集28948)等形,多從“口”形。無怪羅振玉先生說:“、形近,古文往往不別。古人作書,不為后世之嚴矣。”[7](P298)
(十二)物品或其組成部分的象形
甲骨文“工”字作(合集21443)等形,是古代畫直角或方形的工具曲尺的形狀,“□”表示兩端的接頭。又甲骨文“琮”作(合集32805)等形,即《周禮·春官·大宗伯》中記載:“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是一種在正方體中制作兩端有貫穿圓柱孔的禮器。其字形為中心圓柱橫切面的同心圓和正方體四邊割線圖的簡化。[3](P84)甲骨文“呂”字作(合集6778)等形,唐蘭先生說像金餅形。“員”字甲骨文作(合集10978)等形,上方的“□”就表示“鼎”的圈口。還有很多表示器皿的字形中,包含“□”部分表示器皿的圈口或者器皿上的某種裝飾,象形意味明顯,見而可識。“共”字甲骨文作(合集02795正)等形,王襄先生認為該字像兩手捧甕,《尚書·甘誓》:“今予惟共行天之罰”。孔傳:“共,奉也”,即供奉的供的本字。這里的“□”表示泛指的物品,而不是一個部分。
(十三)人頭
“子”字甲骨文作(合集22297)等形,像襁褓中的幼兒形,上部的“□”可知表示人頭部,還有許多和“人”相關的字形是同樣的道理,如天、元等,這些字從“人”從“□”象形明顯,茲不贅述。
三、甲骨文中“□”形規律總結
上述十三種有關“□”形(部件)的分類,基本包含甲骨文中所有較為清晰“□”類型,現分類總結如下:
(一)其他字形的省形或訛變
日字省寫為“□”,多發生在甲骨文歷組小字和無名組中,可能因為無名組卜辭字小巧,結構緊湊,尤其無名組二類卜辭喜用輕巧、圓轉的彎筆。[8](P366)此時的甲骨文刻寫,已經從以前可能的先書后刻,發展到直接刻寫了。其中的日可能一筆刻成,故有些不太容易與其他字訛混的字形,為了簡省取巧或是刻寫錯誤,會將日中的短橫省去。而歷組小字承襲無名組,有些字形受到影響,日中也有些因省寫而不加短橫。不過“日”與“□”相混淆,只發生在上述兩類中。而在“口”與“□”形混淆中,“牟”字所從之“□”,是否為“口”還未有定論。而“齒”字則由于字形表意明顯。“口”只是作為指示符號與齒聯系表意實在清晰,這種混淆不影響識讀,余下的“口”字與“□”形區別清晰。如“公”字甲骨文作(合集30961),而甲骨文中另有一字“”作(合集27494)等形,此二字如此相像,但在卜辭中所從的“口”或者“□”絕無混淆。而“□”表示窗戶的“宮”和“向”字中,由于字體特征清晰,所從之“□”都在“”之下,所以不至因與省刻后的“口”形混淆而造成誤讀。而在字形相像的從“□”表示星辰的“晶”和從“口”的“品”字之間“口”也從不省寫,未造成混淆。由此看來甲骨文雖然書寫并不規范,但已經是一種成熟的文字體系。對于相似字的區分還是十分注意。一些字形的省寫多發生在構型明顯不與其他字形混淆的字體中,屬于刻寫者的失誤或者取巧,并不影響識讀。看來上引羅振玉所說“古人作書,不為后世之嚴矣”,有些夸張了。
(二)作獨體字
在甲骨卜辭中“□”作為獨體字出現時,多為當干支或是先王稱呼講的“丁”(有時也指對時王的稱呼)或是當做宗廟祭祀場所的“祊”。這兩種字從字體大小上不好區分,但在辭例中用法有很大不同,可以分別,此外未見其他用法。
(三)作合體字部件
1.“□”作為外包圍結構
“□”在做外包圍結構時,表示內部事物所在的處所。如“”表示被選中作為祭品的牲畜的圈養之地。亦或是上文所提到的“人”所在的棺槨、墳墓,都表示內部事物所在的處所。此外,外包圍的“□”,還在一些做人名(族徽)或者地名的專字中作為區別符號,這類字形通過辭例可以很好的區分。
2.“□”作為象形文字的一部分
“□”在作為象形文字的一部分時,在與器皿相關的文字中其多作為表示圈口或裝飾的符號。而在其他物品的象形文字中其代表物品的某一部分。當然,有時“□”形也可以作為一種泛指表示一切物體,如上文的“共”。在“□”和“宀”()等和房屋有關的部件組合時,多表示門窗形。
3.“□”作形旁
絕大部分的“□”在作為甲骨文的偏旁時都表示“城邑”或“區域”,黃天樹先生甚至認為“□”就是“城”的表意初文。[9](P219)當然隨著文字的發展也會在一些形聲字中聲符。
結語
眾所周知,甲骨文已經是一種成熟的文字體系。雖然作為早期漢字,形體比較自由,規范度不及小篆,字形無定。但至少在同期的字形中,易發生訛混的字形都存在區別。造成人們混淆的最主要原因,是進行了跨時代的比對。[9](P154)今天,距離甲骨文第一次被認出已經過去了123個春秋。在這百年的研究中,出現了眾多成績斐然的古文字學者和極具價值的學術著作。但歷來的研究多是就單字或詞進行考釋,而很少從一個部件入手進行總結研究。本文從意義和形體的角度,對甲骨文“□”形(部件)的含義進行了研究,即探討了甲骨文中“□”形部件的多意性,也對其組合規律進行了歸納。這一工作不僅有利于甲骨文未識字的考釋工作,也避免了錯誤識讀。由于篇幅有限不能將所有包含方形部件的字形一一列出,且只采用了《甲骨文編》、《甲骨文續編》、《新甲骨文編》和《甲骨文字編》這四種參考材料,可能不夠全面。這些部分有待以后再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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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薄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