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晴









2017年仲夏的一天,我與林一方兄清晨從羅浮山黃龍古觀出發,沿著古蹬道上山。蹬道年久荒圮,有數處需要攀藤附葛而上。歷大小石樓、玉鵝諸峰,午后抵達頂峰飛云頂。其時晴空萬里,羅浮四百三十峰,歷歷在目,蒼山如海,天風似浪,令人幾欲凌虛飛去。身在此山之中,并無不識羅浮真面之憾,反有千峰入袖之感。下山后發興填了一首詞《憶少年·登羅浮山飛云頂》:“淙淙泉水,悠悠古徑,蒙蒙云岫。騎鯨過巨浪,絕塵摩星斗。始信山君終可就,倩麻姑、奉觴稱壽。雖霜鬢如此,卻千峰入袖。”近日,許曉生兄幫忙張羅一個山水畫展,我便用“千峰入袖”四字作為畫展題目了,也是記錄下多年來游歷山水的一份心情。
“一生好入名山游”,林泉高致,對于中國傳統文人來說,是一份割舍不了的情感,古人把這份情感雅稱為“煙霞癖”。我年輕時,有過許多愛好,比如足球、圍棋。中歲以還,盡皆淡去,唯獨游歷山水的愛好與日俱增。不過,與現在年輕人的探險不同,我只去有人文景觀的山水,對于異域風情與險絕之處,不太感興趣。這也是傳統的觀念—可行可望,終不如可游可居。
近年因為學術交流,我獲得許多到外地出差的機會,每至一地,只要條件許可,都會去當地名山一行。白天如無暇,便在晚上賞夜山。記得幾年前南京藝術學院李安源兄邀我至南京講學。講座結束,回賓館路上,抬頭望見皓月當空,如此良夜,豈可辜負?于是發念至東郊紫金山一行。車停于山腳下,我獨自踏著碎石鋪成的山徑逶迤而上。山徑沒有路燈,月光從林間樹杪透過,在石徑上留下斑駁的影子,偶爾會有一二山客走下山來,“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于是摸索著一直走到山路盡頭天文臺。正當憑欄遠眺秣陵山水,暢懷得意之時,忽得安源兄電話,原來是幫我訂車的學生向他報告,車子沒回賓館,而是偏航到了紫金山。他怕出意外,急忙來電問訊。得知情況后,他不覺失笑道:“若公豪興不淺。”安源兄實不知我有好幾年住在廣州北郊白云山下,每晚策杖入山行數里,故不懼夜行山路也。
至于說到豪興不淺,倒有一事可足一記。大約二十年前我在杭州念書,有一次獨游西湖,突逢暴雨,未帶雨具,衣衫鞋襪盡濕,于是索性把腳上的北京老布鞋脫去,在斜風細雨中跣足而行,從孤山一直走到斷橋。雨中游人稀少,遙岑遠目,如仙子披羽衣立于水際,“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東南嫵媚,雌了男兒,紫翠湖山,誠非虛言。我游西湖不下數十次,獨以此次最得山水之趣,也最難以忘懷。
山水之美,攝人心魄,其實是很難用文字、繪畫來表達的,或許最好的表達方式就像《世說新語》中的人物那樣“輒呼奈何”,不立文字而自有一片深情在焉。然而我于游山之余,終不免技癢,于是濡墨鋪紙,點染幾筆,既是記錄游屐所及,也算是抒發一下思古之幽情吧。十多年下來,也就積累了些許畫作,現在挑了部分出來,以求方家教正。最后需要說明的是,我的主業是中國書畫史研究,但用于山水畫實踐上的時間其實也不少,之所以能堅持臨池不輟,正在于這種對山水傳統的溫情與敬意,自然還有那無法自拔的“煙霞癖”。
責任編輯:宋建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