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麗紅,劉 威
(遼寧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遼寧沈陽110136)
清代的歷史極為特殊,它不僅作為中國最后一個封建王朝,處于由傳統社會向近代社會的過渡階段,更由于它是東北少數民族政權入主中原而呈現截然不同的入關前后兩個時期。1644年清軍入關,建立統一王朝之后,對于明朝的新聞傳播有所繼承,亦有所發展,其邸報、京報、小報、告示、流言等古代新聞傳播手段隨著王朝的興盛成為重要的新聞載體。晚清時期近代報刊的傳入,口語傳播的勃興,在推動清代新聞事業發展的同時,也積累了大量新聞傳播史史料。而相較于入主中原之后的清王朝時期,1616年到1644年間清前時期的新聞傳播活動,無論是時間還是空間上都截然不同,遺存的新聞傳播史史料亦十分有限。而這一時期,正是清代崛起、發展,由遼東一隅建立全國政權的基礎。其新聞傳播活動,對研究清代新聞傳播事業乃至清代社會發展都具有重要意義。
在時間上,后金—清處于地方政權階段,同時期有明朝為中國統一王朝,周邊還有蒙古部落、朝鮮王朝等。雖然學界普遍認為清承明制,但在清王朝建立初期,特別是東北的少數民族政權時期,其政治、社會生活,尤其是新聞傳播活動等表現出鮮明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有其特殊性。在空間上,后金地方政權建立之際,明朝尚有遼東都司,在一定區間內,其大多數的活動皆圍繞保衛、鞏固和擴大政權而進行。行動的主題為統一遼東而集中于軍事活動,并隨著形勢的變化進一步拓展到全國性的軍事擴張,進而統一中國,建立新的中原王朝。后金時期正值游牧文明的女真文化向農耕文明的漢族文化過渡階段。游牧文明對農耕文明的向往,推動了后金政治的進步。后金統治者學習并采納了諸多中原王朝的政治形式?;侍珮O時期設立的文館制度效仿了明代的三省六部,對后金政權進行有效的管理;設立八旗制度推動女真族的進一步發展,逐漸形成滿族;創建文字,推動滿文、漢文并重。這些對少數民族政治的改革,在推動政權建設的同時,也為新聞傳播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基礎。此間所遺存的史料多停留在軍事行動與政權初建的記錄,對于新聞傳播并沒有專門的描述,新聞傳播史史料的嚴重缺失,使得這一時期的相關研究難以開展。因此,亟待基于以往的研究,全面挖掘、系統整理清前新聞傳播史史料,以為進一步的深入研究創造條件。
后金—清在由一個少數民族的地方政權向中原統一王朝過渡的過程中,不遺余力地向中原王朝展開多元化的學習。這種學習并不僅僅局限于政權建設、軍事行動以及伴隨而來不斷拓展的一系列政治、經濟、文化、社會、民生等活動,當然也包括新聞傳播活動。早在偏據東北時期,后金—清政權就盡其所能利用明朝邸報。這種影響,顯然是長遠的。入主中原后,順康時期幾乎完全承襲了明朝的新聞傳播體制。但是,在清承明制的同時,其作為地方少數民族政權的新聞傳播體制、傳播渠道、手段與文化等,有否傳承和保留,或多大程度上的保留,都是研究清代歷史,尤其是清代新聞傳播史不可回避的問題。
由于入關前滿族文化相較落后,甚至滿文都是剛剛創制,多是以八王議政等會議和戰事郵驛的方式傳遞公文等政事信息。在沒有報刊的情況下,以滿語為基礎形成的滿族口傳說部構成滿族重要的信息傳播渠道。滿族口語傳播的說部里就包含講新聞之類的信息,大多老汗王的故事最初都是以新聞的面目出現的。同時,在滿洲實錄中有對懸書的記載,如“六月初四日樹二木于門外,令曰:凡有下情不得上達者,可書訴詞懸于木上,吾據訴詞顛末以便審問?!盵1]此外,未入關前后金政府便有一套中央文官體系,天聰三年,皇太極于當時的國家行政中心盛京設立文館。其職能之一是“出納章奏、承宣圣諭”及“處理蒙古、朝鮮和明朝有關事務”[2]等。天聰十年,皇太極將文館改為內三院,分別為內國史院、內秘書院、內宏文院。[3]相對于文館,內三院組織機構更加清晰、職掌分工更加明確。順治十五年,隨著清政府入主中原,參考明制,將內三院改為內閣??紤]到內閣作為邸報編發的重要機構,皇太極時代是否效仿明朝建立了朝報制度,內三院以及文館作為后金官方政治信息傳遞的主要管理機構,其與明朝的朝報制度有否關聯?盡管尚未見有關后金—清朝報的記載,但明朝文獻中卻保留了不少后金統治者關注和利用明朝邸報的史料。再者,清朝的鄉約制度,是一種特有的朝廷進行政治思想、意識形態傳播的信息渠道。尚未入關之前,努爾哈赤便強調教化:“為國之道,以教化為本,移風易俗,實為要務?!盵4]入關之后清廷的宣講,是否早在關外時就已展露端倪等,都是值得深入發掘的課題。
處于重要歷史轉型時期的清代,前中期文獻資料空前宏富,清末新史料層出不窮;較之入主中原后的清代,清前歷史漸行漸遠,歷史現象越來越隔膜,加之語言的障礙,史料建設的難度與之俱增。目前,國內清代新聞傳播史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古代報刊活動,尤其是晚清漸入的近代新聞傳播方式。近年部分政治史、地域史、清代早期詩文研究成果中,對清前時期新聞傳播活動有所涉獵,如邱雪靜的博士論文《清入關前文館、內三院述論》(2007年5月)[2](1-112)、藍青的《清初回族詩人丁澎謫戍關外時期的創作心態》[5]、刁書仁的《16、17 世紀之際東亞全遼地區的滿蒙關系——以努爾哈赤對東部蒙古的策略為中心》[6]、桂濤的《“丁卯之役”后金朝鮮實質矛盾探析》[7]、史成忠等的《從清初東北流人詩看關東地域文化》[8]、董曉慧的《清代東北流人詩文研究現狀及展望》[9]、沈一民的《清初的筆帖式》[10]等,類似研究雖不以新聞傳播活動為主,卻為我們研究清前新聞傳播史提供了重要的史料線索。白新良的《試論努爾哈赤時期滿洲政權的中樞決策》[11]專節討論努爾哈赤時期信息傳輸渠道由簡單到繁密的境況。史媛媛的《清代前中期新聞傳播史》[12],是僅有的一部專門研究清代前中期新聞傳播史的專著,對清前的新聞傳播活動稍有涉及。據該書整理,這一時期新聞傳播的主要形式包括:明代邸報、明代塘報、明代奏折、轅門抄、后金檄文、后金奏折、諭旨、時人筆記、詩文、游記、起居注等。這些媒介形式不僅成為研究彼時清代早期社會史料的來源,更是清代早期新聞傳播史史料的重要載體。努爾哈赤起兵反明的“七大恨”即以檄文的形式發布,并通過多種渠道廣為傳播。此外,清代早期的歷史文獻,同時期的他國文獻,亦有重要的新聞傳播史史料價值,如清史稿、清實錄、明史、明實錄、朝鮮史料匯編、燕行錄等。其中,國內史料部分已為各領域學者所發掘利用,但仍有大量史料散見于各種文獻當中,同時各類民間記錄史料仍亟待開發;而國外史料,特別是同時期朝鮮王朝的文獻,對后金—清的新聞傳播活動有較客觀的記錄,可為研究清代,特別是清前的新聞傳播提供珍貴的史料來源,亦急需挖掘整理。
隨著“新清史”研究范式的創新,部分美國學者對清史研究開始注重新視角、新思路和新史料。但諸多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1644年清軍入關以后的清王朝時期,對于清前關注較少,僅見PERDUE,P.C.(濮德培)的ChinaMarchesWest:TheQingConquestofCentralEurasia(《中國西征:清對歐亞中央地帶的征服》)[13],主要放眼于全球視角,此中涉及不少清代早期的新聞傳播活動,具有一定的史料線索意義。
一直以來,日本學者都極為重視清前史研究。鴛淵一、戶田茂喜的《清の太祖の七宗惱恨に就いて》[14],是較早關注清前新聞傳播活動的文章。此后,一些圍繞清前政治、軍事活動的研究成果中,往往涉及當時的新聞傳播活動。如綿貫哲郎的《從“歸附漢人”轉到“漢軍旗人”——以“盛京出生”者為中心》[15],杉山清彥的《大清帝國の形成と八旗制》[16],以及谷井陽子的《八旗制度の研究》[17]等。這些著述將新聞傳播活動置于大的歷史背景之下,為研究清前時期的新聞傳播活動提供了寶貴的史料線索和借鑒。
韓國知名的學術組織“東洋史學會”(1965)和“明清史學會”(1983),是清史研究的重要平臺。關于清代早期部分,韓國學界較多關注東北地域史研究,其中部分內容涉及新聞傳播活動。金成修的《清史研究在韓國——以東洋史學會與明清史學會為中心》[18],金九鎮的《明代女直與中國的公貿易及私貿易》[19],考察東北女直對明貿易問題;徐正欽的《明末清初努爾哈赤的對明關系及其性質》[20],側重分析明對女直、對努爾哈赤的政策以及努爾哈赤對明的朝貢、戰爭。進入21世紀之后,明清史學會多次組織學術會議,形成一些關于清前期的研究成果,如盧基植的《滿蒙交替在遼東》(2004年)與《滿蒙朝關系中的東亞情勢》(2004年)、金成修的《滿蒙與藩部體制》(2004年)、韓明基的《明清交替與朝鮮》(2004年)、崔韶子的《燕行錄研究》(2008年)、徐仁范的《燕行錄的史料價值》(2008年)、金暻綠的《朝鮮對中國使行》(2008年)、宋美玲的《入關前的沈陽館》(2008年)、鄭恩主的《燕行使者的西洋畫認識與真寫術》(2008年)、徐正欽的《入關前清史斷代》(2009年)、尹恩淑的《兀良罕三衛與明蒙關系》(2013年)等。[21]雖然上述成果遠非專門的新聞傳播史研究,但其中不乏可供追尋的新聞傳播史史料蹤跡,無疑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綜上,國內外對清史研究給予了足夠的重視,但對清前時期的新聞傳播活動仍關注不夠,專門研究尤為少見。對清前新聞傳播史史料的系統收集整理尚未啟動,因而史料的分類、勘校、解讀與考釋等仍未形成規范,史料的運用停留在“個人感悟”“碎片化”層面,嚴重桎梏了清前新聞傳播史研究的發展。清前后金—清政權時期的新聞傳播,既是民族的、地方的,又是研究有清一代新聞傳播史的重要依據。清代新聞傳播表現出的某些獨特個性,唯有從清前的新聞傳播活動溯源;還原清代新聞傳播的歷史,需要史料的完整性和統一性,清前時期是不可或缺的鏈環。全面系統搜集整理清前新聞傳播史史料,勾繪這一時期新聞傳播史史料的基本知識譜系,具有獨特的學術價值。
清前時期,后金—清作為少數民族建立的地方政權,并未形成固定的邸報、京報、小報等新聞傳播系統,其新聞傳播活動的記錄,掩埋于大量未曾發掘的傳世史籍以及民間遺存之中。這些史料需要進行系統的收集、文字???、釋讀內容、考釋疏證等研究工作,才能更好地為學界開展研究提供便利條件。然而現實情況是,后金—清文獻多為滿文,由于滿族統治者的少數民族文化敏感,后世修史,對此時段發生的事多語焉不詳,或有意篡改;從筆記、詩文、碑刻、譜牒、口碑等民間文獻、文化遺存中析出史料,亦皆需與正史對照考辨,無疑增加了搜集、整理的難度。所以具體的史料整理與研究工作主要圍繞以下幾方面展開。
滿族在東北建立的后金—清政權,官方語言為滿語,官私文獻的主體是滿文,因而與清前中期和清末相比,清前時期的文獻數量不多,但把握起來難度卻很大。后金—清政權的同時期,亦有明朝、朝鮮、蒙古等多個政權,都與其交往繁密。有關清前新聞傳播的記載,在官方正史中較為豐富和系統,如《三朝遼事實錄》《明史》《明實錄》《清史稿》《清實錄》,以及文人筆記、譜牒等最為常用。其中,王在晉撰《三朝遼事實錄》十七卷,一一據羽書封駁邸抄塘報,有較高史料價值。但尚有大量滿文文獻、官方文書及方志等有待進一步開發和利用。目前已經整理漢譯的滿文文獻數量有限,如清太祖《滿洲實錄圖》、羅振玉編印《清太祖太宗實錄》四冊、故宮編印《清太祖武皇帝實錄》等。值得一提的是,在外國文獻中,朝鮮保留的大量中文文獻因不存在語言文字的障礙而需要格外關注,如《朝鮮王朝實錄》《朝鮮史料匯編》《燃藜室記述》《燕行錄》等均有重要的史料價值,雖有部分史學學者已開始使用,但新聞傳播學界尚未留意。仍未得到充分挖掘的朝鮮《李朝實錄》,較之《明實錄》等明朝文獻對女真族的記載還要完整、詳細,應當保留了清前時期新聞傳播的珍貴史料。尤其是朝鮮奎章閣所藏明、后金史料,如《春坡堂日月錄》《朝聞野記》《續雜錄》等,或描寫戰事,或記錄外交、見聞等,其中不乏重要的新聞傳播史史料,是以往研究中所忽視的。對上述文獻進行全面搜索,從中打撈新聞傳播史史料,并進行系統整理、輯錄、考釋,是一項重點研究內容。
檄文是后金—清政權較為普遍使用的官方信息傳播方式,類似于政府公文。其中,著名的有努爾哈赤于1618年所發“七大恨”,以及皇太極于1627年出兵朝鮮討伐“明將毛文龍”等。這些檄文通過布告、傳閱、散發等方式廣為傳播,與重大的歷史事件相生相伴,承載了清前時期重要的新聞事件,是研究這一時期新聞傳播活動的重要線索。
清前滿族地方政權,官方邸報尚未形成,而彼時明朝邸報為政府傳遞政令,關于后金的相關消息屢見不鮮,積累了豐富的新聞傳播史史料。塘報作為軍事信息傳遞的重要途徑,亦為明朝所倚重,同時因明、后金—清之間戰爭不斷,塘報往來頻繁,也是重要的新聞傳播史史料來源。在打敗明朝、統一遼東的過程中,后金—清政權通過明朝邸報所記錄的重要信息,包括軍事調配、朝廷政策傾向、農民起義的影響等,判斷明朝在遼東的布防,制定相應的對策。同時通過明朝塘報獲取重要的軍事機密信息,在明強金弱的局面下,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從“薩爾滸之戰”開始有針對性地瓦解明朝在遼東的防御。因而,通過明朝邸報、塘報,不僅可以獲取后金—清與明朝作戰的軍事新聞史料,更可窺見其擊敗明朝、統一遼東過程中軍事情報系統或機制的構建情形,建立古代新聞傳播與軍事之間的互動脈絡網格。
作為中國古代重要的官方文書形式,上諭、告示、奏折和通告等在溝通官府與民間,維護政權統治的同時,也是新聞傳播信息的重要載體。清前時期的上諭、奏折、告示和通告等文書在某些方面尚不成熟,其語言、文字、行文、發布方式等也各具特點,表現出鮮明的地方性和民族特色。此時的后金—清尚處于少數民族地方政權時期,軍事和政權建設并重,梳理這一時期的諭旨、奏折、告示等史料,不僅是還原彼時新聞傳播歷史軌跡的必要前提,更關乎入關后清代此類新聞媒介的傳承與變化,是目前新聞傳播史學界史料整理以及研究的盲區。
后金—清延續了北方少數民族社會傳播活動的一些方式和特點。碑刻是北方少數民族用以記錄重大歷史事件、活動的重要媒介。滿族前身女真人曾建立金代,在遼金時期曾有大量的碑刻承載當時的歷史事件、人物豐功偉績。其碑刻傳統在清代亦有繼承,皇帝出游,重要的軍事、政治、經濟和社會活動均有碑刻記錄,同時期重要歷史人物作為彼時活動的親歷者,其碑刻內容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在新賓滿族老城等遼寧省境內的滿族文化遺址,保留了大量碑刻,從清前碑刻文中發掘新聞傳播史史料,是新史料發現的重要途徑。
檔案作為一級史料,是新聞傳播史史料最傳統、最基本的來源文獻。清前時期官方檔案存留不少,但由于滿文的文字障礙,使得可利用者極為稀少。這個缺憾一方面可以通過同時期明朝的檔案文獻予以彌補,另一方面,已經譯出的部分《滿文老檔》(部分)等重要清前檔案,是不可多得的珍貴文獻,但目前新聞傳播史學界尚未很好利用。對此類檔案文獻進行逐書查閱,全面搜索,從中析出新聞傳播史史料,系統整理,將是對新聞傳播史學界的一大貢獻。
盟誓是后金—清與蒙古、周邊少數民族交往,處理重大事件時所常用的一種儀式,在少數民族政權時期具有重要意義。盟誓,是一種類似于今天自媒體形式的古代新聞傳播方式,這種具有濃重宗教色彩的誓約儀式自春秋時期出現后,廣泛興盛于北方游牧文明中,在游牧民族的政治生活中占有不可取代的地位。后金崛起過程中,曾不斷與周邊的蒙古部落、朝鮮王國發生沖突。盟誓則成為后金與其他政權建立外交關系以及處理內部紛爭的重要手段,曾多次與明朝、蒙古、朝鮮及其內部進行盟誓。通過盟誓,努爾哈赤、皇太極先后成為了北方地區各類同盟的“盟主”,以公開的身份領導女真、蒙古及東北的漢人進行各種戰爭,建立和鞏固后金政權,在促進滿族、蒙族及東北漢族融合的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盟誓作為一種公開的聲明,與檄文的討伐性質不同,帶有正式的外交聲明性質,其自身擁有極強的道德和誠信認可,兼具公信力和法律效力,體現了由傳統的神靈宗教約束向國家法律體系過渡的階段特征,因而不僅承載著重大歷史事件,亦是軍事新聞、政治新聞的重要載體。對清前盟誓相關文獻的發掘,會有不少新的發現,或可修正、改變傳統對這一時期新聞傳播史實的一些認知。
除在學界尚未利用的薩滿、口傳說部、盟誓等口碑中發現新史料外,田野調查是基于人類文化學和考古學的研究路徑,對現有史料進行補充和完善的重要研究方法。清前時期是中國古代史的重要階段,其政治與社會生活保留了大量的古代文明遺跡。相較于中原統一王朝,東北地方政權更多地具有傳統的地域文化和少數民族文化特點。在從游牧文明向農耕文明過渡的背景之下,滿族雖創建了滿文,但傳世的文字材料比較有限,多集中于對王朝內部重大事件的記錄,且大多語焉不詳,很難進一步發掘其中的新聞傳播史史料。而田野調查方法恰可以豐富這一時期的史料來源,雖然其中的史料價值有待進一步考證,卻極大地彌補了傳世史料在此方面的不足。
后金—清政權所在的東北地區保留了大量清代早期歷史遺存,包括重大歷史事件的碑刻以及清昭陵、清福陵、清永陵和清代皇帝歷次東巡所留遺跡,還有為數眾多的滿族村落。這些珍貴的調查對象不僅是清前時期新聞傳播史史料的重要來源,也是研究清史的重要依據。可以依據傳世文獻及地方志等設計相關的調查提綱,確定調查對象,制定調研計劃,組織專業人員進行詳細的實地調查與錄入,對比傳世文獻,補充新發現史料,從中整理出有價值的新聞傳播史史料。
總之,清前時期的新聞傳播史史料來源廣而雜,搜集整理難度較大。需要在充分把握官方正史文獻等基本史料的基礎上,側重對東北地方檔案、朝鮮等外國文獻的搜索,并結合滿族歷史文物與遺跡的實地調查,盡可能發現新史料,以實現對清代新聞傳播史史料的徹底打撈與全面梳理。
清前是整個清代初建階段,一方面,其政權最大程度上保留了東北少數民族及地方區域特點,帶有游牧文明色彩,一定程度上還保留了遼金時期女真族的文化。因此,在其文化構建過程中,諸如騎射、剃發、議政等傳統皆有保留。同時還吸納中原王朝文化,仿習明朝政治等。在這一過程中,新聞傳播媒介成為其間的重要紐帶。從努爾哈赤起兵檄文“七大恨”到皇太極謠言“計除袁崇煥”,后金—清統治者擅長并熟練使用各種傳播方式服務于其政權建設。觀察與研究清廷于1644年入主中原后在政權各個方面的發展,尤其是新聞傳播活動的發展,很有必要回顧和考量清前時期的經驗。
就清前的新聞傳播活動而言,其史料的積累完成于后金—清政權發展演變的歷史進程中。在其基礎上形成的新聞傳播史史料既體現一定的內在邏輯,又具有一定的客觀規律。對清前新聞傳播史史料的整理與研究,不能單純理解為新聞傳播活動史料的收集整理,而要回到歷史本源,放眼清代的大歷史,通過全方位、多層次的史料收集與整理發現規律,方為上乘。因此,遵循整個清代新聞傳播史總體內容與發展規律,結合清前歷史的階段性特征,通過對這一時期新聞傳播史史料的全面梳理,以時間為經,以媒介形式為緯,搭建清前新聞傳播脈絡網格,自然呈現其新聞傳播的歷史軌跡和運演規律,不僅可以為清代新聞傳播斷代史書寫提供基本的前提,同時可以為清代新聞傳播史史料學的建構積累研究實踐。
清朝是中國封建君主專制統治的最后一個王朝。如果沒有建構起對清代歷史的正確認識,對中國歷史的認識必然是不完整、不全面的。無論是從中華民族的歷史記憶建構看,還是從清史研究的當代價值看,都必須高度重視清代歷史、加強清史研究;[22]美國清史研究的代表人物費正清便主張從清史入手,認為研究清史對理解當代中國具有重要意義。[23]清前作為清代的史源,其歷史梳理特別是史料整理與研究的價值不言而喻。
首先,史料學是研究史料源流、價值和利用方法的學問,是治史的門徑之學,歷來為中外史學家所重視。西方史學自蘭克起,將自然科學方法引入史學研究,尊重史料的客觀性漸成為史學研究的基本準則。中國史學梳理、考證史料的傳統源遠流長,近代以降受西學影響,史料于史學研究之地位更趨被尊崇。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2009年)在繼承清代學術疑古態度的基礎上,吸取西方治史方法,重視歷史研究的客觀性,視史料為“史之組織細胞”;[24]胡適在《中國哲學史大綱》(2011年)中把史料的搜集整理工作放在哲學史研究的首要位置,而史料整理工作的重心在于史料審定,他認為西洋史學的進步大半在于審定史料的方法更為嚴密;[25]傅斯年對史料的重視幾至極端,他強調史料在史學研究中的核心地位,在《史學方法導論》(2003年)中甚至提出了“史學即是史料學”的口號。[26]綜觀中西,史料始終被視為研究的根基所在,即使強調歷史研究主觀性的史家也無不重視史料的考證與辨偽,相應的史料學研究蔚然可觀。然而在新聞傳播學領域,盡管新聞傳播史著述頗豐,史料的整理也始終為學界所關注,并已取得顯著成效,但仍存在嚴重缺口。清前時期新聞傳播史史料便尚未形成專門的系統整理,完全依賴于鄰近學科,尤其是史學界的史料整理成果,在浩如煙海的歷史資料中尋覓本體史料,其難度可見,因而嚴重遲滯了清前新聞傳播史的研究。
以傅斯年為代表的史料學派奉“一切史學都是史料學”為圭臬,固然難免偏頗,但依據史料本身的內在邏輯,全面系統呈現它們的原始軌跡,不失為改進新聞傳播史研究范式依賴、理論套用、游談無根等“拾人牙慧”問題的有效途徑。徹底清理清前新聞傳播史史料,以史料生成的時間為經,以史料所涉及的媒介形式為緯,對所搜集到的史料進行系統的整理、考釋與輯錄,在全面細致描述清前新聞傳播史史料的文獻分布基礎上,對其中重點文獻的內容、特點、價值等進行史料學意義的分析,在時空交錯的歷史維度中繪制清前新聞傳播史史料的知識譜系,可以為這一時期新聞傳播史研究提供堅實的史料支撐,為完成清前新聞傳播史奠定基礎。
其次,史料之成為“學”,應有其獨特的理論、內容與方法。史料學作為歷史學中相對獨立的知識體系,在整個學術研究中有它的獨立地位和科學價值,它不是學術研究的附庸,而是學術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史料有學,卻不等于初級的史料整理。從史料中發現問題并獨到地闡釋問題,需要有體系性的理論支撐。由于學科建制較晚,新聞傳播史學研究領域尚無嚴格的文獻學、版本學、??睂W和目錄學等專業理論體系,研究者不得不依賴歷史學科史料學的一般理論和方法,因而造成學科邊界模糊,“本體迷失”[27]。隨著新時代的發展和整體學術由虛向實、由論向史的轉換,新聞傳播史學研究超越基本的史料整理范疇,建構獨立的史料學學術體系,已勢在必行。清前新聞傳播史史料的研究旨在從史料學的視角考察相關學術資源和成果,探求清前新聞傳播史史料的一般規律與專業性特征,提出建構新聞傳播史史料學的理念。因而勢必涉及到史料的內涵、范疇界定,史料搜集、整理、鑒別、分類標準與輯錄方法,特別是對清前新聞傳播史史料知識圖譜的建構,都需要處理史料的理論思維,即史料研究方法論的問題,屬于史料學研究的理論范疇,不僅能夠拓展學術視界,而且可以輻射整個新聞傳播學領域,為中國新聞傳播史史料學之建構提供參考。
此外,從新聞傳播視角回應清史研究中的重大歷史問題。清代跨越中國古代和近代兩個歷史分期,處于社會轉型時期,既承襲著傳統,又連接著現代,當今中國的許多文化記憶、國族認知、媒介傳統,都要溯源至清代;認清中國當前諸多問題的緣由及其解決之道,需要從探索清代歷史開始。因而,清代歷來是史學研究的熱門領域。尤其在國外,研究范式的轉變、理論的創新幾乎都源于清史學界。圍繞清朝是“盛世”還是“倒退”,中國有無近代化的內生動力,滿族統治的文化政策是向漢文化的妥協還是以“滿族本位”為中心等直接關系到當今中國疆界和民族關系的問題,一直爭鳴不休。隨著中國大國崛起、世界格局發生重大變化,其在史學界的關注度愈發強化,但相較史學領域的熱鬧非凡,從未見新聞傳播領域的參與。新聞傳播學有鮮明的文化屬性,尤其是意識形態屬性,與上述問題的關系極其密切。從新聞傳播視角考察上述問題將有意想不到的新收獲。作為少數民族入主中原,清廷的新聞政策由初期的放任到逐步制度化的過程,其間經歷了怎樣的觀念變遷和文化融合,其現實效應如何?較之明朝,清朝的新聞統制有何進化和發展?它與清朝整體的政治文化有何關聯?清朝建立了較之以往朝代更為嚴密的新聞管理體制,為何大規模的流言傳播卻異?;钴S?清廷是如何有效掌控邊疆少數民族區域的新聞傳播,并進行意識形態宣教的?除去就新聞論新聞的探討,那些涉及其他學科領域的,如清帝國的文化象征體系如何通過傳播媒介建構,清朝統治者是怎樣利用傳媒文化在意識形態領域制造自己統治的合法身份等諸多問題都具有極強的現實意義,而這些問題的解決皆有賴于系統全面的新聞傳播史史料的整理和解讀,清前新聞傳播史史料的整理與研究不可或缺。充分尊重歷史事實,全方位、多渠道搜集史料,在盡可能還原清前新聞傳播史史料原始軌跡與原貌的同時,注重發掘其當代價值;在自覺的“史識”追求基礎上,重視客觀史料與主觀闡釋的結合,堅持“歷史”與“現實”的統一,進而有效回應清史學界的一些重要歷史問題,更應是本研究的重要價值所在。
作為中國最后的封建王朝,清史研究具有獨特的當代價值,清代新聞傳播史研究極具典型意義。而清代新聞傳播斷代史的完成,有賴于完整的清前史的梳理。清前時期與滿族入關后清朝的新聞傳播事業密切關聯,不可分割。清承明制,但滿族的政治、文化等傳統,在清王朝建立后得以延續,融入到清代的政治與文化之中,清廷也竭力保持其民族文化傳統,比如自始至終強調“國語騎射”等。入關前的后金—清政權維持政治運轉,必然要有暢通的信息傳播渠道,而發達的新聞傳播渠道也是社會輿論通暢的前提條件,其新聞傳播體制、觀念,包括民間新聞傳播,都不可能因清統治者入主中原承襲明制而戛然停止,一定或多或少融入、滲透到清王朝的新聞傳播體系之中。因而可以斷定,清前時期的新聞傳播與清統治者入主中原后的同類活動有著必然的關聯,若想了解清代的新聞傳播,就不可能回避清前時期的新聞傳播。清前新聞傳播史史料整理,是結構清代新聞傳播斷代史乃至清史不可或缺的鏈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