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龍
當前, 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美歐中俄準四極隱約顯現的背景下,世界范圍內后西方時代初露端倪,美歐中俄+英日+印度巴西(“4+2+2”軸對稱結構)為代表的主要力量,正組成一個以北冰洋為中心的軸對稱結構,意味著北冰洋世紀(北極時代)而非太平洋世紀即將到來。在未來全球格局變化中,由于核武器威脅下“冷和平”因素的存在及受東西方文化傳統(和合文化、民主和平論等)影響,存在權力完全和平轉移的可能,至于在美中之間發生,還是在美歐之間發生,還未見分曉,但歐盟明顯具有更大優勢。
一、后西方時代是否已經到來?
在2016年英國脫歐公投、2020年初英國正式脫歐的重要時間節點,全球最重要的安全會議、被譽為安全領域“達沃斯論壇”的慕尼黑安全會議,分別以“后真相、后西方、后秩序”(Post West,Post truth,Post order,2017)和“西方的缺失”(Westlessness,2020)為議題,凸顯了西方的整體性失落。
英國脫歐具有標志性意義,其中西方的整體性失落是其中蘊含的重要內容。從經濟上追根溯源,這一局面由2008年美國開始的全球經濟危機誘發的西方世界社會危機和政治危機導致,表現為中產階級大量破產,西方社會內部異質化、碎片化程度加深,對社會不滿的人增多,民粹主義抬頭,產生了憲政危機。集中表現為2016年英國脫歐公投和民粹主義者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而2021年美國倉促從阿富汗撤軍,令20年反恐戰爭成果清零,大大損害了其國際威望。這些事件,尤其是英國脫歐具有深遠的戰略影響和廣泛的國際影響。英國從歐盟分離出來,意味著英國不再和歐盟捆綁,而英國是原歐盟內部最親美的大國,其離開后將強化美英主導的五眼聯盟,同時也使歐盟進一步擺脫對美依賴,法國總統宣稱“北約腦死亡”、法德倡導歐洲軍就是走向戰略自主的典型體現。西方正在出現分野,日益分為以英美為首的五眼聯盟(即盎格魯—撒克遜聯盟)和歐洲大陸這兩大集團,不再是鐵板一塊。
英國脫歐后將進一步次大國化,其外交布局中,美、歐仍居首位,英美特殊關系重要性會加強,而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是英國外交調整的重點。這蘊含著重要戰略價值:西方整體性失落使利益比意識形態將更重要,這有利于進一步減少冷戰思維,有利于改革西方霸權主導下不公平不公正的國際秩序。以往美歐主導的世界格局正發生著某些積極變化,失衡狀態得到了初步改觀,向著東西方和南北方更加平衡的方向邁進,這有利于大小國家平等相處和國際關系民主化。
與此同時,非西方國家則出現了以金磚國家(BRICS)、展望五國(VISTA)、中等強國合作體(MITKA)為代表的群體性崛起。在美國爆發次貸危機的2008年,中國首次舉辦奧運會并首次金牌榜排名第一,2010年經濟總量超過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在2019年和2020年之交最早發現新冠肺炎疫情,充分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率先取得抗疫斗爭勝利,并成為主要國家中唯一正增長的經濟體,這些都是中國走向大國地位的重要標志性事件。與此同時,俄羅斯2014年出兵克里米亞,挫敗了西方企圖讓烏克蘭加盟入約倒向西方的戰略企圖,并于2015年高調介入敘利亞危機,成功打到傳統利益范圍之外,為其大國地位扳回一局。2021年,中美阿拉斯加交鋒后,中俄雙方外長直言兩國戰略合作沒有止境、沒有禁區、沒有上限,中俄聯合在中國寧夏舉行大型軍演,把中俄戰略合作推向了頂峰。印度雖然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方面差強人意,但是其經濟一直在發展,2019年經濟總量超過英國和法國,躍居世界第五,僅次于美、中、日、德。非西方國家中,土耳其、韓國、印尼、阿聯酋、越南、尼日利亞、墨西哥等國在近年來嶄露頭角,顯示出群體性上升勢頭。
上述西方國家整體性失落和非西方國家群體性上升同時出現,構成了慕尼黑安全會議聚焦“后西方”和“西方的缺失”議題的重大背景。但是,鑒于西方國家幾百年來經營全球的慣性和掌控全球的手段及技巧,以及西方內部各方的結盟關系和超強的政治、軍事、科技以及文化軟實力和話語權,東升西降只是一種趨勢,但歷史性拐點還遠遠沒有出現,而且同任何權力具有獨占性、擴張性的特點一樣,霸主國家不但不會輕易讓出國際霸權,而且還會殊死斗爭、反復博弈,導致起伏和反彈。大航海時代以來,在全球范圍內享有霸主地位的西班牙、荷蘭、英國莫不如此,大國的興衰是一部需要耐著性子觀看的歷史長劇,這個拐點時刻,正如文明鐘擺周期率所揭示的那樣,可能要以數百年為衡量時間的尺度,這正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應有之義。
歷史上,在1894年美國成為世界經濟第一大國后,躍躍欲試,企圖以自己為中心建立支配全球的霸主地位,憑借美西戰爭擴大勢力范圍,通過提出關于中國的“門戶開放”政策和八國聯軍侵華戰爭躋身列強行列。一戰時,美國雖大發戰爭財并成為戰勝國“三巨頭”之一,但美國倡導的國際聯盟依然被英國和法國把持,以至于美國國會認為國際聯盟對本國沒有好處而拒絕加入,美國妄圖主導國際秩序的設想落空。直到二戰時,美國再次因大發戰爭財而雄踞世界頭號強國地位的時候,才真正迎來了高光時刻。美國從1894年成為經濟第一強國到成為世界霸主(至少是西方世界霸主),即二戰結束的1945年,足足縱橫捭闔了半個世紀。如今,美國雖然霸權地位有所下降,但經濟、科技、軍事、文化實力仍然處于上升狀態,且在各方面都處于全球首屈一指的地位,要說后西方時代已經完全到來,還為時尚早。只能說,后西方時代只是代表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際影響力相對下降的某種苗頭。在可以預見的未來,無論世界格局如何演變,美、英代表的五眼聯盟,法、德代表的歐盟始終都是世界格局中重要的“棋手”。
這一局面引發了兩個猜想:一是在未來的北冰洋世紀(北極時代),世界格局呈現出美歐中俄+英日+印度巴西組成的“4+2+2”軸對稱結構;二是美國霸權衰落,在權力向中國或歐盟完全和平轉移過程中,歐盟有望成為下一代霸主。
二、世界格局在北冰洋世紀
呈現出“4+2+2”軸對稱結構
隨著后西方話題的興起,人們感興趣的是:在“西方主導世界秩序”的時代過去之后,應該是什么時代?對于這個問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其中,曾經流傳多年的太平洋世紀或亞洲世紀的說法,顯然不夠嚴謹。而在后西方時代,更有可能是北冰洋世紀(北極時代),世界格局由美歐中俄+英日+印度巴西(“4+2+2”軸對稱結構)主導。
太平洋世紀或亞洲世紀的說法,雖然聚焦中國等亞太國家實力的增強,但是忽略了歐盟的經濟文化實力,也忽略了俄羅斯的軍事政治實力(雖然俄羅斯也是太平洋沿岸國家,但其政治經濟文化和國際交往重心在歐洲)。作為世界格局的主要行為體,美、歐、中、俄四方是未來世界的主要塑造者,奠定了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視野下的“準四極”格局。這四方權力投放范圍的重合區域并不在太平洋,而是在北冰洋,確切說是在北極點附近,北極處在四大力量的地理中心地帶和影響力交匯區,戰略地位愈發重要。
與此同時,在“準四極”之外,在世界島(歐亞大陸)的東西側海面,脫歐后進一步次大國化的英國,與具有大國特征的次大國日本,在地緣政治處境、國際地位和聲望方面都更加相似,而兩者有可能“重溫1902年舊情”并有所行動。近期,日本蠢蠢欲動,計劃加入五眼聯盟,以欲和美國步調一致協調對華立場,這與在五眼聯盟中新西蘭對華友好的“小清新”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英國已于2021年2月1日正式向日本主導的“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協議(CPTPP)”提交了加盟申請。二者報團取暖,顯示了最親密盟友在此前美國政府單邊主義沖擊下產生的孤獨感。而在英國的大西洋對岸和日本的太平洋對岸,美國則是“準四極”格局中長期以來位于新大陸的世界霸主;在歐亞大陸的東西側,兩個巨大的大陸實體歐盟和中國是“準四極”格局中的兩個重要成員;北側的俄羅斯則是另一準極。這樣,大致可取歐盟總部所在地布魯塞爾(4°E)和中國首都北京(116°E)中間,同時幾乎也是日本首都東京(139°69′E)和英國首都倫敦(本初子母線)中間的東經65°為對稱軸,全球格局結構趨于更加對稱和平衡。
當然,在當前多極化尚未定型(“準四極”格局隱約顯現)的情況下,也不排除日本和英國經過一段時間發展后崛起成為與美、歐、中、俄“準四極”并駕齊驅的力量。不過,那只是一段時間之后的某種可能。當前,美、歐、中、俄“準四極”與英國、日本,與作為典型次大國且離北極較遠的印度、巴西,正在組成“4+2+2”的結構。
如果說,在美歐中俄+英日+印度巴西(“4+2+2”)組成的結構中,美歐中俄“準四極”是未來全球格局的中心層,那么,英國和日本構成了中間層,印度和巴西,則成為外層。這三個層次顯示了當前和今后一段時間內,國際社會主要國家的地位。這些國家呈現出某種對稱結構,除了歐盟和英國與中國和日本以東經65°為對稱軸外,巴西和美國在西半球與俄羅斯和印度在東半球,也形成了某種關于北極的準對稱結構。
在這一形勢下,北極航道開通以及北極能源和資源巨大儲量詮釋了北極爭端尖銳化的地緣政治因素和經濟因素,凸顯了以北極為中心的豎排世界地圖具有重要價值,而聯合國旗幟和徽章中的地球圖案也是以北極為中心,這與上述情況共同反映了二戰結束以來圍繞北極的北方國家在世界格局中的決定性作用,這些因素共同導致近年來北極地位越發突出。近年來,在全球變暖、破冰能力提升的背景下,沿岸國家在北冰洋邊緣地帶開通了東北航道(東半球的北冰洋航線)和西北航道(西半球的北冰洋航線),主要國家俄羅斯和加拿大已經開始對過往船只收取過境費等費用,行使航道管理權。同時,北極附近發現了大量的油氣資源和礦產資源,這進一步吸引了各方積極參與其中,各國甚至把自己主張的權益延伸到了北極點。發端于1989年、成立于1996年的北極理事會,現在已經從最初的北歐5國(芬蘭、瑞典、挪威、冰島、丹麥)和美國、加拿大、俄羅斯等8個正式會員,擴展到了歐洲的英、法、德、意、西、波和亞洲的中、日、韓、印、新加坡等觀察員國家,目前,愛沙尼亞等國也在積極申請成為觀察員。北極理事會關注鄰近北極的政府和原住民所面對的問題,宗旨是保護北極地區的環境,促進該地區在經濟、社會和福利方面的持續發展。
由此看來,世界權力的幾何中心,正在從歐美主導的大西洋往與美、歐、中、俄“準四極”以及英國、日本不遠的北冰洋移動,距離北極較遠的印度和巴西也成為重要的利益攸關方。因此,可以說21世紀并不是太平洋世紀,而極有可能是北冰洋世紀(北極時代)。主要原因是在中美激烈博弈中,歐盟和俄羅斯并未衰落,仍然具有世界格局一極的體量,英國和日本仍然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印度和巴西正大踏步追上來。即便未來世界不是“準四極”格局,而是“三超多強”格局,歐盟的體量決定了位于中、美、歐之間的北冰洋仍然是世界權力的幾何中心。退一步而言,即便未來世界是中美“兩極化”格局,同為北半球國家的中美之間,距離最近的路徑依然是北冰洋。此外,中國為避開美國布下的“馬六甲困局”,也有意支持開通北冰洋航道,并與俄羅斯構建“冰上絲綢之路”,激活近北極的萬里茶道和陸上絲綢之路經濟帶。因此,21世紀成為北冰洋世紀(北極時代)的可能性極大。
三、權力完全和平轉移何以可能?
在后西方時代,權力極有可能完全和平轉移,這既是基于現實的政治軍事特別是核武器因素,更是植根于東西方獨特的文化因素。客觀上,美俄之間“確保相互摧毀”核武器庫延續了冷戰時期“冷和平”,決定了世界總體和平還會持續下去,未來如果美歐之間或美中之間發生權力轉移,那將以完全和平的方式進行,盡管這種和平是核武器對峙條件下的“冷和平”。在這一客觀條件作用下,像美國借助一戰、二戰發戰爭財,在英、法對德國的火并中獨善其身進而攫取霸權地位,目前已經難以再次出現。這看似“英美權力和平轉移”,實則是以英、法對德兩次世界大戰為慘重代價,為美國稱霸作嫁衣。而主觀上,中國和合文化(愛好和平以及長袖善舞,通過打太極化解矛盾、化零為整的整體思維習慣)傳統,以及美歐之間“民主和平論”的共同價值觀,也意味著中美或美歐之間權力轉移將以完全和平的方式進行。
中國傳統和合文化對當代中國的外交模式影響深遠。近代以來,在中華大地上,國家蒙辱、人民蒙難、文明蒙塵,根本原因是中世紀農耕文明導致內斂封閉自守的小農意識根深蒂固,被資本主義工業文明降維打擊。要避免重蹈覆轍,需在自身基礎上發展出更先進的文明形態。而當代中國正在以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主要表現在:發展理念上,注重“互聯網+”思維、系統思維、創新思維、開放意識,依靠科技發展進步和綠色發展(生態平衡);在文化層面上,大一統觀念(集中統一領導)、王道(反對霸道)與和合文化等中華文明的典型特征,在新時代會有新特點。在這些優秀文明基因中,更具決定性的因素在國際層面。
在外交中,當代中國對傳統和合文化進行了卓越的繼承。仁智大國和道義現實主義契合傳統文化,為權力完全和平轉移創造了良好的主觀導向,是中國傳統“道”和道家文化的再生。中國人自古具有溫良恭儉讓和同理心,講究名正言順、師出有名,反對逆天道而行。表現在今天,就是以事物本身的是非曲直、而非一國私利來維護國際公平正義,國家無論大小、強弱、制度、發展階段都尊重其主權和領土完整,反對干涉他國制度模式和發展道路,在本國發展的基礎上,量力而行通過建設性介入力所能及地幫助他國,即《道德經》所言“為而不恃”。通過互利共贏,實現人類共同進步,實現先賢圣哲倡導的“美美與共”。與西方社會條分縷析的哲學相比,中華文明中傳統和合文化更注重整體性,正是鑒于此,湯因比在1973年說,“中華文明將為未來世界轉型和21世紀人類社會提供無盡的文化寶藏和思想資源”,“中國文明將照亮21世紀”。如今,大一統觀念發展成新型舉國體制,適應了系統思維的需要。“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這些繼承中華傳統優秀文明基因的要素,必將在新形勢下熠熠生輝,為解決人類社會和平與發展的難題提供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從而煥發出歷久彌新的生命力。
同時,中華民族基因中沒有侵略擴張的字眼,即使古代中原王朝強大之時,也不去征服朝鮮等鄰國,正是中國強大國力和睦鄰友好政策,吸引了周邊國家自覺學習中華文化,形成了中華朝貢體系,甚至日本、朝鮮半島、越南都以“小中華”自居。而中華傳統智慧充滿了陰陽辯證法思想,善于打太極,調理陰陽、化解糾紛,把矛盾消弭于無形之中。“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損有余而補不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修身之道和處世之道,是中國傳統治理之道的精髓。修齊治平是有德之人的生命人格范式,反映在國家治理和國際關系上,就是懷敵附遠、增信釋疑、勸和促談,而當代中國外交對和合文化的光輝實踐彰顯了大國的擔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中國就以大國身份推動印度支那問題的解決,發揮了建設性作用。21世紀以來,中國作為東道國,舉辦多次六方會談協調朝核危機中的美朝矛盾;積極推動伊核問題六國(五個常任理事國和德國)會議與伊朗達成了核協議,并積極斡旋巴以沖突。和合文化是中國和平發展并在國際局勢中實現權力和平轉移的內因,是根本因素。而目前,美國針對中國的遏制在國際上是站不住腳的,可以用“不講武德”來形容,暴露了其內心的脆弱和恐慌,遏制只能制造國際局勢緊張,不利于世界和平和全球化。
相比之下,與美國共享民主和平論的價值觀、比中國更具優勢的歐盟,更容易從美國霸權衰落中實現權力和平轉移。在中、美、俄之間左右逢源的歐盟,通過走向戰略自主尤其是防務自主和外交自主,更具備替代美國霸權的潛力。這是因為美國的霸權衰落,并不會自然導致缺乏國際經營經驗也沒有意圖領導全球的中國能承接美國的霸主地位,且中國人均經濟總量、科技潛力、外交實踐都處于明顯落后狀態和探索學習補課階段,而對外交往缺乏話語權、經濟發展模式的吸引力弱,以及軍事力量處于相對弱勢,是中國短時間內難以逾越的巨大鴻溝。相反,身為外交老手的歐盟,無論其文化、科技、經濟、政治還是歐元影響力以及駕馭全球局勢的經驗和國際地位與國際聲望,都是與美國等量齊觀的龐然大物,而且相比美國更加注重國際社會的道德秩序,尊重聯合國的中心地位,更加注重綠色發展,是規范方面的標準制定者和推動者,主張和平手段解決國際爭端(歐盟成功消除了導致兩次世界大戰的法德千年世仇,曾榮獲2012年諾貝爾和平獎),有助于國際關系民主化,是中、美、俄等大多數國家值得信賴的權威力量,只需加強戰略自主,就能成為國際事務主導權的最佳承接者。
隨著英國脫歐,歐盟戰略自主能力增強。近年來,歐盟因新冠肺炎疫情和內部不統一問題,出現了英國脫歐等黑天鵝事件,導致疑歐因素上升,雖然引起了法國國民陣線等極右翼勢力積極響應,給歐盟造成了一定沖擊,且歐元區深陷金融和債務危機,加上疫情等因素出現了經濟低迷,導致希臘等國一些極端勢力威脅要退出歐元區,但英國脫歐難以引發蘇聯解體那樣的“多米諾骨牌”效應。這是因為,全球化和區域一體化是各國面臨的重大戰略機遇,歐洲一體化契合世界政治經濟發展規律,近年來的逆全球化和英國脫歐等只是全球化和區域一體化大潮中的小逆流,危機最深重且極端勢力上臺的意大利、希臘等南歐國家以及右翼勢力較強的匈牙利等“新歐洲”國家都沒有明顯的脫歐跡象。因此,放在歷史長河中,英國脫歐難以阻擋,更難以逆轉歐洲的區域一體化。況且,脫歐前英國由于布萊爾時期的積極福利改革等因素促進了經濟發展并成功挺過了經濟危機,故其經濟形勢并不差。脫歐并非英國面臨災難深重、無路可走之時非“脫”不可的無奈選擇,而只是英國內部民粹主義情緒缺乏合理引導之時的簡單宣泄,脫歐導致英國離開了施展大國影響力的舞臺,并失去了美歐之間左右逢源的優勢,英國進一步次大國化已難以逆轉。這方面,卡梅倫等倉促決定脫歐公投的政治家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對歐盟而言,英國歷來都是三心二意的成員國,其在歐盟的利益主要在于共同市場、關稅等經貿領域。對于人員自由流動等,英國雖然歡迎,但積極性不高,例如,英國沒加入申根區。至于歐洲防務,英國向來都是堅定的大西洋主義者,長期反對在北約之外再組建獨立的歐洲防務力量,是歐洲防務自主的減速閥。這方面,其表現甚至不如維謝格拉德集團的波蘭、捷克等“新歐洲”國家,因為后者尚能積極組建歐盟戰斗群,促進歐盟防務發展。在國際交往方面,英國追隨美國,經常與歐盟步調不一致,比如英國緊跟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導致歐盟被撕裂。不過,更加開放、最具全球視野和利益的英國“出走”,會使歐盟變得保守和內斂,自我保護性增強。缺少了英國,歐盟經濟縮水1/6,但仍是規范性力量,可更快通過“永久性結構合作(PESCO)”等實現防務自主,對外更能用“一個聲音”說話,從而彌補短板,成為一個更加自主的國際行為體。這離當年基辛格擔心的歐共體“芬蘭化”(即奉行自我封閉的保護主義和獨立政策)更近了一步。近期,雖然歐盟向美國、加拿大、挪威開放了“永久性結構合作”,有助于美歐修復大西洋兩岸關系,但這畢竟是歐盟主導的對外合作,歐盟通過開放的多邊主義贏得了美國等盟友對其自身深度一體化的更多支持。而剛剛正式脫歐的英國,卻沒在邀請之列,足見英國在脫歐后一時尷尬的處境。
歷史上,1894年經濟總量就已經超過英國躍居世界第一的美國,在20世紀上半葉曾經不斷支持英國為了維護世界霸主地位,對崛起的德國、蘇聯等通過包含戰爭在內的各種方式來消耗英國與其他大國的實力,從而借助兩次世界大戰間接促成了英美之間霸權的和平轉移。而今,在拜登以多邊主義圍堵中國和俄羅斯的背景下,歐盟正在采取英國在二戰后善于唆使美國消耗國力的策略,以故意順從和較小讓步推動美國走向與中、俄對抗的前沿。如果運用得當,隨著歐盟戰略自主能力增強,以及美國與潛在挑戰者陷入“修昔底德陷阱”,不排除美歐之間如同當年英美那樣發生權力和平轉移的可能。這樣的話,歐盟將成為美國削弱潛在挑戰者中國和俄羅斯這場國際博弈中最大的贏家。而且,歐美擁有“民主和平論”等共同價值觀,對美國而言,二者之間的權力和平轉移也更樂于接受,因為同在西方體系內,美國之前對非西方國家的侵略和壓迫,在其霸權被盟友歐盟取代后,反倒不容易被清算。
因此,一段時間以來,西方聯盟雖然聯合起來針對中國,看似山雨欲來風滿樓,但其實西方并非鐵板一塊,在歐盟慫恿美國對抗中俄的同時,只有善于像隋朝長孫晟分化突厥那樣對西方五眼聯盟、歐盟、日本等分類精準施策,并從中爭取合作伙伴,或者至少是友好的中立,才能在折沖樽俎中贏得主動。實際上,美歐分歧大于英歐分歧,英歐分歧又大于英美分歧,這為應對拜登政府整合亞太盟友針對中國的舉動,實行楔子戰略、進行各個擊破提供了多種可能。比如,英國把金融視作立國之本和核心利益,為了維護金融地位,不顧美國的勸阻加入亞投行,并把倫敦打造成除香港外全球最大的人民幣離岸中心,就是可以開展深度合作進而遏制中英關系下滑、恢復黃金時代的絕佳切入點。
(作者系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責任編輯:劉景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