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慶 張 杰
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以來,我國參與全球價值鏈的程度逐漸提高,制造業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制造業發展面臨“大而不強”的困境,核心技術受制于人,關鍵中間品對外依存度高。Manova & Yu(2016)認為全球價值鏈的地位會影響企業績效。國外大型制造商通常占據研發、設計等具有高附加值的功能環節,在全球建立起以自己為核心的垂直分工體系。在參與全球分工的過程中,我國下游企業普遍存在“出口引致進口”機制,即生產制造關鍵零部件的能力面臨系統性缺位的問題,為了滿足出口的需要,只能依賴大規模進口國外的核心原材料(張杰、鄭文平,2017)。這制約了我國下游企業盈利能力的提高,引發對我國供應鏈和產業鏈安全性問題的思考。當今世界,數字技術革命疊加新冠肺炎疫情,正在加速全球產業鏈的重構,推動全球制造業格局發生重大變化。面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如何抓住機遇,提升自主創新能力,開展國際合作,塑造中國制造業發展新格局,成為一項重要議題。對此,我國高度重視創新主動權、發展主動權。“十四五”規劃明確指出“堅持自主可控、安全高效”,“加大重要產品和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力度”。本文深入研究國外上游壟斷對國內制造業企業盈利能力的影響,厘清國外上游壟斷影響制造業企業盈利能力的途徑,揭示不同國家(地區)上游壟斷的差異化影響,不僅有利于制定對策以增強我國供應鏈的韌性,而且可以為尋求國際合作,開辟制造業發展新路徑提供決策依據。
關于上游壟斷的影響,現有文獻主要圍繞上游行業壟斷對下游企業的產品質量、創新、出口等產生的影響展開討論。王永進、施炳展(2014)的研究表明上游壟斷促進了下游企業產品質量升級,但這一作用取決于壟斷的成因和下游的競爭程度,若壟斷是由于政府保護形成的,且下游競爭程度較高,則上游壟斷會阻礙下游企業的產品質量升級。何有良(2017)發現,上游壟斷對下游企業的創新決策和創新強度都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隨著我國企業參與全球價值鏈的程度提高,上游壟斷對下游企業出口的影響受到廣泛關注。相關研究認為國內上游壟斷降低了下游企業的出口國內附加值,對企業出口產生了負向影響(李勝旗、毛其淋,2017)。劉德學、鐘湘玥(2020)研究了國外上游壟斷對國內企業的影響,認為國外上游壟斷程度與國內企業加成率之間呈現倒U型關系。對文獻的梳理可以發現,現有研究主要聚焦于國內上游壟斷對下游企業的影響,關于國外上游壟斷影響的研究相對較少。
在國內企業參與全球價值鏈程度不斷提高的背景下,國內企業的盈利能力必然受到國外上游企業的影響。企業的盈利能力與其產品價格的成本加成率密切相關。對貿易自由化與成本加成關系的研究發現,貿易自由化通過加劇國內市場的競爭,會導致國內企業成本加成的降低(Bernard et al.,2003;Melitz & Ottaviano,2008)。Brandt et al.(2017)進一步區分削減進口關稅和出口關稅對加成率的影響,結果發現前者提高了加成率,而后者降低了加成率。也有學者探討了企業出口行為與成本加成之間的聯系。De Loecker & Warzynski(2012)、Bellone et al.(2016)分別利用斯洛文尼亞和法國企業數據進行了實證研究,結果表明出口企業具有更高的加成率。盛丹、王永進(2012)運用中國制造業企業的數據得出了相反的結論,即中國出口企業的加成率低于非出口企業。可見,現有文獻主要圍繞成本加成率變化分析了企業參與全球價值鏈過程中可能受到的影響,研究側重于價值鏈上下游關系,并未關注上游行業的市場結構。
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在于:第一,相關文獻中基于產業組織視角的研究主要關注國內上游壟斷的影響,較少涉及國外上游壟斷;基于全球價值鏈視角的研究主要關注價值鏈上下游聯系,較少涉及市場結構。本文將兩者納入統一框架,研究參與全球價值鏈背景下國外上游壟斷對國內制造業企業盈利能力的影響。第二,運用中介效應模型探討國外上游壟斷影響制造業企業盈利能力的作用渠道,有助于揭示二者之間的作用機制。第三,與現有文獻側重于考察總體影響相比,本文分別探討了國外上游壟斷對不同技術特征和產權屬性的企業的異質性影響,可以得出更為精準的結論。此外,與國內上游壟斷不同,國際政治關系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國家之間的經濟互動。因此本文引入國際關系理論研究上游壟斷影響的國別差異,這有助于為完善對外經貿政策、應對國際經貿環境變化提供更具針對性的對策建議。
與國內上游壟斷相似,國外上游壟斷同樣具有產業鏈傳導效應,即壟斷企業通過抬高中間品成本從而實施壟斷延伸,提高下游企業的生產成本。但與國內壟斷不同的是,國家間的政治關系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國外壟斷企業的決策;而本國企業的技術、產權特征也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其應對國外上游壟斷的能力。國外上游壟斷對國內下游企業的影響如圖1所示。

圖1 國外上游壟斷影響國內制造業企業盈利能力的機制
由圖1可知,國外上游壟斷企業既可以通過影響成本直接影響國內制造業企業盈利能力,也可以通過影響技術創新間接影響國內制造業企業盈利能力。從產業鏈的縱向關系看,國外上游壟斷企業的產品是下游企業的中間投入品。中間產品市場壟斷具有“傳導效應”:中間品壟斷加價會通過產業鏈向下傳導到下游企業,提高下游企業的邊際成本,對下游企業績效產生不利影響(李世杰、李偉,2019)。因此,國外上游壟斷會通過影響中間投入成本直接影響國內企業的盈利能力。
從長期看,技術創新能力決定了企業的盈利能力。由于中國企業與國外上游企業之間存在創新能力差距,而且國外上游企業通過封鎖中國企業技術創新路徑可以獲得足夠大的收益,所以其總會選擇對中國企業的價值升級路徑實行封鎖(盧福財、胡平波,2008)。與國內上游壟斷不同,國外上游企業在通過中間品貿易向中國下游企業提供零部件等產品時,會將中間品蘊含的專門知識、設計能力等鎖定在母國。為防止核心技術的外溢,進一步抑制下游企業自主研發創新能力的形成,上游主導性企業還會利用技術研發的累積性優勢和市場勢力,對下游企業收取高昂的專利使用費、提高知識學習與創造的壁壘(劉志彪、張杰,2007)。由于技術創新需要投入巨大的創新成本,加之存在很大的創新風險與不確定性,下游企業多以技術模仿與引進為主。國外中間品進入本土市場引致的進口競爭也會對本國生產的中間品產生替代效應,從而阻礙我國企業的自主研發活動(李平、韓彩霞,2021)。根據技術變遷的路徑依賴理論(Arthur,1989),初始的技術選擇由于自我強化機制和慣性作用會導致下游企業對上游企業的路徑依賴(陳強強、竇學誠,2018)。綜上所述,一方面,國外大型制造商利用技術優勢將核心能力鎖定在母國,向下鎖定下游企業的技術創新路徑;另一方面,我國企業對溢出技術的學習和吸收能力較弱,依賴于從國外直接進口具有質量優勢的中間投入品,從而喪失了研發創新的動力(呂越等,2018)。因此,國外上游壟斷會通過影響技術創新間接影響國內企業的盈利能力。據此提出如下假說:
假說1:國外上游壟斷會降低國內企業的盈利能力。
假說2:國外上游壟斷會通過抑制技術創新間接降低國內企業的盈利能力。
下游企業的技術特征和產權屬性差異會使國外上游壟斷對國內企業盈利能力的影響具有異質性。依據技術特征,制造業可以細分為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行業。技術密集型行業以進口高附加值中間品為主,而勞動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行業主要進口中低附加值中間品。吳艷芳、王明益(2018)研究發現,附加值越高的進口中間品,價格的正向扭曲程度越高,即價格被過度加成。進口高技術復雜度中間品還會加劇下游企業對國外中間品的依賴,這一機制強化了上游先發企業在全球價值鏈上高利潤環節的鏈主地位,也使得下游后發企業陷入“低端鎖定”(陳曉華等,2021)。因此,國外上游壟斷對技術密集型行業盈利能力的抑制作用更大。從產權性質看,不同所有制企業技術創新能力和外部政策環境存在差異,從而受國外上游壟斷的影響也存在差異。吳延兵(2014)認為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的技術創新能力高于國有企業。國有企業廣泛存在委托代理問題,經營者缺乏有效監督,創新激勵較弱;民營企業產權歸屬明晰,為實現企業的可持續發展,所有者的創新激勵較大;外資企業則可以靠母公司的技術轉移實現創新。陶虎等(2013)則持相反觀點,認為創新具有過程復雜性和結果不確定性兩大特點,國有企業憑借天然的優勢比民營和外資企業獲得了更多的財政資金支持,有效提升了自主創新能力。因此,不同產權屬性企業盈利能力受國外上游壟斷的影響程度需要通過經驗性研究確定。據此提出假說3和競爭性假說4a、4b:
假說3:與勞動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行業相比,國外上游壟斷對技術密集型行業盈利能力的抑制作用更大。
假說4a:國外上游壟斷對國有企業的盈利能力影響較大。
假說4b:國外上游壟斷對非國有企業的盈利能力影響較大。
當上游壟斷來自國外而非國內時,其影響還受國際關系的干擾。國家間友好的政治關系能夠引致更高水平的貿易合作,而政治沖突則會導致貿易水平下降(Morrow et al.,1998;Heilmann,2016)。Reuveny & Kang(1998)實證檢驗了政治沖突對不同行業影響的差異性,結果表明其對機械品和技術設備等“戰略性”商品貿易的沖擊要大于對食品飲料煙草等“非戰略性”商品貿易的沖擊。影響的差異與各個行業產品的供給彈性以及尋找潛在替代進口商的難易程度有關(Reuveny,2001)。由于上游壟斷企業可能來源于不同國家,中國與不同國家國際關系的變化疊加上游壟斷后會對下游國內企業產生異質性影響。與中國保持良好國際關系的國家會通過降低關稅和非關稅壁壘、開展雙邊或多邊經濟合作等方式促進經貿活動開展,從而降低包括中間品在內的貿易成本,促進跨國技術合作,提高企業盈利能力。與中國在某些領域存在沖突的國家則會通過貿易政策、投資政策、國際合作乃至司法途徑提高貿易成本,限制技術轉移,打壓中國企業。近年來,中美貿易摩擦不斷升級,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加征關稅清單還是出口管制“實體清單”,都體現了美國對我國電子和光學產品制造業、機械制造業等高端制造業的打壓與遏制。由于進口替代國中間品的質量并不是最優選擇,我國的進口轉移率很低,即無法通過進口替代國的轉移降低貿易摩擦帶來的貿易損失(呂越等,2019)。但對于醫藥制造業、基本金屬和金屬制品制造業等行業而言,歐盟相關產業出口的產品對美國產品具有一定程度的可替代性,能夠承接中美貿易轉移的部分份額,因此中國可以通過加強與歐盟的合作來對抗美國的單邊措施(楊成玉,2020)。據此提出如下假說:
假說5:源自不同國家的上游壟斷對國內不同制造業行業的盈利能力具有異質性影響。
下游企業面臨的上游壟斷程度受兩個因素影響:一是上游行業的市場結構,二是來自壟斷行業的中間投入在企業中間投入中的占比。因此本文將市場結構指標和投入產出指標結合,構建反映國外上游壟斷程度的指標。借鑒王永進、施炳展(2014)的做法,用上游行業的赫芬達爾-赫希曼指數測算上游行業市場結構。在此基礎上引入世界投入產出表中的對外直接消耗系數以反映國外中間投入所占比重。國外上游壟斷指標計算公式為:
=∑∈×
(1)
其中,代表本國行業,代表年份,代表年本國行業面臨的國外上游壟斷指數。表示行業的進口投入集合,國外行業是本國行業的上游行業。為世界投入產出表中的直接消耗系數,用行業中所使用的來自國外行業的投入占行業的總中間投入的比重來表示。代表國外上游行業的赫芬達爾-赫希曼指數,反映上游行業的市場結構,其計算公式為:

(2)
其中,,,和,,為國的企業和全球(global)行業在期的銷售額,二者的比值代表國企業的全球市場份額。
基于上述公式,本文計算了2005—2020年中國制造業細分行業面臨的國外上游壟斷指數,并將平均值繪制成如圖2所示的柱狀圖。可以看出,面臨國外上游壟斷較強的前三位行業分別為焦炭、精煉石油和核燃料制造業,食品、飲料和煙草制品制造業,以及電子和光學產品制造業。焦炭、精煉石油和核燃料制造業與食品、飲料和煙草制品制造業面臨較高程度的國外上游壟斷的原因是,這些行業所需的原材料嚴重依賴進口。《2020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從數量上來看,鐵礦砂及其精礦、原油、煤及褐煤、天然氣、大豆位居我國主要進口商品的前五位,進口數量都在1億噸以上。“電子和光學產品制造業”屬于高端制造業,其關鍵零部件被國外壟斷,國外少數大型制造商占據了產業鏈的上游,在全球實施技術封鎖和技術壟斷。技術標準的專利也都掌握在美日韓等發達國家的世界級大企業手中,其通過產業鏈捆綁效應實施壟斷延伸,進而通過競爭效應與資源擠出效應制約本土企業的技術創新(陳愛貞,2012)。上述特征事實說明,國內企業面臨的國外上游壟斷程度主要受國外投入份額和上游行業的市場結構影響。

圖2 中國制造業細分行業面臨的平均國外上游壟斷程度資料來源:作者根據多區域投入產出表(ADB-MRIO)與全球上市公司Osiris數據庫計算得出。
本文通過構建基礎計量模型(3)來實證檢驗國外上游壟斷對我國制造業企業盈利能力的影響:

(3)

被解釋變量是盈利能力()。總結現有研究企業盈利能力的文獻,能反映企業盈利能力的指標主要有毛利率、凈資產收益率、總資產報酬率、主營業務收益率等。本文使用企業的毛利率()作為盈利能力的代理指標,毛利率=(營業收入—營業成本)/營業收入,營業收入與營業成本的差值是毛利,反映了企業所售產品的增值部分,所以毛利率這項指標能較好地反映企業進口中間品后經過研發、加工組裝等一系列生產活動后的盈利能力。
核心解釋變量是國外上游壟斷(),測算方法與結果如前文所述。
控制變量主要包括:(1)資本結構():用總負債與總資產的比值即資產負債率來衡量;(2)總資產增長率():計算公式為資產總計本期期末值與資產總計本期期初值的差值除以資產總計本期期初值,總資產增長率越大意味著企業的發展前景越好;(3)人力資本(_):用高級管理人員的總人數衡量;(4)企業規模(ln):使用職工人數的對數衡量;(5)融資約束(_):衡量融資約束的常用指標有KZ指數、WW指數和SA指數。KZ指數和WW指數均包含了內生性的變量(鞠曉生等,2013),為避免內生性干擾,參考Hadlock & Pierce(2010)的做法,用指數衡量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程度。指數的計算公式為:=-0737×+0043×-004×,其中,是總資產的自然對數,是企業年齡。指數為負,本文將其取絕對值,且絕對值越大,表明企業受到的融資約束越嚴重。
本文以亞洲開發銀行提供的多區域投入產出表(ADB-MRIO)計算對外直接消耗系數,共涵蓋全球61個經濟體、35個行業。該投入產出表與當前另一個較為通用的世界投入產出表(WIOD)相比,具有時間跨度長、涉及國家(地區)范圍廣的優點。ADB-MRIO的行業分類依據是《聯合國國際標準行業分類法》(ISIC Rev 3.0),其中c3—c16對應我國的制造業。計算赫芬達爾-赫希曼指數的數據來自全球上市公司Osiris數據庫,其數據能夠支持跨國、跨行業的分析。Osiris數據庫的行業分類是參照《北美行業分類》(NAICS 2017),其6位編碼行業中,前兩位編碼為“31—33”的行業代表制造業。本文根據行業前三位編碼將其與ISIC行業分類中的行業進行匹配。我國制造業企業的數據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該數據庫包含我國上市公司的資產負債表、利潤表和公司基本情況(行業代碼、職工人數等)。國泰安數據庫是按照《證監會上市公司行業分類指引》(2012年版)進行行業分類,本文根據行業代碼將其與《聯合國國際標準產業分類》(ISIC Rev 3.0)中的行業進行匹配,以便于與國外上游壟斷指數對接。
樣本的年份區間為2005—2020年,共得到1597家上市公司、12182個觀測值。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報告在表1。從表1可知,被解釋變量盈利能力的均值為0.30,最小值為-0.86,最大值為1.00,說明我國制造業企業的盈利能力存在一定的差異。

表1 描述性統計
國外上游壟斷對我國制造業企業盈利能力的基準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在表2的列(1),只考慮核心解釋變量國外上游壟斷(),且不控制企業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國外上游壟斷的估計系數為負且通過了1%水平的顯著性檢驗,初步表明國外上游行業壟斷程度提高將會降低制造業企業的盈利能力;列(2)在此基礎上加入控制變量,國外上游壟斷的系數依舊為負,且系數的絕對值變小;列(3)控制了年份固定效應;列(4)既控制了企業個體固定效應,又控制了年份固定效應,核心解釋變量仍為負,表明回歸結果具有一定的穩健性,驗證了前文提出的研究假說1,即國外上游壟斷會降低制造業企業的盈利能力。
主要控制變量的系數回歸結果如下:人力資本(_)的估計系數為正,高級管理人員是一個企業重要的人力資本來源,高級管理人員數量越多,企業的決策就越具有前瞻性和科學性,盈利能力相應提高;融資約束()對制造業企業盈利能力具有負向影響,這與預期一致。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越小,企業獲得資金的成本越低,從而有利于企業績效的提升。

表2 基準回歸結果
由理論分析可知,國外上游壟斷不但能夠通過影響中間投入成本直接降低國內企業的盈利能力,還能通過影響國內企業技術創新間接影響企業盈利能力,即存在技術創新的中介效應。本文構建中介效應模型對此進行實證檢驗。
采用Baron & Kenny(1986)提出的逐步回歸法檢驗中介效應。由于研發投入能夠反映企業進行研發創新的主動性和能力,因此本文在基礎模型中引入研發投入的對數()作為企業研發創新的代理指標,構建方程(4)以檢驗國外上游壟斷對制造業企業研發投入的影響。

(4)
然后構建方程(5)檢驗國外上游壟斷是否通過影響制造業企業研發創新進而影響企業盈利能力:

(5)
中介效應存在需要同時滿足以下條件:(1)總效應、間接效應和顯著;(2)直接效應小于總效應,即||<||。利用逐步回歸法檢驗中介效應的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表3的列(1)是對基準回歸模型(3)的估計結果,說明國外上游壟斷對國內企業的盈利能力有負向影響。列(2)顯示,國外上游壟斷抑制了制造業企業的研發創新。這是因為一方面,國外上游企業為了使核心能力帶來的利益最大化,憑借自身的壟斷地位,向下鎖定了下游企業的技術創新路徑;另一方面,由于規模效應、學習效應和適應性預期導致下游企業對現存技術存在路徑依賴。由列(3)可以看出,國外上游壟斷的估計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且控制了中介變量后,系數的絕對值與列(1)相比變小,研發投入的系數顯著為正,滿足中介效應存在的條件。本文進一步采用Sobel(1982)提出的系數乘積檢驗法,結果發現值為-11.36,通過了Sobel中介效應檢驗。這說明研發投入對企業盈利能力具有正向激勵作用,而國外上游壟斷由于抑制了企業研發投入而進一步對企業盈利能力產生負向影響。由此,假說2得到驗證。

表3 中介效應檢驗結果

(續表)
1.替換變量的衡量指標
刻畫行業集中度的指標主要有赫芬達爾-赫希曼指數、集中度系數、洛倫茲曲線和熵指數。本文選取國外上游行業的和來替換赫芬達爾-赫希曼指數,計算公式為:

(6)
其中,=8或4,即國外上游行業中銷售額最大的前八家或前四家企業占該行業比重的和。采用國外上游壟斷指標的相同構建方法重新構建上游壟斷指標,其算式為:
=∑∈
(7)
此外,選取企業的凈資產收益率()作為穩健性分析的代理指標。凈資產收益率等于凈利潤與平均凈資產的比值,凈資產收益率越高,說明企業利用自有資本的回報率越高,能從側面反映出一家企業使用自有資本獲得盈余并將盈余進行再投資以獲得更多收益的能力。
穩健性檢驗的結果如表4所示。列(1)、列(2)報告了用國外上游行業集中度系數和重新構建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列(3)報告了將被解釋變量替換為凈資產收益率的回歸結果。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均顯著為負,表明在控制了其他影響因素后,國外上游壟斷對制造業企業盈利能力產生抑制作用。這說明本文的結論并不會隨著解釋變量和被解釋變量衡量指標的變化而發生實質性變化,回歸結果具有穩健性。
2.內生性檢驗
由于核心解釋變量國外上游行業壟斷是行業層面的變量,而被解釋變量企業盈利能力是企業層面的變量,故由于逆向因果導致內生性問題的可能性較小。但即便在回歸方程中加入了一些控制變量,仍可能由于遺漏變量而導致內生性問題存在。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借鑒大多數研究的做法,選取國外上游壟斷的滯后一期作為當期解釋變量的工具變量,兩階段最小二乘法的估計結果如表4的列(4)所示。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依舊顯著為負,控制變量與基準回歸結果基本一致,在此不再贅述。Kleibergen-Paap rk LM統計量值為241,在1%的水平上顯著拒絕“工具變量識別不足”的原假設;Kleibergen-Paap Wald rk F統計量值遠大于10%水平上的臨界值,證明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由于內生變量的數目和工具變量的數目完全相同,因此模型是恰足確認的(exactly identified)。本文選取的工具變量通過了上述檢驗,表明2SLS估計結果是合理的。

表4 穩健性檢驗回歸結果

(續表)
1.下游企業異質性分析
從下游企業角度考察,上游壟斷的影響差異主要緣于下游企業所屬行業技術特征和企業產權屬性的差異,因此本文分別從這兩方面進行異質性分析。
根據技術特征將下游國內制造業企業分別劃歸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三類行業。回歸結果如表5列(1)—列(3)所示,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均顯著為負。比較三者系數大小可以發現,國外上游壟斷對我國技術密集型制造業的抑制作用最大,對勞動密集型制造業的抑制作用次之,對資本密集型制造業的抑制作用最小。這是因為,技術密集型制造業主要包括電子產品、光學產品、化學品和運輸設備等高端制造業,這些行業所需的精密儀器、關鍵零部件被國外壟斷。為了滿足本土生產的需要,國內企業只能接受國外企業的高額定價,這導致進口中間品的成本提高,企業盈利能力降低。由此,假說3得證。
表5的列(4)—列(6)報告了基于企業產權性質的異質性分析結果。實證研究結果表明,國外上游壟斷對我國國有企業盈利能力的影響為負,但未通過顯著性水平檢驗,對民營和外資企業的盈利能力具有顯著的抑制作用。核心中間品的研發周期長、所需投入資金多。多數民營企業資金規模小,承擔研發風險的能力弱,中間品主要依靠進口,而外資企業的技術和中間品投入多來自國外母公司,因而更容易受到國外上游壟斷企業的負面影響。國有企業普遍規模較大而且技術創新還有可能獲得國家的技術、資金、政策等方面的支持,這使國有企業有效應對國外上游壟斷的負面影響成為可能。由此證明了競爭性假說4b。

表5 基于技術特征和企業產權性質的異質性分析回歸結果
2.上游壟斷影響的國別差異
受國際關系影響,來源于不同國家(地區)的上游壟斷可能對下游企業產生異質性影響。將前文構建的國外上游壟斷指數以國別為基礎進行拆解,得到來自不同國家(地區)的上游壟斷指數。根據各細分行業面臨的平均國外上游壟斷指數的大小,選擇美國(US)、日本(JP)、澳大利亞(AU)、加拿大(CA)、韓國(KR)和歐盟(EU)作為發達國家(地區)代表,同時考慮了巴西(BR)、印度(IN)和俄羅斯(RU)三個新興經濟體,針對每個制造業細分行業研究了上游壟斷影響的國別差異。表6報告了實證研究結果。可以看出,源自不同國家(地區)的上游壟斷對不同制造業行業的影響在影響方向、系數大小和顯著性水平方面都有明顯的差異。
分行業來看,發達國家(地區)的上游壟斷對我國食品、飲料和煙草制造業(c3)盈利能力的負向影響最大,其中澳大利亞的負面影響尤其顯著。這是因為該行業所需的原材料主要來自農業,發達國家壟斷了大多數農產品種子,掌握較大的定價權,擠壓了我國下游企業的盈利空間。這從側面反映出將“種子安全”上升為國家戰略的必要性。
紡織品及服裝制造業(c4)、皮革及鞋類制造業(c5)、木材及木制品制造業(c6)、紙制品制造業和印刷業(c7)受加拿大和韓國上游壟斷的抑制作用較大。焦炭和精煉石油及核燃料制造業(c8)、化工原料和化學產品制造業(c9)等重工業受澳大利亞上游壟斷的負向影響較大。值得注意的是,部分國家(地區)對這些行業盈利能力的影響系數為正,但沒有通過顯著性水平檢驗。以橡膠和塑料制品制造業(c10)為例,歐盟、澳大利亞和巴西上游壟斷對我國企業盈利能力可能具有正向影響,說明我國可以利用多邊貿易體制,加強與其他國家的貿易聯系來緩解某些國家上游壟斷帶來的負面影響。
美日韓上游壟斷顯著抑制了我國機械制造業(c13)、電子和光學產品制造業(c14)、運輸設備制造業(c15)企業的盈利能力。主要原因在于,美日韓在高端電子元器件領域建立起全球壟斷地位,將核心技術鎖定在母國,對外實施技術封鎖。由于其他國家(地區)對該行業的影響系數也均為負,說明關鍵零部件的可替代性小,我國面臨“卡脖子”問題時無法從其他國家實現進口替代。由于對美日韓芯片的高度依賴,我國企業在與國外大企業的談判中處于弱勢,嚴重制約了本土企業盈利能力提高。
綜上所述,源自不同國家(地區)的上游壟斷對國內不同制造業行業的盈利能力具有異質性影響,大多數國家的上游壟斷對我國制造業企業盈利能力都具有顯著的抑制作用,少數國家(地區)存在不顯著的正向影響。由此證明了假說5。

表6 上游壟斷來源地異質性對制造業細分行業的影響結果

(續表)
本文通過匹配全球上市公司Osiris數據庫和亞洲開發銀行多區域投入產出表(ADB-MRIO)的數據,測算了制造業面臨的國外上游壟斷程度,通過結合2005—2020年國泰安數據庫的企業數據進行實證研究,主要得出如下結論:一是國外上游壟斷程度的提高會降低國內制造業企業的盈利能力,且這一結論在控制了其他影響因素以及改變核心解釋變量和被解釋變量的衡量指標后依然顯著成立,說明該結論具有穩健性。二是上游壟斷企業的技術封鎖和下游企業技術選擇上的路徑依賴,使技術創新在國外上游壟斷抑制下游國內企業盈利能力過程中具有中介效應。實證檢驗證明了這一影響機制的存在。三是基于國內下游企業異質性的分析表明,國外上游壟斷對技術密集型行業、民營和外資企業的抑制作用更大。四是上游壟斷的影響具有國別差異,源自不同國家的上游壟斷對制造業細分行業的盈利能力具有異質性影響。
基于上述結論,為打破國外上游壟斷,提高國內企業盈利能力,本文提出以下對策建議:
第一,面對國外上游企業的技術壟斷和技術封鎖,應加強反壟斷法的域外適用研究,以法律手段限制負面影響。《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規定,在一定條件下我國的反壟斷法可以域外適用。然而由于缺少操作方面的明確規定,加之實踐經驗匱乏,我國反壟斷法的域外適用制度沒能發揮有效作用。針對國外上游壟斷對我國制造業企業盈利能力的負向影響,需要加強反壟斷法域外適用研究,通過借鑒國外經驗來完善配套制度,以借助法律手段維護我國企業的合法權益。
第二,利用政策優惠措施降低企業創新成本,激發創新潛力,打破技術選擇的路徑依賴。受創新成本高昂以及企業學習吸收能力弱等因素的制約,國內制造業企業在引進國外技術的過程中產生了路徑依賴。為打破路徑依賴,一方面,應實施減稅降費等優惠政策,鼓勵企業自主創新;另一方面,在雙循環背景下,以完善產業鏈為契機,推動龍頭企業聯合產業鏈上下游企業組成創新集合體,同時加強與高校、科研院所的合作,提高獲取世界前沿知識和消化吸收外來技術的能力,整合前沿知識與已有知識,突破核心技術瓶頸。
第三,根據受國外上游壟斷影響程度的不同,實施差異化的產業政策,提高激勵扶持政策的精準度。對于以電子和光學產品為代表的技術密集型制造業,由于國外上游壟斷企業對核心技術高度壟斷,國家應組織企業和科研機構力量,針對關鍵核心技術加大科研攻關激勵力度,盡快實現關鍵中間品的國產替代。對于中間投入存在替代品,上游壟斷影響相對較弱的資本密集型和勞動密集型制造業,要拓展多元化的進口渠道,并長期利用市場機制逐步完善國內產業鏈和技術創新體系。對于國有企業占比較高的行業,應充分發揮國有企業在技術創新和應對外部沖擊中的主體作用。對于非國有企業占比較高的行業,應鼓勵市場化創新,并在整個行業面臨嚴重外部沖擊時啟動適當的保護機制。
第四,依據上游壟斷的國別差異,發展多層次的國際經貿關系,實現中間投入品來源的多元化,弱化上游壟斷的影響。對于以美國為首的大國,應加強雙邊對話,最大程度地減少對抗,拓寬合作領域;針對歐盟國家,應借力“一帶一路”合作倡議構建新型合作關系;對于廣大發展中國家,堅持互利共贏、互聯互通。積極參與、推動地區性和全球性多邊合作,利用區域經濟協作組織和全球多邊貿易制度應對外部沖擊,增強我國供應鏈的韌性和產業鏈的安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