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鯨航
兩天之后,莊嚴的主席臺背后,巨大的條幅鮮紅醒目——“南江華僑中學中考百日誓師大會”。
“下面有請優秀學生代表發言。”異常響亮的喇叭聲在操場上回響。
上臺的當然不是我,我是“后進生”代表,排在發言名單的最后面。而我也沒想到,排在自己前面發言的竟然是林怡微。
我在她背后,看著她在微風中被吹起的短發和裙擺,全然聽不到喇叭里的聲響。我有多久沒和她說話了呢?
她說完后,轉過臉看著我,目光中投來一絲捉摸不透的神情。
“下面有請‘后進生’代表發言。”喇叭的聲音在空中定格了很久。
“喂,小鬼,到臺上去。”坐在主席臺一側的光頭主任朝我甩了個眼色。
我恍惚了一下,隨即跑了過去。
臺下突然一陣騷動。
“大……大家好,我是九年級二班的夏次建,很高興今天能站在這里……”
一段無聊而沉悶的開頭。沒辦法,我查的資料上都是這樣寫的。
“我……我在這里,要感謝學校領導們的關愛,感謝老師們孜孜不倦的教誨,感謝父母的辛勤付出。我……我……”
完蛋,竟然忘詞了。停頓了很久,我的內心開始慌張起來,氣氛十分尷尬。
光頭主任又對我甩了個眼色,好像示意我趕緊下去。可是,我的雙腳這時竟然不聽話了,走都走不動。
“次建,加油!”是林怡微的聲音,她又接著說,“不用怕,也可以按自己的來。”
我突然想起林怡微在客車上當著同學的面唱歌的情景,明明知道自己唱歌跑調,卻仍然選擇開口,而我呢,還在害怕什么?
我的心里突然有了股勇氣,沖破所有閉塞的要道,抵達發光的出口。
“在這里,我還要感謝我的同學林怡微,謝謝她用她的課本砸了我兩年,讓我知道自己其實也會疼,也會有羞恥心,也會有追逐夢想的權利。我相信,一個‘后進生’通過努力,也是有可能成為尖子生的!”
臺下沉寂了片刻,突然間掌聲雷動。
我狼狽的發言終于結束了。
過了幾天,林怡微對我說:“次建,你真是笨蛋,和上進做那么幼稚的事,你說你是不是該回去念幼兒園?”
“他告訴你了?”我不好意思地問道。
“虧你想得出!”林怡微假裝一副生氣的樣子,“以后別拿我打賭,否則……”
“怎樣?”
“就是這樣!”林怡微從桌上抽起最厚的那本英語書,直接往我腦袋上敲。
我笑了:“拜托,老拿書砸人的女生難道不幼稚?”
林怡微也笑了起來,然后又拿起一堆書,往我后背砸。
我迅速向走廊的一端跑去。
林怡微,這樣,是不是代表你原諒我了呢?
其實,我一直都想和你說聲謝謝。
四月的時候,南江的重點高中都開始進行保送考試的報名。
班會課上,齊老師特地向我們介紹了報名的條件和相應的規章程序。如果保送本校的話,入選的概率會很大。所以她鼓勵班上符合要求的同學盡量報本校。
按齊老師所說的,我基本上達到了要求,因為上學期期末成績以及這學期的月考成績都處在全班前五,有資格報考本校的保送生考試。但是,我不知道一直處在年級前列的林怡微是怎么打算的,她的目標應該會是南江一中,畢竟一中是有百年歷史積淀的,高考升學率也不是校齡剛過五十年的僑中能夠比肩的。
“林怡微,你也會參加保送考試吧?”下課后,我轉過身問她。
林怡微用手托著下巴,說:“或許會吧。你呢,肯定想去吧?”
我笑著說:“因為如果成功通過的話就不用參加中考了,而且可以提前一個月放假!”
林怡微翻了翻剛才聽齊老師講話時記筆記的本子,對我說:“照老師這么說,次建你應該報本校高中部,你優勢很大。”
“我還沒想好,說實話,其實自己也想離開僑中。待了快三年了,很想換個環境透透氣。”我撓撓后腦勺。
林怡微的目光中顯出一絲憂慮:“可是一中的要求蠻高的呢。”
“你是報一中吧?”我認真地看著林怡微。
她沒正面回答我,只是笑著說:“還得跟家里人商量。”
跟他們商量,那還不就是去一中嗎!林怡微,你真是乖小孩,什么事都聽大人的。而我就好多了,不管我報哪所學校,我媽都會開心得吃不下飯。她現在不揪我耳朵了,每天都會提早回來給我做些魚肉,有時也學著王耀他媽給我買一堆健腦液和人參丸,不知不覺間說話也溫和起來,這讓我逐漸相信了街邊阿伯夸她有氣質的事。
“好好考,媽都支持你!你爸知道這些情況的話,也會高興的!”她一邊幫我舀湯,一邊止不住顯出眼角邊魚尾一樣游開的皺紋。
多年后,再想起這些場景時才猛然發現,那時的我們確實不是一個人在戰斗啊。
“不過,次建,如果我不去一中,也挺好。”林怡微突然跟我說。
我困惑地看著她,問:“為什么?”
“一中在光南那邊,離我媽媽家太遠了,不太方便回去陪她。”
不知道為什么,每次林怡微提起她媽,總顯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而我也明白她大抵是在一個人承受著什么,但我對此卻無能為力。
“那就看命運安排吧。”我笑了笑。
距離保送考試還有一周。
報名的同學大都忙得焦頭爛額,做大量其他學校往年保送考試的試題,不斷整理課本綱要,掃網式地熟記知識點,生怕有“漏網之魚”。到了課間,他們就抱著課本和筆記沖向各科老師的辦公室,一副絲毫不敢怠慢的樣子,似乎把保送考試當成了中考的演習。
齊老師說保送考試分為筆試、面試和實驗操作。所以我也稍微做了些功課,翻看了理化書上的一些實驗操作。
感到無聊的時候,我就看著窗戶發呆。
春末,花香四溢,昆蟲逐漸增多,時不時就有幾只不要命地直往玻璃上撞。我不禁笑起來。
“安靜點!”林怡微的聲音。
“你看這玻璃上。”我用目光指引林怡微往窗戶看去。
“無聊,只是些蟲子,有那么好笑?”林怡微把目光又移到練習本上。
“你說它們為什么這么笨,撞不過還要撞?”我一邊托著腮幫一邊問林怡微。
“不覺得它們很像你嗎?”林怡微停下筆,對我笑了笑。
“我可是天才,你怎么能拿這些笨蟲子和我比較?”
林怡微嘴里輕輕吐出兩個字:“幼稚。”
有時候,其實我們還真像這些撞玻璃的小蟲,面對近在咫尺的光明,卻總也找不到出口。
四月末,保送考試終于來了,這或許是足以讓人生閃光的時刻。

我媽那天沒有去賣魚,還特意穿了一條裙子,在南方的微風中像少女一樣微笑,說:“次建,今天對你來說很重要哦,媽媽要陪你去。”她難得如此溫柔地對我說話,而我卻覺得有些不習慣。
“又不是去干嗎,只是一場考試,我自己去就行了。您去的話,說不定我還會緊張呢!”
“你這孩子,這么大了還跟我犟。總之今天對你很重要,媽媽一定要陪你去!”我媽加強了語氣。
“好吧。”我低下了頭。我一直覺得這世界上最讓我懼怕的人就是我媽了,其次是林怡微。
說曹操,曹操就到,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短信:“次建,你一定可以的。”來自林怡微。
我笑了一下,按了幾下鍵盤回復:“你也是!”
我媽在一旁狐疑地看著我,問:“是誰發過來的啊?”
“是林怡微,她今天也參加保送考試。”
“她準備考哪個學校?”我媽問。
“她肯定是一中了。”
我媽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次建,你能考進僑中就可以。媽媽相信你今天一定行!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我媽把門關上的那一刻,我的內心突然像海濤一般澎湃,不斷騷動。
希望今天的天空能更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