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雯珺 錢倩 朱雙雙 美·李蘇安



提 要 遠程語言康復治療已有40多年的歷史,近年來利用互聯網技術發展為新的在線語言康復治療,自2010年進入穩定發展階段。梳理最近10年國際在線語言康復的發展路徑以及新冠肺炎疫情以來的最新發展動向,可以發現:疫情發生前,在線語言康復的發展一直面臨不少阻礙;疫情的到來使政府和民間對在線康復治療的態度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國際上不少科研和臨床機構迅速反應,積極主動地開展在線語言康復實踐,研究成果呈井噴式增長,醫患雙方也對在線診療方式總體上給予積極的評價;各國開始全方位測試在線語言康復的臨床療效,打造和開發多樣化的在線診療實施場地和技術以滿足群體患者的治療需求,尤為關注對語言診療有迫切需求的群體;同時,各國也開始探討在線語言康復成本核算方面的問題。中國在線語言康復行業發展相對滯后,原因在于:關于在線語言康復診療的宣傳少,大眾對其認知度和接受度低;醫師隊伍數量少、任務重,無暇應對在線診療業務的開發;在線語言康復的收費標準尚未制定,存在諸多不確定性。鑒于此,建議中國在國家層面進行科學規劃,加大在線語言康復的宣傳科普和基礎設施建設,布局線上醫療產業;同時,建立全國統一的言語治療師準入制度,擴大言語治療師從業隊伍,并設立合理的在線語言康復醫保報銷機制,促進新時代“健康中國”行動戰略下在線語言康復行業的發展。
關鍵詞 語言障礙;在線語言康復;新冠肺炎疫情
中圖分類號 H00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1014(2022)03-0047-12
DOI 10.19689/j.cnki.cn10-1361/h.20220304
The Development and Implications of International Telepractice
in the Times of COVID-19 Pandemic
Chen Wenjun, Qian Qian, Zhu Shuangshuang and Sue Ann Lee
Abstract Telepractice has a 40-year history and has been steadily expanding since 2010. This study reviews the evolution of telepractice during the last ten years, as well as its new tendency after the outbreak of the COVID-19 pandemic. The findings reveal that telepractice had a difficult start in the pre-pandemic era. However, the pandemic has brought a fundamental shift in peoples view of telepractice. Since the outbreak of the COVID-19 pandemic, international research and clinical institutions have devoted much time and effort to telepractice, yielding favorable results and receiving positive feedback from speech-language pathologists (SLP) and patients. Specifically, medical staff have started to investigate the clinical effects of telepractice in depth, explored the various places and technology available for its practice, tried to apply it to the most urgent patients, and discussed its economic effectiveness. In marked contrast, telepractice has not been extensively developed in China in the past years for a range of factors, including a lack of awareness and acceptance of this new kind of intervention, SLPs incapacity to practice it due to a lack of time and energy, and their concerns regarding reimbursement. Given that, it is recommended that China promote telepractice planning at the national level, improve doctors and patients acceptance of it, and prioritize the development of related infrastructure. In addition, a nationwide qualification system should be implemented, the number of speech-language therapists be boosted, and a proper medical insurance policy for telepractice be incorporated as part of the speech-language rehabilitation industry.
Keywords speech-language disorder; telepractice; COVID-19 pandemic
一、引 言
遠程語言康復(telepractice),是指將遠程通信技術應用于言語語言病理學和聽力學的遠程專業服務實踐中,通過連接臨床醫生之間,臨床醫生與患者之間的對話,對患者的語言障礙進行咨詢、評估和治療。遠程通信方式多種多樣,可包括電話、電視、網絡等。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尤其是疫情中越來越多語言康復活動得以在網絡平臺上,以更為穩定和便捷的方式展開,從而衍生出“在線語言康復”這一概念。在線“語言”診療相對于其他在線診療實踐(如“在線肢體康復”)更具優勢。由于人類一切與語言相關的活動都以人聲指令為主要手段(輔以動作、表情等),因此語言康復活動也適合以在線的方式開展。本文回顧了國際在線語言康復發展的歷史,輔以基于CiteSpace梳理的可視化文獻佐證,探討了近10年國際在線語言康復的發展路徑及新冠肺炎疫情以來的最新發展動向,以期為中國語言康復事業的發展提供參考和借鑒。
二、國際在線語言康復發展歷程
在線語言康復實施的對象是各類語言與聽力障礙的患者,這些病癥包括失語癥、言語失用癥、吞咽障礙、語言與認知障礙、神經發展性障礙、嗓音障礙和自閉癥相關語言障礙等(Macoir et al. 2017)。與常規語言康復治療相比,在線形式對患者的生理感知、認知行為、主觀能動性以及技術操作能力都有一定的要求。例如,患者必須要有相對良好的聲音聽辨能力和對電腦屏幕中文字、圖片的辨識能力;患者自身的語言清晰度不能太低,否則在非面對面的診療模式下,容易產生醫患交流障礙。除此之外,患者還須能保持一定時間的電腦屏幕專注度,并有接受在線語言康復的意愿。
國際在線語言康復發展至今已有40多年的歷史。在早期探索階段,言語治療師通過電視鏡頭觀察患者的語言表現,患者按照語音指令完成對目標音段、單詞、短語和句子的訓練。當時的遠程語言康復并非真正的“線上交流”,因為在互聯網設備尚未在全社會普及之前,此類研究只能通過聯通兩點的“閉路電視設備”和“電話設備”以及加派人員到現場指導,才能完成。
在2005年前后,隨著萬維網的普及和實時視頻設備的廣泛應用,在線語言康復這種高效便利的康復模式被多國醫療機構和研究團隊廣泛運用,在研究和臨床上的地位開始逐漸確立。在這一時期,各國開始重視在線設備的搭建。患者可以使用個人手機或者個人電腦終端專業視頻會議軟件(可加密)來完成在線交流。視頻軟件也可以根據醫患雙方的需求進行量身定制。另外,良好的在線語言溝通還要求硬件設備具有較高的視頻顯示分辨率和特定的話筒采樣率。在推進以上項目的同時,各國也先后開始著手制定在線語言診療規范。不同于普通的網絡語言溝通,在線語言康復需要遵循嚴格的倫理規范和執業準入制度(Denton & Gladstone 2005)。國際社會并未將在線語言康復視作普通語言康復手段的簡單延伸,而是通過認真審視語言康復的特點,結合“在線”這一特殊性,對整個語言治療過程制定詳細的倫理要求和操作規范,從而從根本上保證在線語言康復能夠持續健康地發展。
隨著技術進步和治療規范的逐步建立,從2010年開始,在線語言康復進入了穩定發展階段。在這一時期,多國的語言康復協會、國家衛生部門或政府醫療組織將在線語言康復的實施過程納入國家標準醫療體系范圍中,并開始探索實施手段和效果。我們研究分析了2012~2022年初10年間Web of Science平臺上在線語言康復領域的文獻,梳理出其在10年來的演化路徑和發展趨勢(見圖1)。
如圖1所示,10年間,在線語言康復的實踐內容從最初針對典型語言障礙(如嗓音障礙、構音障礙、交流障礙等,2012~2014年)診療,發展到中期對多種認知障礙大類中涉及的語言問題的干預(如自閉癥譜系障礙、阿爾茨海默病等中的語言問題,2015~2016年),再到后期對于多種在線診療手段臨床有效性的實驗論證以及嘗試群體在線診療(一對多)(2017~2019年),其發展路徑逐步向著一定的廣度和深度展開。然而,時區圖顯示,2020年在線語言康復研究突然出現了斷層(2020年與之前年份的連線消失,表明研究和實踐的連續性在此年份中斷),并出現了“新冠病毒”“大流行”“生存質量”等主題。但這一斷層現象是暫時的,在線語言康復在2021~2022年初出現了更加迅猛的發展勢頭,并對之前的實踐方向進行了延續和深化(連線集中增長)。這表明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和蔓延不僅沒有削弱國際在線語言康復的發展勢頭,反而促進了其井噴式增長。這一現象也體現在該領域近10年的國際發文量上(見圖2)。
三、新冠肺炎疫情時期國際在線語言康復實踐
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后,國際上不少科研和臨床機構迅速反應,積極主動地開展在線語言康復實踐。2020年1月至今,使用在線語言康復診療方案頻率最高、范圍最廣的國家為美國、澳大利亞等國。美國言語語言與聽力協會2020年5月的一份調查顯示,全美在疫情之后實施在線語言治療的醫師達到了整個群體總數的60.9%,而這一比例在中小學和私人機構內更高,分別為78.4%和79.6%。與之對應的是常規語言治療顯著減少,僅有21.3%的治療師還能堅持對患者實施面對面治療。由于需求量巨大,大量的言語語言病理學專業學生(超過33%)也加入為患者提供在線語言康復服務的隊伍之中。超過1/3的治療師意識到在線語言康復治療的優勢,開始積極主張國家為其在相關實踐方面提供法律、政策和技術等支持(Theodoros 2011)。在澳大利亞,大多數患者(86.0%)使用過在線語言康復治療方案(Paul 2020)。加拿大魁北克地區2021年8月的一份調查顯示,疫情暴發后,當地語言治療師的行醫模式發生了重大改變,超過70%的群體開始嘗試遠程治療(Macoir et al. 2021)。此外,歐盟言語語言病理委員會從2020年開始正式建議所有言語治療師有步驟地實施在線治療,以緩解不斷擴大的疫情風險所帶來的社交接觸壓力。隨后的調研也顯示,60%的歐盟國家衛生部門正式要求將在線語言康復作為今后語言康復治療的主要手段(Kraljevi? et al. 2020)。耐人尋味的是,在疫情發生前,在線語言康復的發展一直面臨不少阻礙,主要體現在準入資格、報銷基準、培訓計劃、基礎設施建設以及醫患接受度等諸多方面。這表明,疫情的到來雖不能即刻沖破所有技術、資金方面的壁壘,但至少政府和民間對在線康復治療的態度已發生了巨大的轉變。一項基于社交媒體(推特)話語分析的研究顯示,2020年3~5月,社交媒體上關于在線語言康復的發帖數量比同年1~3月增長了14倍(Weidner et al. 2021)。
疫情期間,各國對于在線語言康復實踐關注的差異度在國際研究量對比中得到驗證(見圖3)。相對而言,中國的在線語言康復研究發文總量以及國際合作均十分有限,表現在研究量少和國際合作連線缺失。
四、疫情期間國際在線語言康復的特點及問題
(一)高度重視并全方位測試臨床療效
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以來,國際在線語言康復實踐的頻率和范圍迅速增加,旨在最大程度上替代面對面診療。既然在線診療在技術控制和減少人群聚集方面具有明顯優勢,那么決策者需要知道它是否跟傳統醫療的方式一樣有效。因此,研究人員對“在線模式”和“傳統模式”的療效做了大量調查和對比。在疫情發生前,已有少量研究者開始探討“在線”和“傳統”語言康復的效果差異,但由于部分研究缺乏對照組(傳統治療),因此暫時無法對兩者的療效差異下定論。過去的兩年里,出現了大量“在線”-“傳統”治療的臨床療效對比研究,其中不僅涉及在線一對一治療,也包括群體診療以及大樣本隨機試驗等(McGill et al. 2021;Manning et al. 2020;Lin et al. 2020;McCarthy et al. 2020;Rietdijk et al. 2020;Kotlarek et al. 2021;Hao et al. 2021)。研究結果顯示:在線語言“診斷”效果與傳統模式并無二致,而在線語言“干預”實踐在臨床效果上則出現了一定的差異,即部分在線語言康復治療和傳統治療在短期療效方面并無差異,部分在線模式雖療效顯著但仍低于傳統模式,另有部分在線治療在長期效果上甚至超過了傳統治療。
考察臨床療效的另一手段是問卷調查。疫情后在線語言康復實踐出現了大量針對醫師、患者及家屬而展開的調查研究(Tenforde et al. 2020;Macoir et al. 2021;Santayana et al. 2021;Erickson et al. 2022;Biggs et al. 2021;Sutherland et al. 2021;Johnsson et al. 2021;Phenicie et al. 2021;Bayati & Ayatollahi 2021;Kuschmann et al. 2021;Kincheloe et al. 2022),調查問卷的設置旨在了解醫患雙方對于在線康復模式的接受度和滿意度,力圖從在線語言康復的參與者角度評估其臨床效果。澳大利亞一項疫情前的調查顯示,盡管只有23%的受訪言語治療師實施過完整的線上治療,但82.5%的受訪群體明確表明愿意嘗試在線模式(Swales et al. 2020)。加拿大魁北克省實施過在線語言康復的治療師中,82%表示對治療效果基本滿意。不過,仍然有近半數的治療師認為,線上治療的體驗目前仍不及傳統治療(Macoir et al. 2021)。相比之下,在線語言康復模式在非發達國家和地區有著更高的接受度和滿意度。伊朗言語治療協會對全國600名言語治療師進行了問卷調查,發現總體對在線模式態度積極(Mansuri et al. 2021);在克羅地亞的一項同類調查中,有在線語言康復體驗的治療師中超過70%表達了高接受度(Kraljevi? 2020)。
(二)開發多樣化的實施場地和技術方法
疫情中的社交隔離造成了大批語言障礙病例積壓,在線“一對一”診療無法滿足不斷增長的診療需求。因此,臨床工作者開始探索在線語言康復診療場地多樣化的可能性。除了患者家庭以外,醫院、社區康養機構、大學、研究院、幼兒托育中心等環境都可以作為在線語言康復活動的前沿陣地。從各國相關實踐來看,學校是最理想的在線實施場所,因為學校擁有寬闊的場地空間和完善的網絡會議設備,能夠同時開展“一對多”線上語言康復訓練和治療。這一時期國際上多個研究項目探討了在學校和社區機構實施在線群體語言治療的可能性、治療方案和實施效果(Walters et al. 2021;Grogan-Johnson 2021;Wundersitz et al. 2020;McCarthy et al. 2021;Zahir et al. 2021)。隨之而來的是用在線手段培訓患兒家長和教師,使其能夠系統了解兒童語言障礙的特點,從而輔助孩子更好地完成線上語言訓練(Philp et al. 2021;Pierson et al. 2021;Yllades et al. 2021;Hao et al. 2021;Akemoglu et al. 2021;Carnett et al. 2021)。以學校和社區為監管主體的在線語言康復活動還能使部分社會弱勢群體受益。例如,兒童發展性語言問題在貧困家庭和少數族裔中比較突出,這些兒童最為需要全面、系統的語言康復治療,可受限于資源和財力,家庭通常無力為其提供良好的語言康復服務。新冠肺炎疫情對這些低收入家庭的沖擊尤為猛烈,為孩子提供傳統語言康復治療變得更加困難。學校和社區為這些家庭兒童提供在線語言康復服務,極大程度地解決了部分社會弱勢群體的燃眉之急(Rodriguez et al. 2021;Anaya et al. 2021)。
相較于門診語言治療,在線模式無法為重度腦損傷患者提供服務。而對于較為復雜的語言康復程序,個別患者及家屬也無法通過在線互動的形式精準地把握。因此,這一時期出現了“線下+線上”語言康復治療的“混合模式”(hybrid)。患者首先參加一定時數的住院或門診治療,待全面掌握了治療程序后,再回歸到家庭進行后續在線語言治療(Quinn et al. 2021;Kotlarek et al. 2021)。在這一模式下,線下部分能有效提升患者的體驗感,而線上部分則能幫助其更長久地堅持訓練,同時也能有效減少社交接觸和聚集,兩者相得益彰。除此之外,新技術也幫助在線語言康復不斷向縱深發展,例如,在線測評患者使用語言生成設備(Roman et al. 2021;Douglas et al. 2021;Carnett et al. 2021)、語言輔助設備(Biggs et al. 2021),在線語言康復移動應用程序(APP)開發(Grillo 2021),在線實踐中使用人工智能技術(Rehman et al. 2021)等。
(三)關注迫切需求群體
有兩類群體在疫情期間急需語言康復服務:一類是剛完成腦卒中手術的患者,這類病人通常伴隨語言功能損傷,必須在腦卒中手術后及時開始語言康復訓練,以便于大腦語言功能區神經元鏈接的重新建立。另一類是部分兒童語言障礙患者,如兒童唇腭裂手術后患者,或者患有自閉癥、發展性語言障礙的兒童患者。由于這類兒童患者的語言問題隨時會發生變化,語言功能可塑性強,因此如未在手術后或者成長過程中進行及時康復治療,將會對語言功能的恢復造成無法挽回的負面影響(Schlosser et al. 2007)。疫情期間的社交隔離導致治療中斷對這類患者的影響是最大的。使用在線模式幫助這類病人恢復語言交流能力,既是可行的,也是急需的。
在Web of Science平臺,2020年1月~2022年2月共有115篇關于在線語言康復實踐的文獻,其共現的關鍵詞也反映了這一時期實踐特點(見圖4)。所涉語言障礙相關的病種關鍵詞具體包括:失語癥(aphasia)、腦卒中(stroke)、帕金森(Parkinsons disease)、吞咽困難(dysphagia)、創傷性腦損傷(traumatic brain injury)、自閉癥譜系障礙(autism spectrum disorder)、口吃(stuttering)等。其中,有大量“自閉癥譜系障礙”與“幼兒”(young children)、“早期干預”(early intervention)等關鍵詞之間連線。對具有以上病癥特點并對語言康復有迫切需求的群體而言,在線模式為他們在疫情期間的語言康復治療提供了全新的替代方案,最大程度地降低了疫情帶來的負面影響。
(四)需解決的問題
國際在線語言康復仍然面臨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首先,對于少數臨床效果和醫患滿意度不如“門診”(或住院)的“在線”語言干預方法,應該分析其產生的原因,采取措施調整干預方案,提升總體效果;其次,對于認知障礙患者來說,需要考慮如何提升其在線診療過程中的專注度;另外,部分實踐證明網絡傳輸會造成語音聲學屬性變化,包括基頻、聲壓方面的改變(Weerathunge et al. 2021;Tracy et al. 2020),這對于有嗓音治療需求的患者會產生影響,因此需要在技術層面上攻克這一難關。
在線語言康復也存在一定的成本效益核算問題(Raatz et al. 2021;Jacobs & Ellis 2021)。總體而言,在線康復在成本控制上相較于傳統康復模式有著巨大的優勢。它不僅可以降低醫患雙方的時間成本,也能降低治療師的培訓、會診成本。總體而言,其在診療過程中產生的費用主要集中在對線上設施的開發護理上,包括設備(軟硬件)、傳輸線等,也包括人事和項目管理費等。針對如何核算成本有著不同的觀點:在單純考慮“交通費”“治療師服務費”和“設備費”的情況下,有研究人員計算出在線語言治療可為每位患者平均節省12%的總體費用(Burns et al. 2017)。但也有臨床工作者強調應該將“由在線模式帶來的生活質量提升率”換算成收益,核計入整個成本之中。傳統康復模式往往需要患者提前進行預約,安排好往返醫療機構的交通、住宿、陪同人員等問題,這些都會造成時間和精力的消耗。對于廣大偏遠地區的患者來說,這一問題尤為突出——舟車勞頓、旅途辛苦無疑會大大降低他們及其家屬的生活品質和幸福感。盡管人類對于抽象的感知體驗(如精力損耗等)難以用統一的標準進行量化,但這種感知卻是客觀存在且無法忽視的。另外,疫情階段,在線語言康復還能夠有效降低社會對于群體的隔離、管控、檢測成本,這一巨大成本如何量化,也是在疫情常態化下需要進一步研究的課題。
五、對中國語言康復行業的啟示
當前,中國廣大農村地區的語言障礙群體因受地理條件的制約,無法較好地享受到優質、系統的語言康復服務。從2020年開始,隨著新冠肺炎疫情的持續蔓延,語言康復行業又遇到了新的問題,具體表現在患者出行、診療、住院難度增加,同時增加的還有社會和醫院進行集中管理,隔離、檢查相關患者及其陪同人員的成本,這些都給社會、患者本人及家屬帶來了較高的時間和經濟負擔。在線語言康復既有利于貧困地區、偏遠地區的老百姓以及社會弱勢群體打破醫療資源發展不均衡的壁壘,也有利于疫情期間減輕社交隔離壓力,加強社會管控。然而,中國內地民眾對于在線語言康復的熟悉度和接受度仍然較為低下。即使在北上廣等現代化大都市,也很少見到醫療機構、學校或者研究單位提供專門的在線語言康復服務。中國基于在線語言康復的研究和實踐活動寥寥無幾,在中國知網(CNKI)平臺以“在線語言康復”“遠程語言康復”為主題、標題或關鍵詞檢索近20年內相關文獻,結果為0;以其他次一級關鍵詞多次檢索可找到的文獻不足10篇,其中大多數以介紹國外語言康復政策為主。Web of Science英文平臺近10年以“在線語言康復”為主題的文獻中,中國大陸地區貢獻為4篇(以政策介紹型論文為主),疫情發生的兩年間數量為0。事實上,中國并不缺乏成熟的互聯網通信技術,也擁有免費且發展完備的各類網絡會議平臺、APP等。據統計,中國大陸地區在Web of Science平臺10年間關于“遠程康復”的研究論文有280多篇,其中有不少涉及通過網絡設備幫助偏遠地區患者進行在線肢體康復的實踐,這些都說明網絡技術和硬件設施不是阻礙中國在線語言康復發展的因素。
我們于2022年初在兩座沿海城市的市級康復醫院言語語言康復科發放問卷100份(回收89份),結合訪談以調查言語治療師和語言障礙患者對在線語言康復的態度。結果顯示:大部分治療師知道本院其他科室有在線肢體康復項目,但不知道該科室的語言康復如何通過在線的方式展開;治療師偶爾能從不同渠道(例如殘聯、衛生局)了解到一些在線語言康復政策,但內心對“在線”的實踐操作比較排斥,無開發熱情。究其原因主要為:治療師每日在門診和住院接待病患的數量龐大,完全沒有精力去開發新的診療模式。部分治療師對于在線語言康復治療費用和醫保報銷表示擔心,認為有可能費時費力,還會降低科室效益。另一方面,言語障礙患者大多未曾體驗過在線康復服務,少數體驗過的患者感覺在線效果不佳。由此,這一現象產生了惡性循環,如圖5所示。
在中國,伴有語言障礙的人數達3000萬,需要言語治療師12.4萬名,但目前初步估計不足2萬人(第二次全國殘疾人抽樣調查領導小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計局2006)。言語治療師不足、醫患數量比低是中國在線語言康復發展滯后的根本因素。要改變這一現狀,建議可采取以下3點措施。
首先,推動國家層面的政策制定和行業布局。歐美發達國家已出臺相關政策規劃,將遠程醫療作為今后數十年的醫療發展重點,并將其視作解決醫療資源短缺、消除區域不平衡的主要手段(Ahn et al. 2016;Lustig 2012)。在線語言康復的特殊性,使其成為遠程醫療康復建設的前沿陣地。美國言語語言與聽力協會正不斷推進在線語言康復的建設,包括在全美范圍內打造設備設施、培訓醫師,以及設置正規在線語言康復網點供大眾查詢和訪問。我國也可以吸收借鑒以上措施,在疫情長期存在的情況下,在全國范圍內(尤其是欠發達地區)加大在線康復實踐活動的基礎設施建設(包括高速網絡、電腦處理設備、穩定優質的實時視頻會議技術等)。同時,通過優化國家層面的政策措施,引導相關醫療、康復和研究機構展開在線語言康復實踐,在人民群眾中加強醫療診治新手段、新方法的科普宣傳,通過政府、醫務人員、研究人員以及患者的共同努力,不斷探索“在線”情境下的多元化實踐形式。
其次,建立言語治療師準入制度。準入制度即執業認證問題,發達國家針對言語治療師開展執業資格證考試,并有臨床實習相關規定。中國內地的語言康復行業在經歷了初期粗放型的發展模式之后,產生了一大批事實上的言語治療從業者。然而,內地的言語治療師隸屬于衛健、殘聯、教育、人社等4個部門,沒有統一的行業準入機制,也缺乏執業者注冊機制,這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語言康復業的規范化發展。一個看似普通的執業認證問題帶來的影響是廣泛而深遠的,它不僅直接影響到語言康復行業執業標準的建立、治療手段的采納以及治療效果的評估,也將影響到整個行業的科學化管理以及國際接軌能力。中國語言康復從業人員如能獲得國家認證的執業資格,不僅有助于提升從業水準,還能幫助其擁有更多的選擇去向,并不需要把進入公立醫院當成唯一的職業目標。民營康養機構也可以聘請執業治療師進行多種實踐(包括在線語言康復)。這樣不僅可以緩解公立康復醫院的治療師壓力,實現治療師資源合理分配,還能增加總體從業人員的數量和收入,形成良性循環。
最后,建立更合理的醫保報銷制度。加強醫療體制的改革,將在線語言康復治療納入醫保報銷體系之中,減輕患者的經濟負擔,使在線語言康復能夠為醫患雙方帶來經濟上的優勢。在這一方面國際上有很多好的經驗,例如美國的醫療保險目前可報銷在特定場地(如醫院、康復中心等醫療機構)實施的在線語言康復費用。中國可合理考慮采納這一報銷方法,不僅可解除治療機構關于收費方面的顧慮,也有助于臨床人員探索遠程群體治療模式,進一步緩解醫患比低的問題。
六、結 語
當今世界,無論在技術設備的更新上,還是在治療倫理和治療規范的設定上,在線語言康復都已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績。在當前各類科學技術高速發展和新冠肺炎疫情有可能持續較長一段時期的雙重背景下,在線語言康復為語言障礙治療提供了全新的解決方案,為今后醫療衛生事業的創新發展創造了無限可能,可成為新時代“健康中國”行動戰略治療國人言語語言障礙的首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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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