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張十一旅舍三詠·榴花

〔唐〕韓愈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

可憐此地無車馬，顛倒青苔落絳英。

（《韓昌黎詩集編年箋注》卷四）

【賞析】

這是一首替人感嘆不遇的詩。題中的“張十一”即張署，與韓愈是同僚，也是好友。唐貞元十九年（803），二人同遭貶謫，貞元二十一年（805），又一同遇赦，同赴江陵待命。這首詩大約作于二人被貶謫期間。此詩是唐詩中很常見的借物詠懷之作，所借是石榴花。石榴花是紅色花卉中最耀眼的，尤其有綠葉相襯，紅得像火焰一樣。花落后結果，數月乃熟。此詩前二句講石榴花的盛放，后二句講石榴花的凋落。“照眼明”一句，既寫出石榴花的鮮艷，也暗喻張十一的耀眼才華。古詩中似此借居所之物贊美居所之主的不少，如韓愈另有《題張十八所居》云：“君居泥溝上，溝濁萍青青。”這“萍青青”就是贊美張籍雖身處低處卻性情高潔。張籍則有《過賈島野居》云：“青門坊外住，行坐見南山。”這“見南山”又是贊美賈島有陶淵明般的淡泊情懷。而張十一旅舍前的石榴花，恰是韓愈對這位旅主的側面贊美。可惜這石榴花縱然開得“照眼明”，卻終因生在偏僻之地，而苦無人欣賞，以致默默凋落一地。有“照眼明”一句比襯，“落絳英”一句中的惜憐之情就更顯濃烈了。此詩想表達的意思很明了，就是詩人替張十一發牢騷，嘆他空有滿腹才華，卻遭朝廷貶謫。寫這首詩時，韓愈也在貶途上，若將此詩理解成詩人自嘆不遇也未嘗不可。

古來此類詩有不少。如李群玉的《嘆靈鷲寺山榴》云：“水蝶巖蜂俱不知，露紅凝艷數千枝。山深春晚無人賞，即是杜鵑催落時。”李九齡的《山舍南溪小桃花》云：“一樹繁英奪眼紅，開時先合占東風。可憐地僻無人賞，拋擲深山亂木中。”

借物說話，即把所要表達的意思含蓄其中，這是古詩常見之法。韓愈似尤喜此法。這組《題張十一旅舍三詠》中的另外兩首，表達方式與意思也大致相同，一首詠井云：“賈誼宅中今始見，葛洪山下昔曾窺。寒泉百尺空看影，正是行人暍死時。”一首詠蒲萄云：“新莖未遍半猶枯，高架支離倒復扶。若欲滿盤堆馬乳，莫辭添竹引龍須。”前者是借詠井水，感嘆有才華之人被埋沒底層而不能濟世;后者是借詠蒲萄，感嘆有才而無人援引，以致“新莖未遍半猶枯”。韓愈就連寫文章也喜歡借物說話，比如他在《雜說》里說馬：“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者，“其真不識馬”也。這馬，和以上的井、蒲萄以及石榴花的角色何其相似。（楊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