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華
20世紀60年代中期,我是一名插隊知青。有一年冬天,其他的農事已經松緩下來,村民開始從事選種、漚肥之類的輕閑勞動。那一天,隊長要我們剝花生。他用大秤給每人稱好了規定的分量,并要求每斤花生回收七兩花生仁。這種輕活一般讓女社員去做,我們是城里來的知青,隊長也讓我們選種剝花生。結了婚或生了娃的女人為了兼顧家務,拿到花生就急忙趕回家去了。年輕人喜歡湊熱鬧,山妹子和梨英幾個山村婦女便坐到我們知青房間的床沿或凳子上,一面噼里啪啦剝著花生,一面嘻嘻哈哈說笑。
我坐在自己的床沿,為了伸腿彎腰剝花生更便捷些干脆把鞋脫了。山妹子指著我的腳說:“難怪你會冷呢,看你穿了什么襪子!”我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把腳盤藏在膝彎下。
“你這是絲光襪還是綢光襪喲?”山妹嘻哈打趣笑著,“你再看看我們的冬襪吧!”說著,她把鞋脫下,把右腳架在左腿上。她穿的是一雙厚實的棉紗襪子,襪子筒綿密有彈性,箍著她那圓圓的小腿肚。襪底較厚實,手工縫綴,襪后跟另行幫襯了一塊半圓形的藍布,也密密地打了針腳。這襪子不用說穿,就是看著也覺暖和、舒坦。
她讓我看了個仔細,之后穿上了鞋,說道:“懂了嗎?寒從腳下起。山區沒有我們這種襪子,怎么過冬喲!”我說:“在城里,我們平常穿的就是這種單薄的襪子,況且我們下放時天氣還熱,哪知道你們山村有這么冷呢?”她說:“你現在總知道了吧,快叫家里操辦兩雙來吧?!蔽覈@息說:“叫誰做?。课覌寧啄昵熬腿ナ懒恕彼辉僮髀?,只是用眼睛看著我,而后輕嘆一聲,繼續低頭剝花生。沒過多久,她用極細極軟的聲音說:“等我得了空兒,給你做……”
年終快到了,社員們等著核算分紅。瘦弱和善的生產隊黃會計因熬夜算賬眼睛都熬腫了。隊長見狀,叫我去幫黃會計算幾天賬,日夜加班。
那一夜,我從隊部辦公室走出來時,已近深夜12點,瞌睡把我折磨得睜不開眼。經過山妹子家旁,我發現全村就她窗前還透著光。山妹子正在昏暗的煤油燈下聚精會神地納襪底,襪底填得厚,進針與出針都很費力。只見她時不時地把針尖在烏黑的頭發上劃拉一下,把嘴唇抿得緊緊的又把針尖往襪底上錐……我知道她在為我趕制“山襪”(我不知道這種襪子應該叫什么,只覺得它又結實又保暖,便無端地在心里給它起了個“山襪”的名字)。
年關臨近,天氣更加寒冷,由于腳上穿了山妹子給我做的“山襪”,我的內心溫暖無比。
流年易逝,歲月匆匆。離我穿著那雙“山襪”過冬已過去50多個春秋,我已經是個蹣跚而行的老人了,但那位山里妹子骨子里的質樸與善良,我終生都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