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與俾斯麥對話細節

沈曉夫

李鴻章于1896年6月中旬到德國訪問俾斯麥，想學習強國之道。然而，在李鴻章告辭時，兩位政治家卻互相凝視不語。俾斯麥挺著胸膛，右手舉到帽檐行著軍禮。李鴻章站在火車上，兩手握在胸前頻頻擺動，用一種虔誠的姿勢為俾斯麥祝福。

德國史學界對李鴻章當年訪問德國著墨不多，但從以“鐵血宰相”聞名于世的俾斯麥的私人檔案庫里找到了一些鮮為人知的資料。

“仰慕畢王聲名三十余年”

“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吊民殘。”李鴻章的這首臨終詩讓人讀之感懷。1870年，他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掌管清廷外交、軍事、經濟大權。

1896年6月3日，李鴻章在莫斯科和俄外交大臣羅巴諾夫簽訂了《中俄密約》，允許俄國軍艦駛入中國各個口岸，并允許俄國在黑龍江、吉林修建鐵路。

李鴻章于當年6月中旬到德國時，想向德國購買軍火，并且訪問俾斯麥，想學習強國之道。他在親筆信中寫道：“仰慕畢王（指俾斯麥）聲名三十余年，今游歐洲，謁晤于貴府第，慰幸莫名。”

福里德里斯魯莊園（俾斯麥私邸）坐落在離漢堡20多公里的一個小城奧姆勒，德意志帝國政府在莊園附近為俾斯麥專門鋪設了一條直通柏林的私用鐵道，李鴻章就是坐火車來這兒訪問俾斯麥的。

據歷史學家記載，當時俾斯麥和德皇威廉二世因德國擴張殖民地一事意見相左，已經被罷官閑置在家幾年了。其間他養草種花，不問國事。李鴻章游歐來德，在給俾斯麥的信中寫道：“畢士麻（指俾斯麥）相王閣下久挹，大名震耀海國，每恨東西睽隔，會晤無由，何期垂暮之年，忽有絕域之使，遂于并世，得接偉人，實為天假奇緣，自謂自行不負弟于六月十三號稅駕柏林……順道敬詣園居，稍伸積年景仰之誠。李鴻章提名。”

“怎樣才能在中國進行改革”

俾斯麥基金會有關于李鴻章私訪俾斯麥的歷史資料，是一篇根據李俾兩人會見時目睹者的口述資料綜合出來的文章，題目為《李鴻章在福里德里斯魯》。

文章簡單介紹了李鴻章的生平，他是中國清朝政府的政要，和俾斯麥年齡相仿，1862年為江蘇總督（實為巡撫），1870年為直隸總督。文章還寫道：“他長期主持外交政策，是中國現代化的先驅者。1896年，他代表中國皇帝赴莫斯科參加俄國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典禮，接著訪問歐洲。他在訪問德意志帝國期間特別提出要求，希望訪問俾斯麥。”

李鴻章和隨從于當天下午1點多抵達。俾斯麥在私邸大門口以最高禮遇迎接。他穿著威廉一世皇帝贈送給他的軍禮服，佩上軍刀，制服上掛著黑鷹星章和鐵十字勛章。

一開始，兩人長時間坐在會客廳內借助翻譯對話。李鴻章夸獎俾斯麥，大意是說：早就聽說您的大名和偉大功績，今天能見到您，更覺您的偉大。

俾斯麥也回敬說：“我也很高興能招待一個建立偉大功勛的總督。”李鴻章謙虛地表示：“不能與閣下相比，您的貢獻有世界意義。”

李鴻章說：“幾十年前普魯士戰勝奧地利，我就仰望俾斯麥大名，卻無緣見面，如今總算如愿以償。”俾斯麥說：“我已不如從前，我已經老了。”

李鴻章立即關心地問俾斯麥的健康，什么地方不舒服？平日做些什么？俾斯麥笑著回答：“什么都不做，不愿再找氣受。我目前無官一身輕，只是一個村夫，喜歡到森林和田野去散步，不再問政。”

談話進入正題后，李鴻章說：“我這次很高興來到您這里，有一個問題想向您請教。怎樣才能在中國進行改革？在我們那里，政府、國家都在給我制造困難、制造障礙，我不知該怎么辦？”

俾斯麥回答說：“反朝廷是不行的。如果最高層（指皇帝）完全站在您這一方，有許多事情您就可以放手去做。如果不是這樣，那您就無能為力。任何臣子都很難反抗統治者的意愿。”

李鴻章問：“如果皇帝一直受其他人影響，接受他人的意見，那我怎么辦？每天都有一些麻煩，讓做臣子的很難開展工作。”

俾斯麥說：“跟我們這里一樣，在我當首相的時候，也常遇到這種情況……”

李鴻章笑笑說：“但您有一個堅強的性格，您總能平和地化解這些矛盾嗎？”

俾斯麥說：“怎樣能夠把上面的旨意貫徹到下面，而讓下面服從呢？軍隊決定一切，只要有軍隊就行。”

俾斯麥繼續解釋說：“兵不在多，哪怕只有5萬人，但要精。”

李鴻章回答說：“我們有的是人，就是缺少受過訓練的部隊。幾十年來，經過太平天國造反，軍隊再也未受到訓練。現在我終于看到了德國優秀的部隊。即使我以后不在任上，我仍將在能力范圍之內根據閣下的建議施加影響。我們需要聘用普魯士軍官，以普魯士軍隊為榜樣來訓練我們的軍隊。”

俾斯麥說：“問題不在于把軍隊分散到全國各地，而在于你是否能把部隊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如地調動，使其很快地從一地到另一地。”

告別時凝視不語

交談中，李鴻章發現俾斯麥氣色不是很好，關心地問起他的睡眠狀況。當他知道俾斯麥的睡眠不佳時，便表示出極大關心。在座者都能夠覺察到，他們之間的關系逐漸加深。人們可以看出，中國的總督也是一位有氣質的人物。

到告別的時候了，兩人依依難舍。當俾斯麥聽說李鴻章在家時不太愿意運動，就勸告他說：“要經常走路，對身體有好處。”

“也希望您多多保重。”李鴻章忽然推心置腹地說，“對我目前遇到的阻力，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俾斯麥語重心長地說：“您過于低估自己。對于一位國家人物來說，謙虛是非常好的品德，但是一個政治家應該有充分的自信。”

李鴻章說：“閣下取得了偉大的成就，回顧以往也應該很自豪。”

俾斯麥說：“對中國來說，希臘有一句諺語：一切在流動，一切又都碰撞在一起。”

李鴻章告辭時，兩位政治家互相凝視不語。最后，李鴻章說：“我希望能來祝賀您90歲生日。”

火車徐徐開動，俾斯麥挺著胸膛，右手舉到帽檐行著軍禮。而李鴻章站在火車上，兩手握在胸前頻頻擺動，用一種虔誠的姿勢為俾斯麥祝福。俾斯麥一直注視著李鴻章，直到火車遠去。

（《文史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