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森

諾曼底登陸
諾曼底戰役是世界歷史上最大的一次海上登陸作戰,使二戰的戰略態勢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97歲高齡的德國老兵保羅·格爾茨,以當年德軍的視角講述了這場戰役的細節。
代號“霸王行動”的諾曼底登陸作戰,是二戰中盟軍在歐洲西線戰場發起的大規模攻勢:大量盟軍官兵渡過英吉利海峽,前往法國諾曼底。近日,德國老兵保羅·格爾茨迎來97歲生日。作為所剩無幾的親歷那場戰役的德國人,他接受了德國《每日鏡報》的采訪,以當年德軍的視角講述了這場戰役。
保羅·格爾茨于1925年4月4日出生于波美拉尼亞,那里靠近波羅的海。1943年秋,17歲的格爾茨加入納粹德國的國防軍。他被派駐法國諾曼底沿海地區,成為當地德國守軍的一員。1944年6月6日早上6時,以英美兩國軍隊為主力的盟軍先頭部隊總計17.6萬人,從英國跨越英吉利海峽,搶灘登陸諾曼底。格爾茨的任務是搜尋空中的盟軍戰機,并指引德軍防空部隊開火。
數天后,格爾茨成為盟軍的俘虜,并被關押至位于美國弗吉尼亞州的戰俘營。1948年,他返回家鄉,隨后加入了西德聯邦邊防衛隊,其主要任務是在冷戰時期執行邊境巡邏任務,對付來自東德的滲透者。10多年后,格爾茨成為西德的外交官,并于1990年退休。現年97歲的格爾茨在避暑勝地——柯尼希斯溫特爾鎮,接受了記者的專訪,回憶了他加入納粹德軍的經過。
我(格爾茨,下同)的父親參加過一戰,在戰場上經歷了許多可怕的事情。他曾告誡我,永遠不要向未對你產生威脅,或者沒有武器的人開槍。那時候我周圍有很多年輕人都參軍了,于是年輕氣盛的我也想參軍。事實上,納粹武裝黨衛軍曾想招募我,但我拒絕了。我本人對納粹黨沒有好感,于是便加入了國防軍。
1943年12月,在完成新兵培訓之后,我染上了嚴重的急性呼吸道傳染病伴隨著高燒。沒想到這一病救了我的命——由于生病,我沒有跟隨原來的部隊開赴東部前線——東線戰場上,德軍士兵的死亡率極高。
身體康復后,我被轉調入德軍第91空降師第1057擲彈兵團(由3個營組成),成為一個機槍小組的成員。我所在的部隊先是被調往法國西部港口城市圣納澤爾,據說盟軍會在那里大規模登陸,后來,由于情報有變,我們又被調往諾曼底地區的瑟堡。
1944年5月中旬,我們抵達瑟堡,隨后在當地沿海高地構建防御工事。接下來數周,我和戰友布設“隆美爾蘆筍”——根據德國陸軍元帥隆美爾的命令,德軍將大量又高又粗、頂端削尖的木樁埋入法國內陸和海灘,以使“盟軍滑翔機在著陸時損毀”,同時“阻止盟軍坦克在海灘上推進”。德軍還將帶刺的鐵絲綁在木樁上,并在鐵絲上掛地雷,建成反步兵鐵絲網。由于這種障礙物是隆美爾發明的,所以被稱為“隆美爾蘆筍”。
6月6日凌晨3時左右,在諾曼底的卡昂附近,我看見了“圣誕樹彩燈”——這是盟軍飛機空投的閃光彈,用于標識傘兵空降區。這種閃光彈非常漂亮,如同圣誕樹上掛著的彩燈。在看到周圍遍布“圣誕樹”之后,我和戰友意識到,盟軍會有大的行動。果然,不久就有大量美國傘兵實施空降。
此前,我和戰友已經連續3天在野外執行觀察盟軍飛機的任務,隨身攜帶的干糧和水早已消耗光,我們又渴又餓。6月6日早上6時左右,我前往附近的一個法國村莊,向村民討要牛奶。當地法國村民是認識我的,過去我經常向他們討牛奶喝。但這一次他們拒絕了我,有膽大的村民向我吼道:“你走開!盟軍已經在諾曼底登陸了!美國人的坦克很快就要來了!”
當天清晨,許多法國村民都被炮擊和盟軍飛機掠過的噪聲驚醒,樂觀情緒迅速蔓延開來。興奮的法國家庭婦女在面包房門口交頭接耳,一些孩子興奮地騎著自行車從北邊的海灘返回,一路大聲喊著:“盟軍登陸了,德國佬完蛋了!”
我返回部隊,隨后開赴法國的圣梅爾埃格利斯地區。在行軍途中,我們臨時改變了方向,轉往法國小鎮卡朗唐。當地距離猶他海灘不遠,那是一處寬約4.8千米、覆著低矮沙丘的沙灘。我聽說盟軍已經在猶他海灘登陸。
在前往法國小鎮卡朗唐的途中,我所在的部隊在野外與盟軍交上了火。當時野外有許多盟軍的滑翔機以及傘兵。我當時真的餓極了,根本不想打仗,只想填飽肚子。盟軍的密集轟炸,造成德軍的后勤供應一團糟。沒人給我們送飯,我們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找吃的,法國人已經不再怕我們。我們餓壞了,戰斗意志因饑餓被削弱,部隊的彈藥供應也吃緊,我們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德軍之所以挨餓,與在諾曼底失去制空權有著密切聯系。德軍的空中抵抗比地面上微弱得多。在“霸王行動”的暴風雨就要來臨時,整個諾曼底地區的德軍空中力量,只有位于里勒諾德的第26戰斗機聯隊的“施拉格特”中隊,還有王牌飛行員普利勒中校指揮的3架戰斗機。此外,在里勒-文德維爾一線,還有德國空軍第26聯隊第1大隊的施塔格爾上尉的24架戰機能夠提供一點幫助。其他德軍戰斗機部隊都在全力抵抗盟軍壓倒性的戰略轟炸。
在此背景下,6月6日早晨8點,德軍王牌飛行員普利勒中校親自駕機,帶著兩架僚機,冒險橫穿了炮火連天的諾曼底海灘,象征性地用20毫米機炮對地掃射了一通,無奈地撇下一句“德國空軍已經盡力了”,便悻悻而去。7日,只有8架德軍榮克-88轟炸機成功突破盟軍的空中攔截網,對諾曼底灘頭進行了騷擾性襲擊。

準備登上海岸的盟軍部隊

被俘的德軍
到了6月9日,盡管負責法國北部防空的德國空軍第三航空隊旗下有19個飛行大隊、將近1000架飛機的編制,但其日出勤率只有327架次。相比之下,盟軍航空部隊的日出勤率高達1萬架次。
當時,德軍有限的地面增援兵力在盟軍強大的空中優勢和艦炮火力壓制下,向諾曼底戰區集結推進的速度相當緩慢,德軍的后勤系統也幾乎崩潰。
美方檔案顯示,在美軍第9戰術航空隊司令埃爾伍德·克薩達少將的堅持下,盟軍許多登陸部隊的偵察車安裝了高頻無線電設備。因此,一遇到德軍頑抗,美軍就果斷呼叫空中的P-38、P-47戰斗機或者A-20攻擊機進行近距離支援。同時,成群的B-26“劫掠者”中型轟炸機,時刻準備打擊任何膽敢在白天上公路行駛的德軍車輛。
有一名德軍軍官回憶說,哪怕遭到德軍單兵“鐵拳”火箭筒的襲擊,美軍地面部隊也會迅速呼叫空中支援以及火炮、坦克支援,直至將德軍火箭筒手的藏身之處夷為平地。
原德軍第25裝甲擲彈兵團士兵赫爾姆特·波克回憶稱:“我們越靠近諾曼底,看見被盟軍戰機擊毀的德軍車輛就越多,它們外表呈現出銹紅色,各型彈藥物資和尸體散布在殘骸之間……”
有一支準備進入諾曼底戰場、齊裝滿員的德軍裝甲師,在尚未與盟軍地面部隊交火的情況下,就因遭受空襲而損失了5輛坦克、84輛半履帶裝甲運兵車、40輛油料運輸卡車。一些德軍高級將領在行軍途中,險些被盟軍戰斗機擊斃。他們不得不頻繁從行駛的座車中跳出來,才幸免于難。總之,那些趕到防線的德軍裝甲部隊往往都已千瘡百孔。
雖然餓著肚子,援兵遲遲不來,并頻繁遭受盟軍空襲,但我仍然必須戰斗。在卡朗唐附近,我和戰友在牧場的草地上挖了散兵坑。突然,我看見牧場一側的籬笆旁,有人正在匍匐移動。我帶著槍悄悄靠近他,發現這是一名臉上涂著迷彩的美國傘兵。他手上沒有武器,可能是在跳傘時遺失了。我端起槍走向他,他也發現了我,頓時因害怕而發抖。
我用槍指著他,用德語對他說:“我不會對你怎么樣!”我把他的水壺拿了過來,然后一口氣將壺內的水喝光。可惜這個美國傘兵身上沒帶罐頭,否則我就能吃上東西了。我把他押往附近的戰俘收容所。
6月7日,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敵軍的尸體——一名美國傘兵。我的一個戰友立刻沖上去翻口袋,并找到了一個錢包,里面只有一張女人的照片。她可能是傘兵的妻子或女友。我的戰友把照片放入自己的口袋,扔了錢包。隨后,他又想把尸體手指上的金戒指脫下來。但由于尸體的手指變得腫脹,他沒能辦到。于是,他拔出刺刀,想把戴著金戒指的手指切下來。我上去阻止了他。我說:“別這么干!如果之后你被美國人俘虜,并被發現口袋里有一截戴著金戒指的手指的話,他們會明白一切,并立即處決你!”
從6月6日至9日,美軍一直嘗試奪取一座位于堤道旁的橋梁。德軍在堤道一側構筑了交叉火力點,以阻止美軍靠近。我也參加了這場戰斗。我操作機槍,向一隊靠近的美軍卡車掃射。子彈射光后,我和機槍組的戰友離開陣地,返回牧場內的散兵坑躲藏。突然,一輛美軍坦克闖進牧場,發現了我藏身的散兵坑。
毫無疑問,我手上的機槍對抗不了坦克。一名美軍士兵朝我大喊:“投降吧!舉起手來!”我雖然聽不大懂英語,但從美軍士兵的語氣上,可以推斷出他在說“繳槍不殺”。于是,一心只想保命的我舉手投降,走出散兵坑。機槍組的戰友也效仿我,向美軍投降。對我個人而言,戰爭就此結束。
我們被押往臨時戰俘收容營。在收容營門口,一名美軍士兵對我們搜身。他在我戰友的口袋里找到了那張照片。他勃然大怒,用槍托狠砸我戰友的后背,大喊道:“照片里是美國女人!這張照片不屬于你!給我滾進收容營!”我對戰友說:“你活該!不過還算幸運,如果你當初把尸體的手指切下來,說不準美軍士兵會當場斃了你。”
后來我從臨時戰俘收容營被轉移至一艘登陸艇上,親眼看到了盟軍設在諾曼底的登陸點:那里有數千艘艦艇;空中飄著無數防空襲氣球;盟軍士兵、戰車源源不斷地從登陸艇涌出,踏上歐洲大陸。那一刻,我意識到,納粹德國必敗無疑,盟軍的實力太強大了。
登陸艇載著我和其他戰俘上了一艘英國運輸艦。在艦上,我吃了近3天以來的第一頓正餐。我永遠忘不了那頓飯:一段德式香腸,一份馬鈴薯泥,數片白面包以及一杯咖啡。這真是人間美味!我當時真是餓壞了,盟軍對德軍后勤補給線的轟炸破壞力太大了。
我們先抵達英格蘭,然后坐火車去了蘇格蘭。之后,我們登上“瑪麗女王”號郵輪。5天后,我們抵達美國紐約。美軍用火車將我們運至弗吉尼亞州的派崔克·亨利戰俘營。
說實話,我很喜歡這座戰俘營。在那里,我喝上了可口可樂,而且我們的伙食和美軍完全一樣。每個月,我們有一次給德國親人寫信的機會。戰俘營的設施很好,我用的是雪白的床單和被單,廣播里播放歌曲,我因此知道了“米老鼠”。
1946年5月,我離開了美軍戰俘營。但我還不能馬上回家,而是先去蘇格蘭修復因戰時德軍轟炸而損壞的公路。不過在那里修路是能領工資的。直到1948年,我才得以返回家鄉。
編輯:姚志剛?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