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蒙古族舞蹈的創作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經歷了七十余載的發展,回顧蒙古族舞蹈在這七十余年間的歷程,其創作風格大致分為三個階段,那便是深扎創作的傳統本真階段,整齊劃一的昂揚挺拔階段以及解放肢體關注個體階段。將視角放在當下,其整體還是傳統的蒙古族舞蹈創作類型以及從內容到形式層面都不斷尋求創新的創造性類型。了解過去與當下的蒙古族舞蹈的創作特征是為了更好地尋找未來的創作發展道路。這其中不乏去尋找傳統舞蹈的現代性編創,尋找化繁為簡的身體文化回溯,以及全球在地的民族性與世界性。回歸傳統后尋找民族舞編創的現代性意義,在中國語境中塑造中國文化形象。
【關鍵詞】蒙古族舞蹈;文化記憶;傳統;創造性;歷時性;共時性
【中圖分類號】J722?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8-009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8.030
蒙古族舞蹈創作在民族舞蹈的創作中是如何在“圍墻”之困下“走出去”,在語匯層面如何實現中國新表達,在情感層面如何實現超時空共情,在文化符號下如何實現跨領域認可都需要蒙古族舞蹈去不斷創新與發現。這需要從蒙古族舞蹈的創作發展歷程以及當下創作特征當中去尋找、研究與探索。
一、文化與記憶:蒙古族舞蹈的創作歷程
學史以明鑒。從歷時性的角度了解蒙古族舞臺舞蹈的創作發展歷程,更有利于在共時性下反思今天的蒙古族舞臺舞蹈的創作發展問題。縱向看新中國蒙古族舞蹈的創作歷程大體可以分為三階段。
(一)深扎創作、傳統本真
蒙古族舞臺舞蹈創作的發展可以追溯至1947年,賈作光老師的創作理念深受吳曉邦先生的影響,他強調要創作首先要到牧民群眾的日常生活中去體驗,沉浸到蒙古族原生舞蹈的風格特征與文化傳統中去。他在日常生活中提取動作素材運用到蒙古族舞臺舞蹈的創作之中。這一時期產生的大量蒙古族舞臺舞蹈作品如《牧馬舞》《雁舞》《鄂爾多斯舞》《盅碗舞》都有共同的特征,那便是以生活為本、傳統本真,生動再現蒙古族人民的樸素生活與昂揚向上的精神風貌。
以《鄂爾多斯舞》為例,作品表現了鄂爾多斯人民在解放后以樂觀主義精神去熱愛勞動、熱愛家鄉、努力創造新生活。作品在第一段的慢板昂首挺胸,以“邁步前點甩手”出場,之后出現的“下腰甩手”“叉腰揉肩”“單腿板腰”等動作展現出蒙古族男性剛健雄渾的體魄以及粗獷豪放的性格魅力。第二段的小快板女演員以日常生活中的“擠奶”“梳辮”等動作配合硬肩、柔臂、翻腕突出蒙古族女子活潑聰穎、端莊秀麗的形象。之后男女對舞,在節奏和空間上夸張放大動作舞姿與隊形,剛柔相濟,形成了最終的視覺形象文本。
由此可見,這一時期的蒙古族舞臺舞蹈創作雖取材于生活但卻高于生活,面向生活的同時也不忘傳統,立足于人民的同時更提高了作品的藝術性、思想性和觀賞性。
(二)整齊劃一、昂揚挺拔
受歷史因素的影響,蒙古族舞蹈創作在1966至1977年具有強烈的時代烙印,強調動作的整齊劃一,風格的昂揚挺拔。這一時期的蒙古族舞臺舞蹈創作體現了這一時代烙印下的審美觀念。代表性作品如《草原女民兵》《紅雁高飛》《牧民見到了毛主席》《接過套馬桿》等等。從《草原女民兵》中可以看出,這一時期的舞臺蒙古族舞蹈創作在動作語言風格上,實現了當地民間舞蹈風格與芭蕾審美的融合。以芭蕾中開、繃、直、立的審美體現主人公形象;以芭蕾的高空旋轉、大跳等技術體現人物的精神面貌與必勝決心;以獨特鮮明,富有風格性的蒙古族舞蹈中的勒馬硬腕、硬肩、碎抖肩等富有力量的動作表現戰時國家運動員。作品中有勒馬手立掌馬步結合立腳掌九十度勾繃腳抬腿、以及弓步揚手的動作塑造了昂揚挺拔、英姿颯爽的女民兵形象。由作品可以看出,這一時期的蒙古族舞臺創作作品結合“洋為中用”的觀念,在一定程度上的精致化、生活美的審美傾向中,在整齊劃一、昂揚挺拔的動作風格中體現這一時代下的蒙古族人民精神風貌。
(三)解放肢體、關注個體
蒙古族舞臺舞蹈創作從1978年至今進入多元發展的階段,改革開放的春風為舞蹈注入了新鮮的活力。在進入新世紀后,受到后現代主義藝術思潮的影響,這一時期的舞蹈創作注重從現代化的視角重新審視生活與傳統,表達個性的同時也強調動作的本體意識與身體語言的覺醒。首先在動作層面上,這一時期的舞蹈創作向著蒙古族舞蹈動作語言的內部動律特征去挖掘創造,例如《奔騰》在舞蹈語匯上不局限于傳統的動作風格要求,而是放松手腕、肩肘,不以特定經典動作來對人物進行定位,而是以人的運動狀態與內在氣質反身定義舞蹈人物形象的民族屬性。其次在身體姿態上,《奔騰》放松了臂膀,強調自然順暢的線條,突破了以往的蒙古族舞蹈的定勢和形態,為作品注入了時代的氣息,體現了馬背上的人民對待生活的熱情與積極向上的精神。這一時期同樣涌現了其他經典蒙古族舞蹈作品,例如《出走》《鄂爾多斯》《盛裝舞》等等。它們呈現出的共同特點便是從動作本體出發,不局限于既有蒙古族舞蹈語匯而是大膽創新,根據個體的理解去創新創造,體現出這一特殊時代背景下審美的復雜性與豐富性。
二、原真與創造:蒙古族舞蹈的創作方向
從蒙古族舞蹈創作發展歷程來看蒙古族舞臺舞蹈創作有兩大創作方向,一是保留典型性,另一是啟發創造性。前者在尋找“傳統”的道路上不斷深入,后者在情感歸屬上表達著當代人的民族情感和思想認知。
(一)保留典型性——尋找“傳統”
蒙古族舞臺舞蹈的創作方向之一是保留既有的蒙古族舞蹈教材語匯的典型性,尋找“傳統”。這里的“傳統”是編導們基于內蒙古人民的生活經驗與傳統文化,提煉轉化出的具有代表性與程式性的,反映民族精神風貌的舞蹈語匯與舞蹈風格。保留“傳統”風格的蒙古族舞蹈不勝枚舉,《鄂爾多斯舞》《盅碗舞》《筷子舞》《牧馬舞》《心中的歌》《蒙古人》《頂碗舞》《盛裝舞》等等。以《盛裝舞》為例,編導運用了薩吾爾登的元素,強化了代表性動律,放慢了節奏,與腳步的質感相契合,重構了具有鮮明個人語言風格的動作語言美感,表現了蒙古族人民的肆意灑脫以及不失熱烈的自信。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蒙古族的傳統文化。傳統文化作為一個民族的歷史文化創造的集體歷史記憶和精神內涵寄托,滲透在中國傳統藝術繼承者和創作者的血液中,影響藝術創作者的精神旨歸與文化胸襟。所以編導也要懷著一顆敬畏之心對待傳統文化,需要明白傳統與現實是一條不可割裂的河流,真正的傳統就在現實的人生中。在傳統風格中,在典型動作中體現著這一民族的民族審美旨趣和民族文化內涵。需知“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
(二)啟發創造性——情感歸屬
除去典型化的蒙古族舞蹈創作,另一創作方向便是啟發創造性,這類型的蒙古族舞蹈不囿于既有的蒙古族舞蹈語匯,而是在動作中融入多種元素,思想上啟發創造,突破傳統的歌頌式表達,展現個人思想情感。新時代下社會快速發展,在時代發展的氣息下“人文關懷”的潮流也更加凸顯。傳統的民族民間舞在繼承與發展中,在動作語言的風格性、藝術形象的獨特性等方面,逐漸建構起自身的審美特色與風格,并追求深刻的人為內涵,展現了更富有時代感與人民性的審美現代特征。它們無論是立意思想、動作語匯、編創技巧等方面,都在不斷地發展中尋求著突破。這類型的舞蹈作品在新世紀下如雨后春筍般出現,《老雁》《獨樹》《長調》《額爾古納河》《獨樹》《我們看見了鴻雁》《國家的孩子》等作品,都在內容與形式層面都不斷尋求著創新創造,熔鑄著編導個人的情感歸屬與時代思考。《老雁》是編導在感受深厚草原文化后,創作出的新維度民族舞作品,它在有限的空間中尋求發展。一人一凳突破了以往首先想到遼闊草原、萬馬奔騰的固有印象,這里“老雁”背后的翅膀,或是青春時的夢想,或是對另一個“雁”的思念,又或是已不能起飛的“老翅”,無限的遐想熔鑄在這一小方凳之中。由此可見,蒙古族舞蹈創作不僅僅是停留在一招一式的動作風格和服飾道具之中,更要活用素材,以少言多,在表達中傳遞著人生、生命、成長的經驗。
三、繼承與創新:蒙古族舞蹈的發展蠡測
縱觀國內傳統舞蹈的發展史,民族舞蹈創新是必然趨勢,蒙古族舞蹈的發展當然也不例外。新時代下蒙古族舞蹈創作受諸多外在與內在因素的影響,無論如何創新,未來蒙古族舞蹈的創作發展都離不開傳統文化的“根”,在繼承的基礎上發展,萬物有所生,而獨知守其根。
(一)傳統舞蹈的現代性編創
傳統舞蹈的現代性編創是北京舞蹈學院王玫老師提出的一種舞蹈藝術編創方法,它不失為民族民間舞蹈當代發展的一個方向。這一觀念的提出是基于民族民間舞的創作困境,盡管有一些民族民間舞蹈有意識地借鑒或貼近現代風格,但仍在傳統的桎梏內。基于這樣的現狀,王玫老師提出傳統舞蹈的現代性編創,相對于“傳統”它更加關注“現代性”,在不同的語境下對“傳統”也有不同的解讀。這一觀念同樣適用于蒙古族舞臺舞蹈的創作。如何賦予傳統的蒙古族舞蹈以“現代性”是人們需要思考的問題。蒙古族舞蹈的特點是表現風格熱情奔放,舞蹈節奏輕快明亮,動作多有抖肩、翻腕,蘊含著濃郁的生活氣息,體現著鮮明的民族特色。它的現代性編創需要在動作語匯上“去形留律”,在保有原有動律風格的基礎上去尋找動作的多種形態。在內容方面需要去尋找這一民族的精神品質,將其與當下社會、時代、人民的思想相契合,把握時代的脈搏,既有民族的精神內核,又有時代的現代性思考,從而引起觀者情感的共鳴。但在具體實踐創作中,如何去實現是需要不斷思考與嘗試的。
(二)化繁為簡的文化身體回溯
蒙古族舞蹈有諸多具有代表性的動作元素,在慣性的創作觀念上,多是去思考如何豐富作品形式,增強視覺觀感,表達編導的思想情感。除此之外,也有化繁為簡這樣一種創作方式,在簡單的元素或是動律中去不斷變化時間、空間、力量,在有限中超越無限,實現“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歸一”的藝術效果。《希格希日——獨樹》僅用“溜達”構成一部作品,在2/4拍的節奏中實現身體的變化,雙腳不同方位與節奏地走以及雙人接觸三只腳的行走包括一人拖拽地走,不同的走的方式并不會引起視覺疲勞,并且為作品整體基調和風格服務,結合音樂體現了有意味的形式。編導純熟于動作規律卻又打破以往風格,精準揣摩每一次變化與小細節背后的文化隱喻,化繁為簡,放棄了高難度技術動態,將真正的視覺技術埋伏于動覺空間之中。
王玫老師在其創作手記中寫道:“我們這個時代的強音,不是豪華,而是樸素;不是繁復,而是單一;不是用力,而是松弛;不是艷麗,而是自然。”或許只有那些深明此道,以退為進,以回溯的方式而同步于時代,化繁為簡,在極簡的身體語言中傳遞出有意味的思想內涵與文化基因,留白卻又不白,正如宗白華老師所說:“中國畫留白而不白,正是它的妙處。” ①
(三)全球在地的民族性與世界性
在全球在地化的今天,現代藝術潮流是國際性的,為不同民族藝術的發展提供了開闊的國際視野,但也帶來一個危險傾向,那便是民族性的淡化乃至消失。因此對于蒙古族舞蹈未來發展方向,也可將其民族文化傳統與國際視野有機融合。民族性作為一個民族的根本特性,也具有一定穩定性的同時,彰顯著獨特的個性。蒙古族舞蹈的藝術語言背后有其民族文化內涵,它的站姿、坐姿強調重心后傾、動作風格沉穩有力,似是悠閑地坐在馬背上,這一動作語匯很好地體現了蒙古族舞蹈的風格特征,也與其奔放豪邁的性格息息相關。從作品來說蒙古族舞蹈創作可以在思想內涵的表達上實現世界性共鳴,在對生命的訴說、對家鄉的懷念、對故土的思念表達中是沒有地域限制的。在這一維度下,突破蒙古族舞蹈創作的民族性界限實現世界性共鳴。
《長調》作為表達對家人、故鄉、美好山河懷念的作品,游牧民族的生活居無定所、長年漂泊,這一背景使得他們對家有著天然的渴望與向往。編導設計了圓場“之”字形的運動路線,步伐碎而小,保持平穩的基礎上步伐迅速,展現出草原兒女的穩重氣質與開闊胸襟。舞者手指、手腕、手臂、肩部等關節獨特細碎靈動節奏的處理方式,讓觀眾好似看到了孤雁飛過藍天,塑造了“雁孤飛,人獨坐,看卻一秋空過”的畫面。
《長調》在保留民族特性的基礎上表達了共通的情感,實現了民族性與世界性的融合。并且真正做到民族性與世界性結合的藝術作品,是能實現跨領域認可、跨地域共識與跨時代共鳴的。對不同民族藝術的交流融合,仍需要明白既吸收外來藝術的精華,又與世界藝術同步發展,同時突出民族的藝術傳統和特質。
四、結語
蒙古族舞蹈的未來創作可以在傳統舞蹈的現代性編創上、在化繁為簡的文化身體回溯中、在全球在地的民族性與世界性中,把握自身的尺度,在本土境遇中尋找他者眼光與普遍尺度,實現中國民族精神的無聲綻放,在全球化語境下實現國族認同。但這其中“度”的把握是需要不斷地去探索的,仰之彌高、鉆之彌堅,藝術審美的奧秘要經歷時間的洗禮。但不論如何創新,一言以蔽之,都要讓藝術和藝術技術理論得以回歸它原本的學術品格。這就需要文藝工作者要牢記自己的責任與擔當,不因追趕時代熱潮而放棄對藝術品質的追求,要有“小火慢燉”的工匠精神。捧一把中國美學精神的沃土,不畏浮云遮望眼,去創作“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 ②的蒙古族舞蹈作品。
注釋:
①葉朗:《中國美學史大綱》,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78頁。
②趙琳:《民族歌劇〈沂蒙山〉形成很強的震撼力,引來知名藝術家贊許共鳴》,《大眾日報》2019年5月25日。
參考文獻:
[1]葉朗.中國美學史大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2]呂藝生.中國古典舞美學原理求索[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8.
[3]毛毳.民間舞蹈創作與原真性——新中國蒙古族舞蹈創作七十年的形象、觀念與美學[J].北京舞蹈學院學報,2021,(5).
[4]陳琳琳.賈作光蒙古族舞蹈創作及其審美特征[J].北京舞蹈學院學報,2018,(2).
[5]仝妍.新中國民族民間舞審美范式的構建——兼論賈作光蒙古族舞蹈的“規范化”[J].內蒙古藝術,2018,(4).
[6]易雅雯.淺析蒙古族舞蹈的藝術風格特征——以劇目《長調》為例[J].明日風尚,2021,(1).
作者簡介:
陳笑嫣,女,漢族,四川師范大學,研究方向:舞蹈編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