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祝仲銓
李白鳳先生是20世紀我國成就卓著的詩人、作家、書法家和篆刻家,也是蜚聲學界的著名學者和教授。1978年,先生冤案昭雪,正要施展才華、報效國家時,不幸突然病逝。李先生去世后,齊魯書社出版了李先生集晚年心血而鑄成的學術著作《東夷雜考》《古銅韻語》,中州書畫社(今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了以李先生晚年篆刻作品為主的《李白鳳印譜》。我有幸參與了《李白鳳印譜》的拓編工作。說起來,都是40年前的事了。
《李白鳳印譜》是1983年出版的,但該書的拓編工作從1980年就開始了。那年初夏的一天,李白鳳先生的夫人劉朱櫻老師捎信,讓我去她家商議一件事。
劉朱櫻老師是我初中時的語文教師。她沒教過我們年級的課,偶爾到語文教研室去的時候見過她,給她行過禮。初中畢業后沒有再見過她。后來,拜見李白鳳先生時,再次見到劉老師,才使我們續上了師生的緣分。
劉老師高興地告訴我,中州書畫社準備出版李白鳳先生的印譜。我也很高興,因為這將是李先生去世后,出版的第二本遺作了。
劉老師說,出版社讓我們先把李白鳳先生的印作整理出來,然后大體上分一下類,粗編一下。我立即表示,愿意為李先生篆刻作品的出版做些工作。劉老師說:“請你過來,就是想讓你幫助做些具體的事。你喜歡篆刻,又做編輯工作,這本書出版前期的拓印和編輯工作,就請你來做。”說著,她拿出李先生的《存疑齋印稿》和一些李先生刻的印章給我看,還找出來一卷宣紙和三盒李先生用過的印泥,擺在桌子上,希望我立即進入工作狀態。
那天悶熱,還有些燥。我的汗衫濕了,便脫去襯衣,想涼爽一些。我拎著襯衣,左看右看,沒找到掛襯衣的地方,場面有點小尷尬。說到這兒,就不得不談一談李先生的住處了。
李先生原住在河南大學西門外惠濟河西邊半截戲樓街的河南大學家屬院,和恩師李嘉言先生同一個院子。1957年后,被迫離開了河南大學家屬院,搬到當時叫土地廟街[1]的這個小院子里。
李先生住的是北屋,只有一間半。那是舊式結構的房屋,門進很淺,大約3米的樣子。進門的,是半間,西邊是一間。那一間是他家起居的主要場所,也算李先生的“工作室”。可以說,這間不足9平米的房子,被大床、長桌和沙發“三分天下”。靠北墻東西向擺了一張大床;南墻正中,有一個舊式木窗欞的窗子,窗子下,安放一個很舊的布包長沙發;大床與長沙發之間,是一張與床幾乎等長,但不足1米寬的長木桌。這張桌子,是一家人的餐桌,是李先生的書畫案子,也是李先生的書桌和會客時的大“茶幾”。長桌與大床之間的些許距離僅能允許站直了順著桌子側身走動。從床上下來,可以從這里慢慢走出去,也可以勉強坐在床上陪客人喝茶聊天。但是,長沙發那里,就沒有這么寬裕了。
擺在南窗下的長沙發和長桌一順。但是,它和長桌之間的距離卻是個“負數”。因為長沙發座的邊緣部分只能屈居在桌下,要在沙發落座,必須彎曲著腿,作欲坐狀,扶著桌子,緩緩向里移動,慢慢坐下。倘有兩三客人在座,里面的人想出來方便,外面的人必須全部彎曲著腿,呈欲坐狀,“魚貫而出”。待那人方便回來,方可再次彎曲著腿,依次“入席”。

葉圣陶為《李白鳳印譜》題名

臧克家為《李白鳳印譜》題辭
不能不說,這是個狹窄得不能再狹窄、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住所了。但是,當李白鳳先生拖著疲憊之軀回到這個“蟄居”之處,聽到夫人的問候,握住來訪客人的手,看著學生的書法篆刻“作業”,拆閱老友的書信,翻看朋友給他借來的圖書,展開自己撰寫的文稿,他的神情會立即為之一振。在他看來,這里是能讓他在精神上最亢奮又最放松、最愉悅又最充實的地方!他在這里能看到最真實的自己,能放縱自己的真實!
我把襯衣放在沙發最里面的座上,去翻看《存疑齋印稿》。劉老師則忙活著,從紙包里、紙盒里找出一些印章,堆在桌子上。她打開一個印盒說:“這些都是白鳳以前用的,這些年沒添置新的印泥,顏色都不好了。”
我接過來看。這是三個印盒中較大的一個舊的瓷質印泥盒,里面的艾絨因為久用,纖維已經很短、很碎了。紅色的朱砂,早已失去鮮艷、明亮的風采,變得暗淡無光。整體上看,印泥還不是很干,如果不很計較顏色的話,可以繼續使用。稍小一號的印盒中,朱砂印泥紅中發暗,印油較干,碎碎的艾絨團成一個小團,瓷瓷的樣子,像是不常用,也不好用的印泥了。最小的印盒里,是一小團大約20克左右的印泥。看樣子還比較柔軟,看顏色像是朱磦印泥。印泥的質地很細,很柔軟,不像有纖維的艾絨,更不像市場上價格低廉的紙漿。我用小塑料棍翻動一下,也沒看出是什么原料制的。于是,一邊翻動著,一邊在腦子里搜索著在鄧散木《篆刻學》中讀過的關于印泥制作部分的記憶。
“那是藕絲印泥!”劉老師說,“白鳳放了幾十年了”。
藕絲印泥!我眼前一亮,這就是久聞大名卻無緣謀面的藕絲印泥!
在此之前的幾年,讀鄧散木先生《篆刻學》,讀到印泥部分,竟對書中所說的八寶印泥產生了興趣。書中所說的八寶印泥是專為乾隆皇帝制作的,據說用這種印泥鈐印的印痕呈凸起狀,即俗語“起臺兒”。八寶印泥這種獨有特色,也便成了鑒定乾隆御筆御覽之類文物的一個重要參考。我突然產生了自己動手制作八寶印泥的念頭。于是,托親求友,很快弄到了蓖麻油、朱砂,也聯系到了艾絨,但是在“后半場戲”中剎了車。因為原料中的赤金粉、暹羅(泰國)紅寶石無法弄到,即使到手,也沒有能力加工成細粉。無奈,打消了制作的念頭。但是,在這個學習、試制印泥的過程中,得到了用藕絲制作印泥的知識。雖說八寶印泥不再做了,倒是想嘗試一下用蓮藕提取藕絲的方法。后來,買來一大堆蓮藕,因不得其法,鼓搗完蓮藕也沒弄出幾根可以成為纖維的藕絲來。跑去找種植蓮藕的農民,也沒有打聽到具體的方法。提取藕絲的嘗試無果而終。
現在看到真的藕絲印泥了,不由地想,這不足20克的印泥,要多少斤蓮藕才能提取出足夠的藕絲啊!
劉老師看我拿著藕絲印泥愛不釋手地把玩,就說:“白鳳早些年搞到的,幾十年來都沒離開過。他不在了,就送給你這個喜歡它的‘知音’吧。”
我誠惶誠恐,謝絕了:李先生印譜拓編工作還沒開始就索取貴重物品,這怎么可以呢?我合上蓋子,把印泥還給劉老師。
“存疑齋”是李白鳳先生齋館號,他有一方自用印,為“存一齋”。《存疑齋印稿》兩冊,是李白鳳先生親自鈐印的他的篆刻作品集。《存疑齋印稿》里,李先生將他的文友、詩友郭沫若、葉圣陶、柳亞子、臧克家等人的題字放在前面,以示珍重。接下來,是李先生篆刻作品的展示。
誠如李先生《自序》中所說,《存疑齋印稿》收入的印作,大多是他自1964年以來十多年間在開封時刻的印。其中,有他刻的毛主席詩詞句,有其他詩詞名句,有自用名章與閑章,更多的是為“新交舊誼”刻的名章與書畫印、藏書印。
李白鳳先生在古文字研究方面有很高的造詣,有遺著《金文駢枝》《說文解字古籀疑義》《彝銘文字流變初探》等存世。端木蕻良先生說他“精于金石,長于考證,對于字的形體源流的研究,都是認真嚴格的”。李白鳳先生存世的書法作品多以金文為主要書體,其篆刻也常以金文或甲骨文入印。如他給老友刻的“沫若”“亞子”,自用印“白鳳”和閑章“家在泰山之麓”“風雷動”等。這在先生晚年所刻千余方印中比比皆是。
作為學者型的篆刻家,李白鳳先生深諳甲骨、吉金、秦漢磚石、摩崖、碑帖精神,飽賞秦璽漢印、浙皖諸家、缶廬白石乃至王福庵、陳巨來風情,且融會貫通于一己;作為詩人、作家的篆刻家,李白鳳先生又將詩情才藝融于篆法、刀法與章法布局之中。于方寸之間,縱橫鐵筆,揮灑豪情。在《存疑齋印稿》中徜徉,欣賞李白鳳先生千姿百態的印作,既是對其篆刻藝術的醇美的藝術享受,又是對其濃郁而豐厚才情的品賞。琳瑯滿目的印稿中,隨意的一個擷取,便可看到古銅文字的神韻,看到秦漢璽印磚石的風骨,看到對明清以來篆刻家的獨特認知和李先生個性鮮明的風格。
《存疑齋印稿》中,多為李白鳳先生20世紀六七十年代刻印,但保留了少數四五十年代給老朋友所刻印的印存。一枚“亞子”方印,是李白鳳先生用甲骨“亞”字作“邊框”,甲骨“子”字為“內文”,巧妙安排的一個得意之作。印的邊款曰“一九四二年曾為亞子先生作”,看來是枚“復制品”。這些足見李白鳳先生對老朋友友情的懷念與重視。
我對劉朱櫻老師說,《存疑齋印稿》是李白鳳先生親自編輯的,再編《李白鳳印譜》時,當充分尊重李先生的意見,盡可能保留《存疑齋印稿》的基本骨架和主要內容。
劉老師同意我的意見。我請劉老師把這個意見轉告出版社的同志,同時,請劉老師盡可能搜集李先生所刻印石,以豐富《李白鳳印稿》的內容。
再次去李白鳳先生家時,劉朱櫻老師已經準備好了許多印和拓印的工具。看了幾十年李先生刻印、拓印,劉老師耳濡目染,也成了內行。
上大學的時候,曾從恩師于安瀾先生學篆刻,但一直沒有學到篆刻界比較專業的拓印、拓邊款的技法。20世紀六七十年代,篆刻愛好者遠無今日之眾,留印拓、拓邊款比較隨意,不像現在又是連史紙、棕老虎、小拓包,又是西泠印社印泥的這么細致講究。我最初從《篆刻學》上看到一些鈐印和拓邊款的操作規程,后又跟著師兄王啟賢學鈐印、拓邊款。但是王師兄的鈐印方法與眾不同。他用的印泥是從印刷廠弄來的大紅色快速晾干油墨,鈐印的時候,拿一塊硬橡皮,蘸少許油墨,打勻之后,再薄薄地打在印面上,然后鈐印。油墨中混合的一點點金星閃閃發亮,使大紅油墨極為鮮艷,鈐好的印拓,還稍顯厚實的立體感,豐富了視覺效果。這種拓印方法并不復雜,操作幾次便能熟練運用。北京電影制片廠著名導演謝添先生給我題了幾幅字,我曾用這種方法將我給他刻的名章鈐在題字上。謝添先生大為贊賞,回到北京后專門打電話來,索要這種“特別棒的印泥”,說他的印泥都沒這個效果好。
但是,無論白文印還是朱文印,用這種方法很容易使原印風貌稍稍改變,失去原有精神,還是使用印泥鈐拓比較方便、真實。
后來我跟著本單位善刻磚石、長于篆刻的崔耕先生學習拓印,還跟著他學拓漢畫像磚和瓦當,又在新密打虎亭1號漢墓學拓漢畫像石,這才熟悉了用毛刷打濕宣紙,用拓包分層次墨拓的方法。
就是這般生澀不老練的“技術”,讓我拓完了劉老師找出來的印和一些邊款。
窘迫的經濟狀況使李白鳳先生沒條件選購如意的印石。朋友們拿來請刻的印石和送他的印石大小形制不一、質料優劣不等。但是李白鳳先生都摒棄篆刻家常持的“石不佳不刻”舊例,有求必應,一一刻就。[2]也正是在這大小各異、方正長圓紛呈的諸色印石上,李先生刻出了彰顯他因勢布局、精到設字、恣情運刀的卓越篆刻藝術功力的款款佳制。
十多年間,李白鳳先生刻了多少方印?這個謎一般的問題很難有準確的答案,估計千方以上是不會差的。《李白鳳印譜》出版后,與一些朋友聊天,談到李先生,許多人都稱擁有李先生所刻印章,有五七方者,有十多方者,甚至有二十多方者。劉朱櫻老師說,作家余辰(張鳳禮)就有二十方以上的印。開封市書畫家和書畫愛好者,都以擁有李先生篆刻的印章為自豪。
李先生給新舊老少朋友刻了那么多的印,數十年間卻僅僅給自家夫人刻了一方姓名印,劉朱櫻老師抱怨說:“我說了多少次,我的名章用了幾十年,磨掉了印邊,又磨掉了字的筆畫。取掛號信時,郵局的人都不認可了。我說白鳳,你天天給朋友刻印,刻得那么多,給我再刻一方吧,他一直都沒有刻。”
我看劉老師的名章,是李白鳳先生抗戰時在桂林刻的朱文“劉朱櫻”三字。原本方形印,被歲月削去了棱角,快變成圓形印了。三個字都有嚴重的磨損,不報姓名,真認不出是什么人的印。我給劉老師說,這方印有紀念意義,一定要收入印譜。[3]

李白鳳 篆刻 仲銓藏書(附邊款)

李白鳳刻《吳剛捧出桂花酒》硯拓
劉老師說,白鳳給自己刻了不少印,他要用于書畫作品,要抒發一下自己的情感,這些我都是理解的。他給自己刻了“白鳳長年”的白文印[4],又刻了白文“白鳳長寧”[5]。他想盡快恢復疲倦的身心,健康地生活下去,寫他的詩,寫他的文章,寫他的書法,刻他的印。他想重返高校講臺,教書育人。沒想到,他刻了自用印“白鳳長寧”之后,卻因病長逝,永享安寧了。這方印成了他篆刻的絕唱之作。
李白鳳先生給朋友刻的印,大多沒留印拓。這是因為,求印者看到刻好的印便取走了,也沒來得及鈐留印痕。《李白鳳印譜》中還有幾方印是我從印主處覓得的,如薛聲韻、周鴻俊、鄭玉昆等。
李白鳳先生揮毫與運刀,大多是在晚上。白天,他要接受街道上革命群眾的“監督勞動”。晚上,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家,他最想做、最愛做的是讀書著書。但是,索字求印、請教學問的老少朋友紛至沓來,只有等完了友人心愿,來客一一走后,才能打開書本,攤開稿紙,著手自己的最愛。我和書畫界朋友一樣,很想得到李先生一幅墨寶,很想求李先生刻一方印。但我一直不敢過多打擾李先生,不忍心占用他寶貴的時間,只是請他刻了一方“仲銓藏書”印。青田印石是托畫家鄭玉昆先生帶去的。李先生對鄭玉昆說:“讓你捎石頭來,我又不是不認識他。”鄭玉昆解釋說:“他怕耽誤你時間。”李先生對他刻的朱文“仲銓藏書”一印很滿意,與李先生刻的其他藏書印比較一下,就會發現,這方印他刻得是非常用心的。我有幾方藏書印,有別的老師刻的,也有一方自刻的。李先生刻的這方,我珍貴得很,我只鈐蓋在我認為有價值的書上,買的一般的圖書上是不會用這方印去鈐蓋的。每一次鈐印,我都會憶起李白鳳先生在困境之中,青燈之下,孜孜以求,苦作學問的不倦身影,對我都是一次鞭笞、激勵和教育,我當然很珍視這方印。這次編輯印譜,我很想將這方印選進去。可是又不想有私心太重之嫌,內心矛盾斗爭的結果是:“不利用權利謀私”的思想占據上風,最終也沒收進印譜。而今,隨本文一起亮相,總算使這方印得到一個展示的機會了。
重編印譜也是很繁瑣的事。原想,按我和劉朱櫻老師的商議,以李白鳳先生親自編拓的《存疑齋印稿》為基礎,將新鈐印拓和相關資料加進去就行了,但具體操作起來,還有不少工作要做。根據出版社讓先粗編一遍的要求和已掌握的眾多材料,我簡單地把印譜內容分為四個部分:一是李白鳳先生友人的題字題詞;二是文字介紹,包括李白鳳先生印譜序言、李白鳳先生介紹、李白鳳先生自序;三是印的部分。又分為毛主席詩詞、革命烈士印譜、友人名章與閑章、李白鳳先生自用印;四是本書后記。
為了方便出版社編輯書稿,我先做了個書的小樣。把上面所說的四個部分,一頁一頁地將內容落實。那時候沒有復印機,李先生友人題字題詞不好展現于小樣,我就在那頁紙上寫明要用的具體內容,比如“郭沫若題字,李白鳳印留”。第二部分,《李白鳳印譜序》尚缺,我建議劉老師考慮,請李先生一位老友來寫。第三部分,將眾多印拓按類別分布就行了,沒費多少周折,只是釋文稍多,用了些時間。有的印拓,李白鳳先生是有釋文的,有的沒有,新鈐的印拓也沒釋文。限于識字能力,我對一些印拓作了釋文,有些不好辨識,留給出版社去做這些工作。《李白鳳印譜》出版后,發現有幾處釋文錯誤。比如第51頁“長安畫工”應是很容易認得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問題,印為“東方畫工”,令人莫名其妙。還有一些印,李先生刻得很好,我也是很喜歡的,如朱文“三十年代新詩人”“十年不制衣”“雛鳳清于老鳳聲”和“書被催成墨未濃”等,出版時竟沒收入印譜,我深感遺憾。后來我把這些印安排在我編輯的《中岳》期刊封二上,全部發表了。第四部分是后記,這自然是劉老師自己來寫了。
初編《李白鳳印譜》的過程中,遇到一個編輯難點,就是篇章頁的編排問題。我們看出版的《李白鳳印譜》發現,《沁園春·詠雪》《生的偉大死的光榮》《屈原湘夫人》和《映日荷花別樣紅》這些大尺度的石刻墨拓,不經意地穿插在印譜之中,但在最初安排它們時,有些為難。雖然它們都是李白鳳先生生前精心刻制的,但要把它們編在合適的位置并不容易。刪去這些尺度較大的刻石,雖說對《李白鳳印譜》影響不大,但是,考慮到這些都是李白鳳先生傾注心力完成的,就保留了下來。這樣,《沁園春·詠雪》《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繼續充當詩詞名和篇章頁的作用,其余的如《屈原湘夫人》等就很遺憾地作為一般刻石置于印譜中了。這樣的安排,我曾和劉朱櫻老師做了充分的商議,并征得了她的同意,也得到了出版社的認可。
大體上粗編一遍,實際上是簡單地將文字圖片和印拓材料分了分堆,出版社還有大量工作要做。
我對作為詩人、學者、書法篆刻家的李白鳳先生是很尊崇的,能夠參與他的印譜的拓編工作,是我的榮幸。我很希望這本書編印得好一些,再好一些,以慰先生在天之靈。于是,我又給劉老師提出幾點編輯出版意見:
(一)《存疑齋印稿》中,李白鳳先生友人題字、題詞和信札的圖片盡可能全用。
(二)《李白鳳印譜》的序,請李先生老友來寫。另增的《李白鳳先生小傳》實際上是李先生生平的簡介與簡評,最好也請李先生的老友來寫。
(三)請李先生友人中的美術家尹瘦石、黃永玉、曹辛之先生中的一位親自設計全書裝幀與封面。
(四)本書篆刻的部分,在版式上,對每一頁中印拓的排列,請出版社確定。沒做完的印的釋文,請出版社譯完并認真校定。
劉老師認為這些意見很好,她一定向出版社轉達。
我特別告訴劉老師,茅盾先生是李先生的老朋友,最好請他給《李白鳳印譜》題個字。劉老師有些顧慮。她說,茅盾先生是國家領導人,那么忙,不一定會寫。我說,聽說出版《李白鳳印譜》,他肯定會寫的。果然,劉老師的信寄出一個星期,茅盾先生的題字就寄來了。
但是,這卻使出版社作了難。因為之前葉圣陶先生已經題寫了書名,現在茅盾先生又題了個書名,封面怎么安排呢?出版社征詢劉老師意見,劉老師一時沒有主意,又找我問。我說,論資格,還是葉老的題字作封面比較合適,茅盾先生題的可放扉頁,把扉頁裝飾一下,茅盾先生不會有意見的。后來,出版社就按這個意見安排了封面和扉頁。李先生的朋友、著名書籍裝幀設計家曹辛之先生在印譜全書設計時,刻意對茅盾先生題字的扉頁進行了特別精美的處理。
“初編”完成,《李白鳳印譜》有了直觀的“小樣”,這使劉老師很受感動。她說我對這本書的出版,做了大量工作,她要在后記中表示感謝。我又是誠惶誠恐。我對劉老師說:“我是李先生和您的學生,還是李惟微(李白鳳先生大兒子)的朋友,這些事都是我應該做的。再說,您的后記中肯定要寫到李先生的許多老朋友,那些都是大作家、大藝術家,我的小名字有啥資格和他們放在一起!”劉老師聽從了我的意見,把我當作了《后記》中的“朋友”[6]。
《李白鳳印譜》出版時,我已調到鄭州市文聯的《百花園》雜志社了。劉朱櫻老師特意掛號寄我一本,書前還題了她贈書的字,鈐了那方李先生刻的姓名印。
此后不久,又收到劉老師寄來的掛號信,里面是李白鳳先生寫的一副對聯和劉老師表示感謝的信,說寄來我最喜歡的李先生的墨寶,以表謝意。后來,我出差開封,去看望劉老師,她已搬到惠濟河東岸一處小院子了。說到寄給的李先生的字,我表示萬分感謝。我對劉老師說:“遺憾的是,您沒在上面題寫贈予的字。”劉老師說:“我那字,怎能在你李老師寫的對聯上畫啊!我知道你早就想讓白鳳給你寫幅字了,但你每次來家都沒好意思張口。”我說,李先生很辛苦,每天接待那么多來客,還要做學問,我不忍心打擾他。他給我刻了一方印,我就很高興、很知足、很感激了。劉老師說,白鳳的印譜出版,你做了許多工作,還提了很多好的意見,白鳳若在世,他肯定會專門題字送你的。現在,我從白鳳留下來為數不多的書法作品中選了這對好的送給你,這是我和白鳳倆人對你的感謝。劉老師的誠意深深感動了我,我再次鄭重地謝了劉老師。
往事并不如煙,說起來這些瑣瑣碎碎的事都是三四十年前的老舊話題了。但于我,卻像是陳釀的老酒,香醇,也味含辛辣和泛泛的澀苦。寫《〈李白鳳印譜〉拓編記》,手捧李白鳳先生的《存疑齋印稿》,摩挲著一方方傾注了李先生心血的或長或圓、或大或小的印章,談起李先生當年寫詩論道,和郭沫若、葉圣陶、茅盾、柳亞子等縱論抗日救亡的滿腔熱血,感悟李先生在窘迫的困境中治印抒懷的不屈抗爭,體味他對新交舊誼的筆墨情意,想著當年劉朱櫻老師拖著衰老瘦弱之軀,為李先生遺作的出版四處奔波,總是使人產生亢奮的情緒,讓你充滿信心地去掃除羈絆,昂揚精神,不屈不撓地去追求、去奮斗、去實現夢想。
注釋:
[1]土地廟街在豆芽街南邊,是個T字形的小街,東臨惠濟河。在惠濟河西岸有一土地廟,坐東向西。自廟前向西,是不足三百米的街,街西口向南向北的南北向街道,也屬土地廟街,街南口臨財神廟街,北口臨豆芽街。土地廟街后改名鐵塔三街。李先生家在離北口(豆芽街)不遠路東的一個小院子里。
[2]20世紀70年代前,開封市書畫篆刻用品在寺后街的“京古齋”出售。當時所售的印石以青田石為主,壽山石和較好品質的佳石很少。
[3]李白鳳.李白鳳印譜[M].鄭州:中州書畫社,1983:50.
[4]李白鳳.李白鳳印譜[M].鄭州:中州書畫社,1983:57.
[5]李白鳳.李白鳳印譜[M].鄭州:中州書畫社,1983:58.
[6]李白鳳.李白鳳印譜[M].鄭州:中州書畫社,1983:87.
李白鳳篆刻作品

白鳳藏書

印海浮沉四十年

白鳳斠定

白鳳長年

白鳳

門外漢

李逢

苦禪作畫

不辭小流

志丹

李大釗印

雪垠

基光潑墨

潑墨猶存破斧工

偶逢佳士亦寫真

家在泰山之麓

端木詞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