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花
每年種完地,四五月份,婦女們該孵雞仔了。莊戶人的院子里,必不可少的是一群散養的小笨雞。有了小雞,一年的雞蛋雞肉不用花錢去買,還可以換點零花錢。
一個溫度計,兩米塑料布,外帶一個長方形的木框,簡易的孵化設備就齊了。種蛋,選一個禮拜之內的新雞蛋,時間長了出仔率低。
我選一百個種蛋,說自家不夠東鄰西舍借。到了孵化季,各家各戶都要把時間錯開,以免出現種蛋短缺現象。
我在炕頭鋪了一個墊子,把木框放上去,然后把盛好溫水的塑料水袋放進木框里,再把種蛋依次擺放在水袋上。溫度計要放在雞蛋上邊,溫度保持在三十六七度,每天翻蛋三次。
五天篩選一次雞蛋。篩選方法很簡單,拿來一本書卷成筒,向著窗前的陽光,把雞蛋放在書筒前端,往書筒里看。如果能看到雞蛋里有一個微動的小黑點,周圍布滿了網狀的血絲,就是雞仔的胚胎。如果里面什么都沒有,只是清亮的蛋清和蛋黃,就是無仔蛋,也叫寡蛋。
后街李嫂來串門,坐在炕沿上和我說話。她不看溫度計,拿個雞蛋貼在眼皮上試,“這雞蛋溫度高了,燙眼皮了。”她邊說邊往炕梢拽了拽。我趕忙看看溫度計,可不,快三十九度了!“明天這炕少燒點火,傷了熱出來的小雞不硬實,容易得病,稍涼一點沒事,也就晚出一兩天。”李嫂是村里孵雞高手,每年孵上千枚雞蛋。李哥腦子好使,用電褥子改了一個孵化袋,能自動控溫,還裝有一個智能電子顯示器。他們家的雞蛋不僅出仔率高,小雞還特別健康,鄰近幾個村的人都愛買他們家的雞仔。
等待出仔的這段時間,園子里的菜苗相繼破土。春天雨水少,小園兩天一澆。菜畦天天變綠,田壟上的秧苗也逐漸長大。這個季節真好,隨便撒點種子都會長出秧苗來。我在墻角撒些菠菜籽,用小耙翻撓幾下,過兩天就生根發芽了。我的小園得快變得嫩綠青翠,一片欣欣向榮。
小雞還有三四天就要出殼了,這幾天要格外注意控溫。這個時候,殼里的雞仔已經長全毛,蛋本身就是熱的,所以孵化箱上只能蓋上薄薄的一層,火炕只要有點熱乎氣就行。丈夫走過來調侃我:“能出?給我吃毛蛋得了?!薄白唛_,一個沒有!”我嘴硬這么說,其實心里也沒底,萬一出不好憋死殼里,那就真得吃毛蛋了。
二十一天到了,小雞仔陸續叨節。拿起一個放在耳邊,聽里邊“當當當”叨殼的聲音。出仔期間需要頻繁地翻蛋,雞蛋滾動時,還可以聽到里面“嘰嘰嘰”的叫聲。所說的叨節是小雞仔在蛋里啄破蛋殼的第一口。小小的生命真的很神奇,只要叨節,就一口挨一口地叨,在外邊可以看到它們一伸一伸的小嘴。把蛋殼啄破一圈的時候,頂部的殼就像一頂小帽子,殼破了,還有一層皮連著,用力一拱,帽子掉了,露出了小腦袋。只剩半截殼的時候,小爪子扒在殼沿上,用力一蹬,一只小雞成功脫殼了。剛出來的小雞身上有點濕,不一會兒毛就干了,毛茸茸的很可愛。不到半天時間,小雞相繼出來,嘰嘰地叫著。
孵出來七十多只活潑的雞仔,成果還不錯。除去起初照出去的七八個,其余那十多個真憋死殼里變成毛蛋了。我把毛蛋煮熟剝皮,放上佐料,起鍋煎得干干巴巴端上桌。那個一直惦記吃毛蛋的人滿臉帶笑湊過來,倒上一杯酒,咂著嘴,美美地享受一頓。
五月的陽光暖暖的,一陣微風拂過,路邊的垂柳悠然地擺弄著枝條。葉子已經很濃密了,杜鵑隱在樹叢里歡叫,檐下的燕子又筑了新巢。園子里的小菜已經可以間著吃了,黃瓜、豆角伸開了蔓,該搭架了。種了幾棵香瓜也長出了四個葉片,該掐尖了。
小雞仔被我圈籠子里養,沒有雞媽媽領著,撒開了到處亂跑。這兩年老鼠特別猖獗。后街李嫂告訴我,她賣雞仔時留了五十個養,一夜之間被老鼠咬死二十多只。那只老鼠沒找到出口,早上還在籠子里蹲著,毛都黃了!這可恨的老鼠!聽后我忙把雞籠子細細地檢查了一遍,蓋子上面壓了又壓。每次添完水和料,都把門關得嚴嚴的,絲毫不敢大意。這些小家伙倒是沒什么危機感,它們白天吃晚上睡,嘰嘰喳喳地一天天長大。
一天下午,我在院子里乘涼,揪根黃瓜坐小凳上吃,“咯咯咯,嘰嘰嘰”,一個老母雞帶著十多個小雞仔大搖大擺地進了院子。這不是我家的大蘆花嗎,失蹤好多天了,還以為它讓啥給叼走了呢,沒想到孵了一窩小雞領了回來。我捧一捧小米放雞架門口。老母雞昂首挺胸,一副勞苦功高的架勢,帶著它的孩子們飽餐了一頓,然后進架了。我數了數,一共十二只,都是白色的,只是背上隱約有幾個黑點。老母雞把它的孩子緊緊地摟在身下,嚴嚴實實的,偶爾會有一個小腦袋探出來,好奇地看看。其他的母雞也湊過來,雞窩里嘰嘰咕咕,久未安靜。
過了夏至,雨水漸多。玉米追肥,豆子除草,這些活計要趕在雨季來臨之前結束。這期間,莊戶人早出晚歸,機車的轟鳴聲整天不斷。
我家靠屯邊,傍著地。玉米拔節了,豆子封壟了,一天一個樣,別有一番景致。湛藍的天空中飄浮著雪白的云朵,村子上空縈繞著縷縷炊煙。站在院子里極目遠眺,滿眼綠油油的莊稼,甩手無邊。如果說這是一幅鄉村畫卷,那么畫卷里承載的即是我們莊戶人的希望、心愿和未來。
不經意間,我發現小雞長大了許多。翅膀硬了,放出來活動活動,晚上關回籠子?;\門一打開,小家伙們呼啦一下跑出來,嘰嘰喳喳地到處亂跳。我拿根小棍往一塊圈,在籠門口放些糧食和水,費好大勁,才把它們圈到一起。我足足看了半天,它們才有一點團隊的樣子。再看大蘆花和它的孩子們,那才叫人省心呢。每天領著它的孩子四處覓食,在院子里東刨刨西刨刨,熱了鉆到草叢里去,還經常跑到東邊的林子里找蟲子,到了晚上才回來。它們每天只在進窩之前吃一頓糧食,個頭一點也不比籠子里的小。
這個夏天不缺雨水,天空來塊云彩說下就下,有時連衣服都來不及收。這老母雞可不得了,無論在哪,每次都能在下雨之前帶著小雞們匆匆趕到家,領到避雨的地方去。如果雨來得太急,它就找個大樹或墻根趴下來,用身子把孩子們護得嚴嚴實實,一動不動。雨停了,小雞們在媽媽身下鉆出來,一個個毫發未損,歡蹦亂跳,繼續追逐嬉戲。老母雞身上濕漉漉的,冷得直打戰。覓到小蟲,仍然咕咕地召喚孩子們來吃。看到這些,不免有些心酸,這就是母愛吧。4830AF89-B3DA-4FB8-A166-65CE6FEDE5F8
當初回娘家時,媽媽總把做好的飯菜端上桌讓我先吃,她總說:“我不急,你先吃,吃完還得趕道回家呢?!比缓竽卦谝慌阅弥业亩底?,一會塞點這個,一會塞點那個。媽媽病重時,我喂她米粥,米粥從嘴角流下來,我為她擦拭,媽媽眼神里流露著不安。我為她擦便,她總是試圖用一只手去扳弄自己毫無知覺的腿。這些細微的動作刺一般地扎在我心,這種隱痛至今仍在。
立秋一過,百草結籽,五谷成穗。院子里的雞鴨鵝該長秋膘了,它們跑到林子和地里,不僅能吃到各種小蟲,還能吃到飽滿的草籽。
籠子里的小雞經過一夏天的散養,團隊意識強了,每天結伴出去,結伴回家,一個個已經長成半大雞了。老母雞仍舊一如既往地領著它的孩子們四處覓食,晚上進窩,它的翅膀已經不夠用了,只能勉強地摟住幾個,其余的緊緊地依在它身旁。
天氣有了涼意,天空變得更加清澈。鷂鷹來了,在天上翱翔。
一天中午,我正在屋里鉸豆角絲,忽聽院子里傳來了驚悚的雞叫聲,我急忙往外跑,見一只鷂鷹飛進院子,一個俯沖抓起一只母雞飛走,速度疾快,展開的雙翅一米多長。雞蹲在地上一動不動,有的甚至把頭插進墻縫,踢一腳都不肯出來。鷂鷹是小雞的天敵。
家禽的生活習性往往跟天氣有關。如果明天是個大晴天,它們會早早歸巢,如果明天是個陰雨天,它們會煩躁不安,東遛西遛地遲遲不肯進窩。
一個傍晚,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染紅了半個天,寧靜的小村籠罩在萬道霞光之中。牛倌吆?;卮?,莊戶人陸續回家,雞鴨進架,燕子歸巢,所有的嘈雜與忙碌都隨著余暉的漸褪而沉寂下來。
我突然發現,大蘆花和它的孩子們沒回來,一個都沒回來!我預感不妙,慌忙出門去找。我一路找一路咕咕咕地叫。院子外邊沒有,林子里也沒有。正焦急時,聽見玉米地里傳出了小雞一聲聲急促的尖叫,但是聽不到蘆花雞的叫聲。地里很黑,我往里走幾步,什么都看不見,回身退了出來。我站在地頭大聲地咕咕咕叫它們,可它們只是在地里慌亂地叫著不肯出來。我無奈地站地頭等,天都黑透了它們還是不肯出來,我只好一個人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回來兩只,悄無聲地遛著墻根,一副無助的樣子。接著兩只三只的,不到半天時間陸續全回來了。我去了趟玉米地,看到了蘆花雞的羽毛和爪子。
回來的小雞在院子里無精打采地走著,四顧茫然,不肯出這個院子。晚上進窩,守著老地方,擠在一起。
從那以后,它們在院子里活動,喜歡刨土。不去觸碰那片玉米地,林子里也不去了。
有一次,我去關雞窩,用手電照了一下里面,一幅暖心畫面呈現在我的眼前——一只金黃老母雞擠在那十二個小雞中間,張大翅膀摟著它們。它真的要給它們當媽媽嗎?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欣喜若狂地回到屋里告訴老公。他說,我白天看見它們在一起刨食,邊刨邊咕咕叫,沒想到還真當上后媽了,活這么大歲數頭回經著。
葉落始知秋至,雪飄方曉冬來。十月里的一場雪開啟了冬天的腳步。這個時節,地里的糧食進場了,莊戶人貓冬了,鴨鵝長大了,圈里的豬肥了。院子里的小雞也不甘寂寞地跑來跑去,在雪地上印出一串串漂亮的“竹葉”。
(責任編輯 劉月嬌)4830AF89-B3DA-4FB8-A166-65CE6FEDE5F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