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青


1988年,在《淄博日報》當攝影記者的焦波拍了一個專題:一個山村極為缺水,老百姓抱著被子在泉邊睡覺等水。因為他的報道,有關部門給這個村打了口井。一位80歲的老太太感激地對他說:“焦記者,等你退休了,我們養活你。”
“農民在土里種莊稼,我們在土地里種植故事。”說出這句話的就是焦波。如今焦波已過花甲之年,他花了整整30年拍《俺爹俺娘》,用10年時間記錄汶川地震孤兒的成長。從2012年起,他又把鏡頭對準了鄉村,陸續拍出了《鄉村里的中國》《淘寶村》《出山記》等多部紀錄片,為脫貧攻堅留下了一份珍貴的影像檔案。在“焦波光影研討會”上,主持人敬一丹說:“若干年后,人們會說‘幸好有焦波。因為有了他,才有了那些來自土地、來自底層的真實記錄。”
“俺爹是木匠,我從小就跟他學拉大鋸,學了幾天就煩了。他告訴我,大鋸要一鋸一鋸地拉,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只要你懂得了這個道理,以后干啥都能成功。”1974年,有人送給焦波一臺德國相機,于是他第一次給爹娘拍了照。這一拍就是30年,12000多張照片、600多個小時的錄像,記錄了爹娘的日常起居、喜怒哀樂,也記錄了鄉村里的風土人情、世事滄桑。很多人問焦波為什么能堅持這么多年,他說:“動機很簡單,看到一天天變老的爹娘,舍不得他們走,只有用相機和攝像機才能留住我的活生生的爹娘。”
在娘86歲生日那天,焦波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俺爹俺娘》攝影展。在開幕前,娘突然病倒了,但她瞞著焦波出院,打著吊瓶坐火車到了北京,用在家里磨好的剪刀,為這場影展剪了彩。這場特殊的展覽,被媒體譽為“唯一讓人落淚的影展”。有位青年留言說:“焦老師,我是在您母親相片前哭了三次的大連小伙子,現在我已經買好了回大連的機票去看老人。”影展結束,白巖松來到焦波家采訪老人。焦波后來說:“我說我也想拿攝像機拍俺爹俺娘,他提醒我趕緊拍,再不拍就沒了。”焦波趕緊買了DV機,留下了爹娘最后幾年珍貴的影像。“娘90歲大壽那天,爹摟著娘拍了最后一張合影,他們把最光彩的時刻都留在了照片里。”爹娘去世后,央視以焦波拍的600多小時的錄像為資料,完成了一部24集的紀實連續劇《俺爹俺娘》。
爹娘走了,焦波仍然把鏡頭對準鄉村。2012年元旦,焦波接了時任廣電總局電影局副局長張宏森的一個“命題作文”:找一個村莊,住上一年,拍一部真正屬于中國農民的紀錄電影《鄉村里的中國》。“但有一個條件,必須在村里住上一年,一天都不能離開。”從來沒拍過電影的焦波,憑著與生俱來的那股倔強勁兒,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挑戰。
由于經費等諸多問題,請專業導演、專業攝影師是不可能的。最終,焦波組建了一個平均年齡為21歲的攝制團隊,年齡最小的攝影師北川才15歲,是他從汶川大地震的孤兒中收的小徒弟。這個零經驗的團隊,靠著“堅持”這個笨辦法,在沂源縣中莊鎮的杓峪村一住就是一年多。村里有167戶人家,村民親切地稱他們是“第168戶”。正是這種朝夕相處的拍攝方式,讓鏡頭里的鄉村無比真實,村民們的喜怒哀樂甚至爭吵扭打,都在鏡頭前真誠地呈現出來。這部影片不僅在第二年獲得華表獎,還成為網友們公認的“了解中國農村必看的紀錄片”。
“很多人都問我,怎么能讓村民不介意攝像機,掏心窩子地跟你說話?我說,我長得就像個農民啊。”即便在北京工作多年,焦波仍改不了啃煎餅卷大蔥的習慣,每回到村里拍攝,他總會拉著大爺大娘的手噓寒問暖。他告誡團隊里的小伙伴:“不要說行話,要說人話,做人事。”這么多年來,焦波的拍攝不但從沒有受到過任何阻撓,還和鄉親們結下了深厚的感情。
杓峪村唯一的“文化人”杜深忠,是《鄉村里的中國》的主角之一。他對焦波說,自己一生的理想就是擁有一間陽光小屋,能夠坐在陽光下看書寫字,門口再放塊泰山石,刻上“松石書屋”四個字。紀錄片播出后,杓峪村的知名度高了,蘋果好賣了,杜深忠也火了一把,成了當地的名人,還蓋起了新房,真的圓了夢。“人需要吃飯是吧,他得活著;精神也需要吃飯,也需要哺養。”這是杜深忠在片中的金句。在焦波的鏡頭下,中國的農民不全是面朝黃土背朝天,也有老杜這樣的“明白人”。
2018年,焦波來到遵義市新蒲新區的安置點拍攝《進城記》,記錄山里人如何變成城里人的故事。讓焦波沒有想到的是,拍完這部電影,片中的的主角覃猛居然成了自己團隊的一員。“這個小伙子18歲就出去打工了,特別熱情陽光,平時就喜歡拍小視頻,他用手機拍的素材,比我們拍的還要生動。他從小日子特別窮,和爺爺奶奶住在山洞里。但這孩子很有想法,對人生有追求,還特別好學。”電影拍完后,覃猛就跟著焦波團隊學習攝影,不到半年時間,他已經成長為一名成熟的攝影師。
2020年,焦波帶著覃猛翻山越嶺,來到怒江州蘭坪縣的大山深處。在海拔3000多米的老窩村民組,傈僳族村民的生活很原生態。“隨著他們的搬遷,這種生活方式很快就會消失,我們的記錄將會具有史料和人類學的價值。”但拍攝條件的惡劣,也是焦波幾十年來從未遇到過的。他們住在村里唯一一間石頭壘起的房子里,在當時,這是當地條件最好的屋子了。因為道路還未修通,所有的設備只能靠他們背上山。山里空氣稀薄再加上高寒,本就有肺病的焦波整個夏天都不敢脫羽絨服。“弄不好我就命喪老窩山了。”焦波事后說。在拍攝《老窩》的過程中,焦波不僅記錄了村民們新生活的重建,更記錄了村民們心靈和思維模式的重建。“這才是脫貧攻堅中最重要的,既要搬得出,還得能致富。”
五年時間,焦波考察走訪了五六十個村莊,見證了貧困地區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說,作為一個紀錄片人,這時候如果不把鏡頭對準鄉村,就是一種失職。“鄉村是我生命的根,也是我藝術的根。不管到什么時候,我的鏡頭將始終對準最可敬、最可愛的農民。”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