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麥首相為何要在勝選當天辭職

鄔金浜

選舉獲勝，然而迅即辭職。“童話之國”丹麥首相弗雷澤里克森兌現了承諾。

11月2日凌晨，議會選舉結果揭曉，隨后弗雷澤里克森便會見女王瑪格麗特二世，提交辭呈，解散政府。盡管她可以在左翼支持下繼續擔任首相，但她稱，“社會民主黨（以下簡稱為“社民黨”）參加選舉是為了組建一個廣泛的政府。”

眼下，弗雷澤里克森正與中右翼政黨接觸、談判。不過，能否如其所愿，或者是否繼續出任首相，仍是未知數。

“總體表現不錯”

這次競選的主要議題是通貨膨脹、醫療保健、移民政策和氣候問題。

弗雷澤里克森代表以社民黨為主的中左翼五黨聯盟繼續披掛上陣，參加競選，主打的是“零難民”政策。雖然一度不被看好，選民還是投給了她“信任票”，社民黨再次成為議會最大政黨，得票率達到27.5%。這是弗雷澤里克森所稱的，社民黨“20多年來最好的一次選舉”。中左翼“紅營”在議會的179個席位里獲得了90個，略多于由三個民粹主義政黨支持的非正式的自由和保守聯盟右翼“藍營”的議會席位。

占據議會多數席位，弗雷澤里克森是有權出任首相的。然而，她不按常理出牌，居然去走一條前途未知的“險峻之路”。

何也？自然是她心心念念希望組建一個有右翼參加的，擁有跨黨派支持的新政府的抱負，力爭在傳統的左右分裂之間，建立廣泛的執政聯盟。11月2日凌晨，當被問及是否尋求一個廣泛的聯盟時，弗雷澤里克森自信表示，“我們將盡一切努力實現這一目標”。

弗雷澤里克森的自信來自她那令人驚艷的從政之路。

弗雷澤里克森稱得上是丹麥政壇璀璨的明星。她在政壇的崛起，也如“童話”一般。2001年她就成為國會議員，年僅24歲。2015年起接任社民黨主席，在此之前已出任過就業、司法大臣。2019年，她代表左翼反對黨聯盟出征，一舉打敗政壇老將、首相拉斯穆森領導的中右翼聯盟，也成為了丹麥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首相和第二位女首相。

這一年，弗雷澤里克森只有41歲，可謂風華正茂。在看重女性政客顏值的西方政壇，弗雷澤里克森顯然具有一定優勢，不過她擔任首相后的政績也并非乏善可陳。她走馬上任不久，就遭遇了新冠流行。2021年3月，弗雷澤里克森政府大膽而又謹慎地制定相關政策。她說，我們同意50歲以上的所有人都接種疫苗時，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修復時點”，但這是基于可以控制感染新冠病毒所假設的。所有兒童和年輕人在（2021年）復活節后都會以一定秩序重返學校接受教育。這應該說是政府與社會達成的共識。反對黨自由黨主席詹森對此也表示認同，說：“感到高興的是，現在有一個有順序的開放計劃……但重要的是，你必須能夠證明自己已接種疫苗。”

于是，輿論認為，“弗雷澤里克森政府執政以來總體表現還不錯”，這使其在一段時期能夠與右翼聯盟斗而不輸。

自然，政府也只能蹣跚而行，甚至如履薄冰。一則，執政的中左翼是數個政黨的撮合，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很容易“同床異夢”，一旦社民黨出現決策錯誤，很可能“跳船”而去，甚至在“船內”就開始背后出拳；二則，反對聯盟更是一直虎視眈眈、磨刀霍霍，時刻準備著揪住弗雷澤里克森政府的辮子。

“這是一個錯誤”

丹麥議會是一院制，議員經普選產生后任期4年。照此，弗雷澤里克森應該執政到2023年6月。然而，她不得不提前選舉，因為她的辮子果真被揪住了。

這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盡管應對新冠流行總體上獲得贊譽，但一次錯誤決策，讓她遭遇了“滑鐵盧”。

那是一個令丹麥舉國嘩然，甚至現在看來也令人匪夷所思的決策。2020年11月，丹麥國內出現多個養殖水貂將變異新冠病毒傳染給人的病例，政府非常擔憂，于是決定撲殺全國所有的養殖水貂，這使養殖戶十分不滿，認為這將徹底毀了他們的生意。隨后，大量宰殺后的水貂被掩埋在西部一處軍事區域，使附近居民非常擔心會污染飲用水源。

弗雷澤里克森一不小心踏進了“雷區”。

問題確是嚴重的。政府撲殺水貂的行政命令不僅使養殖戶損失慘重，使掩埋區居民擔心飲水衛生，還給作為世界最大貂皮生產國的貂皮制造產業帶來巨大不利影響，且讓整個社會減少6000個左右的工作崗位。知名奢侈品集團哥本哈根皮草公司高層就公開喊“痛”，稱政府的行政命令導致公司皮草制造“基本上進入停擺狀態”。

更嚴重的是，憲法并沒有給予政府濫殺那些不在感染區的健康動物的權力。

于是，僅僅兩周時間，在被曝已撲殺超過250萬只水貂后的11月10日，政府正式撤回在全國撲殺1500萬至1700萬只水貂的行政命令。弗雷澤里克森公開承認政府這項行政命令不具備法律依據，也試圖通過緊急立法補救之前犯下的錯誤。她說：“這是一個錯誤，一個令人遺憾的錯誤。”但是，社會還是不放心。農業部長延森公開稱，政府確實在撲殺水貂時犯下錯誤，但國內依舊保持著大規模的水貂養殖，這的確有可能對國家整體的新冠疫情防控帶來更大的危險。

言外之音誰都懂。于是，反對聯盟率先站出來，稱“很有可能不會支持政府的立法”，溫和的話“話中有話”，甚至要求首相承擔責任，言下之意是辭職走人。更糟心的是，中左翼聯盟出現裂縫，激進黨對弗雷澤里克森表示不滿，開始“逼宮”，要求最遲在今年10月議會季開幕時宣布提前大選，否則將對她發起不信任投票。

此外，能源價格飆升導致嚴重通脹，公立醫療機構護理人員短缺現象也一直得不到好轉。凡此，都使弗雷澤里克森立于險境。

腹背受敵，弗雷澤里克森雖然還是強韌地試圖挺過去，然而，“纏斗”許久后，10月5日，她宣布11月1日提前進行議會選舉。

好在有驚無險，她領導的中左翼聯盟在選舉中險勝。

這也得益于某些政黨的表現實在差勁。基督教民主黨就在這次選舉中遭遇慘敗，僅獲得0.5%的選票，甚至低于2019年的1.7%。這是因為這個政黨強烈反對墮胎。

“最終誰能坐在桌子后？”

弗雷澤里克森在接下來的談判中，肯定不會納入基督教民主黨，然而，全國14個政黨中有幾個政黨是她繞不過去的。

但是，想將執政理念大相徑庭甚至南轅北轍的左右翼政黨硬“捏”在一起，難。因為左右翼這些年的“纏斗”一直非常激烈。

自然，這次能否參與談判，籌碼是選舉中獲得的議會席位。

前首相拉斯穆森現在占據著非常有利的位置。選舉前，因內部黨爭他退出了右翼的自由黨，并成立中間派政黨“溫和派”。“溫和派”在這次選戰中獲得16席，一躍成為議會第三大黨。弗雷澤里克森因此很可能會與拉斯穆森談判，并表示愿意討論醫療改革——這是拉斯穆森的主要競選議題。

然而，弗雷澤里克森在選擇中右翼人士作為未來的合作伙伴時，可能會陷入兩難。這倒不是中右翼“軟硬不吃”，而是她的大多數左翼盟友更喜歡一個純粹的左傾政府。事實上，自2019年擊敗拉斯穆森以來，她一直領導著社民黨一黨獨大的中左翼政府，以保護福利國家名義推行限制性移民政策。

對此，弗雷澤里克森非常理性，她清楚知道目前的政府已不再受多數人支持。“在丹麥，我們多年來已經習慣了進步。現在我們面臨困境，隨著歐洲的戰爭、能源匱乏、通貨膨脹和氣候挑戰，危機聚焦到了一起。”她說，“建立更多政治力量的新政府是時代的要求。”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認同這是“時代的要求”，而認為這是她“個人的要求”。右翼的自由黨領袖詹森和保守黨領袖波爾森近日已明確表態不接弗雷澤里克森伸出的“橄欖枝”，“摩拳擦掌”著企望自己出山組建新政府。右翼里，還有兩個希望限制移民的新政黨也在爭取。一個是前強硬派移民部長斯托杰伯格于6月創建的民主黨，政綱是將丹麥打造成一個更少中央集權、更少歐洲影響和更少移民的平臺。另一個規模較小的反移民的新右翼黨，也呼吁組建一個廣泛的右翼政府。

眼下看來，右翼政黨的最好結果，可能是“待價而沽”，希望組建一個純粹的右翼政府，已經被選民“否決”。

倒是拉斯穆森可以左右逢源，他也自稱是左右翼之間的“橋梁”，事實上，他不僅可能是“造王者”還很可能是“王者”，即他不僅是弗雷澤里克森爭取的對象，他的選擇還可能決定她的“命運”，更可能會與她“一決雌雄”。拉斯穆森在選舉形勢明朗后就迅即表示希望弗雷澤里克森嘗試組建政府，但不會支持她繼續“擔任首相”，也不愿透露將支持誰、是否覺得這一角色屬于自己。“我確信需要一個新政府。”他說，“最終誰能坐在桌子后？我們不知道。”

弗雷澤里克森的嘗試一定會一波三折，“最終誰能坐在桌子后”，眼下恐怕真的是“我們不知道”。那么，在“童話之國”的她，能實現“童話般美好”的“組建一個廣泛的政府”的愿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