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事故和本事

現(xiàn)在讀小小說，我最怕什么呢？

故事老套、平庸和低俗。換句話說，就是把故事變成了事故。

作為一身正氣的老作家，劉建超肯定不會寫低俗的故事。但誰敢打包票，他寫的故事不會老套、平庸呢？

讀《馬梳理的日光浴》，我真怕讀高一的馬梳理對他喜歡的白莉莉做出不軌之事，更怕多年后有錢的馬梳理與白莉莉發(fā)生曖昧關系；讀《馬梳理的故事和事故》，我真怕馬梳理在二妮家接受了二妮所謂的“報答”，更怕二妮帶伯父去城里看病時，馬梳理與她在招待所做了不該做的事；讀《馬梳理的本事》，我真怕馬梳理沒有真本事，更怕馬梳理靠“好死不如賴活著”的大道理把人救下了。倘若真的這樣，這三篇小小說無疑就陷入了老套和平庸的泥淖，甚至前兩篇還多少有些低俗。

令人高興的是，這些假設的情況沒有出現(xiàn)。實際的故事是，在《馬梳理的日光浴》中，馬梳理在像白莉莉一樣進行日光浴時，他只不過想象著“自己身邊就躺著白花花的白莉莉”。盡管這個念頭屬于邪念，但這是一個荷爾蒙膨脹的少年的正常反應，并未對誰造成傷害。在《馬梳理的故事和事故》中，面對二妮的所謂“報答”，馬梳理斷然拒絕了。在招待所內(nèi)，馬梳理與二妮也只是一個負責彈手風琴，一個負責聽。“二妮輕輕地靠在馬梳理的肩上睡著了”看似曖昧，實則不然。它更多表現(xiàn)了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崇敬、信任，這是純粹而不關肉欲的。在《馬梳理的本事》中，盡管馬梳理被老婆罵作“窩囊廢”，但他實際上有大本事——表現(xiàn)之一，就是說話能說到點子上，而不是講大而無當?shù)牡览怼Ｕ强恐@一點，他把輕生之人輕松解救了。這樣講故事，就與同類題材的作品區(qū)分開來，現(xiàn)出了獨特的樣子。

更令人高興的是，作者并未滿足于此，而是對故事的廣度、深度進行了新的開拓。《馬梳理的日光浴》的結尾是這樣的：多年后，白莉莉不再把曬太陽稱作“日光浴”，可這一稱謂卻深深刻在馬梳理的內(nèi)心深處。毫不夸張地說，這真是一個絕妙的結尾，它以兩人認知的戲劇性轉換，對地域、性別和生命意識進行了有意味的探討。《馬梳理的故事和事故》中，當“二妮輕輕地靠在馬梳理的肩上睡著了”時，“偏偏，馬梳理的老婆這時候拎著一袋水果推門進屋”。對這一情節(jié)，或許會有人覺得俗了。但我認為，這正是小說的絕妙之處。一方面，它通過人物（馬梳理老婆）視覺上的誤會，推動故事情節(jié)進一步展開，從而表現(xiàn)出現(xiàn)實的豐富性和復雜性；另一方面，它通過真相與假象的交織、世俗與純粹的糾纏，表達了美好的事物之易逝。可以說，這一情節(jié)讓這個故事無論在廣度還是深度上都得到了拓展。《馬梳理的本事》完全可以在馬梳理“把跳樓的人勸下了樓”結束，可作者卻沒有止步于此，而是讓馬梳理“縱身跳了下去”。這一“跳”，讓故事里除馬梳理之外的其他角色目瞪口呆，同時也讓讀者驚詫不已。如何看待這一“跳”呢？它符合情節(jié)發(fā)展的內(nèi)在邏輯嗎？它是不是有畫蛇添足之感？對此，肯定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這一“跳”，無疑讓故事更生動了，人物形象更鮮明了。

從以上可清晰看出，劉建超沒有把故事變成事故，而是把故事講得風生水起，十分精彩。這就是一個優(yōu)秀小小說作家的本事。當然，劉建超的本事絕不僅僅體現(xiàn)在講好一個故事上。標題的設計、人物的命名以及細節(jié)的運用等均可見其超強的本事。

《馬梳理的陽光（三題）》就單篇作品而言，它們的標題應該說比較容易理解。“日光浴”是《馬梳理的日光浴》的故事核，“本事”是《馬梳理的本事》的故事核。用故事核設計標題，簡潔明了，因此是作家慣用的方式。按此類推，《馬梳理的故事和事故》本應該叫作“馬梳理的艷遇”，但可能是作者嫌這個標題過于低俗，或者是他怕泄露情節(jié)的秘密，于是就根據(jù)故事情節(jié)的走向，戲謔地改成了現(xiàn)在的標題。不管怎樣，這個標題還是能較為容易理解的。可這三篇小小說為何冠以“馬梳理的陽光”這一大標題呢？明明只有《馬梳理的日光浴》這一篇與陽光有關啊！其實，這里的“陽光”既可以實指，也可以虛指。它既可以指真實的陽光，也可以指陽光的心態(tài)等。由此去看，《馬梳理的故事和事故》中也是有陽光的，按原文中的話來說就是“不管是故事還是事故，都是美麗的、陽光燦爛的”；《馬梳理的本事》中自然也有陽光，按原文中的話來說就是：“只要心里有陽光，世界就美好燦爛。”這樣，三篇作品就都有了陽光。而且，“陽光”也是這三篇作品的主旨所在。以“陽光”來串聯(lián)起三篇作品，同時傳達出主題內(nèi)涵，這樣的標題，不得不令人嘆服啊！作者若沒有超強的本事，是斷然設計不出來的。

主人公為什么叫“馬梳理”呢？這個名字是隨便起的嗎？我想，應該不是。如果我猜得沒錯，“梳理”應該是“說理”的諧音，“馬梳理”可以理解為“干嗎說理，說也說不通”。因此，馬梳理與爹說理，越說只會被藤條抽得越厲害；馬梳理與老婆說理，結果手風琴的風箱被“水果刀扎了兩個窟窿”。不過，理也有說通的時候，馬梳理與輕生之人說理，就把他說服了。這樣來看，“馬梳理”還包括“干嗎說理，因為說得通啊”之意。一個人物的姓名，竟然包含如此特別的含義，可見作者的本事非同一般。

除標題的設計、人物的命名外，劉建超在細節(jié)的運用、敘述語調(diào)的把控等方面，也有著超強的本事。限于篇幅，不再贅述。

期待所有的小小說作家練好本事，千萬別把故事變成事故。

[責任編輯 小 刀]

雪弟，現(xiàn)任教于惠州學院中文系，二級作家。出版有理論評論集《當代文學格局中的小小說》、詩畫集《親愛的女兒》等。曾獲第六屆小小說金麻雀獎。系廣東省小小說學會常務副會長、惠州市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常務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