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汎森
孔子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所指的就是“思考”與“讀書”。探討“學”跟“思”的關系,令我想起杜威(John Dewey,1859—1952)在1910年的著作《思維術》。這本書的影響力很大,胡適主張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顯然是來自杜威的影響。胡適在哥倫比亞大學時,即是杜威的學生。
杜威的《思維術》提出了思考的五個步驟,這五個步驟傳播很廣,在新文化運動之后很長一段時間,許多人們隱約有一種想法,認為應付萬事萬物,好像只要運用這五個步驟就可以了,不需要什么哲學方法論。關于杜威的思維術相關材料很多,此處不贅。大抵而言,它包括:一、疑難:思想的起點是一種疑難的境地;二、問題:確定疑難之點究竟在什么地方,提出問題;三、假設:假定種種解決疑難的方法;四、推理:把每種假定所含的結(jié)果一一想出來,看哪一個假設能解決問題;五、驗證:證實這種解決方法使人信用,或證明這種解決方法的謬誤,使人不信用。
胡適接觸的杜威是在1910年前后的階段,此時的杜威與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時思想風貌很不一樣,所以二人的思想其實差別很大。杜威有大量的著作,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就有變化,胡適所熟悉的杜威只是其中的一段,例如杜威強調(diào)社群(community),因為在民主自由里社群是非常重要的,但胡適對此較少發(fā)揮。杜威來華做過百多場演講,都被結(jié)集成書。他在《思維術》中提出五個步驟,對近代中國影響很大。
我個人深深同意杜威的“思維術”,但是近年來,在參考各家見解并加上個人的體驗后,我總結(jié)出以下九個“思考”境界。它們不需按次序出現(xiàn),能同時發(fā)生,并且是可以隨時運用來檢視思考方法的(在形成“思考九境”的想法時,我受益于梁漱溟1928年的演講《如何成為今天的我》)。
即把一件事情或一個現(xiàn)象問題化。探究事物的過程中,能不能形成具有潛值的問題是非常關鍵的。如果能辦得到,其實代表問題已經(jīng)解決了一半,很多學術論文不好,是因為一開始沒有提出好的問題。禪宗大師只要看弟子的問題便能了解其心靈狀況,宋明理學中“問”跟“答”也同樣重要。在學術史上地位超然的學者大多能在一堆沒條理的材料中找出有意義的問題。在我求學時,臺灣出現(xiàn)了研讀柯林武德(R.G.Collingwood,1889—1943)風潮。受此影響,我讀了很多他的著作,特別喜歡他的自傳,因為那是他在生命結(jié)束前對其一生的思想的一次重新整理。他在當中多次提及一個很簡單的觀念,他稱之為“問題”跟“答案”的邏輯。譬如,當一輛汽車在半途故障,我們不能只打開車蓋泛泛地看看,這樣永遠也無法修好它,而是要透過不同的跡象去作初步評估,嘗試找出可能是這里出問題,或可能是那里出問題,才能提高修復的可能性。
有了問題不去理會也是不行的。要解決便必須關注問題,進而形成自己的初步見解,不管是主見或偏見,這是萌芽的過程,由此才可能向下生根,向上發(fā)葉開花。梁漱溟提出:“何謂學問?有主見是學問!遇一個問題到眼前來而茫然的,便是沒有學問!”因此在面對問題時必須提出自己初步的看法,才可以向前走。
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解釋的事情,或在事物現(xiàn)象中發(fā)現(xiàn)矛盾,這大約是禪宗所謂的“起疑情”。當發(fā)現(xiàn)原來的見解或看法未能正確說出道理,或當中含有矛盾,但不愿意輕信他人時,便要去尋找自己的答案。我個人認為研究學問比較有意思的階段是在創(chuàng)思、收集資料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疑問,出現(xiàn)了與原先約定俗成之見不相容的疑問時,往往是通往更有意義的發(fā)現(xiàn)的時刻,尤其是當發(fā)現(xiàn)了表面的矛盾,但再進一步去解釋的時候,便認清它們并不是真的矛盾,并尋獲一個能解開矛盾的方法時,其實已成功地避免了人云亦云,破除了約定俗成之見。因此,不能解釋的事情,又或是你提出的解釋跟證據(jù)看似有內(nèi)部矛盾時,其實便構(gòu)成了思考的契機。
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得主、日本科學家山中伸彌曾指出,就是因為遇到不能解決的困難,令他必須另找方法和出路,所以后來才給他帶來可貴的成果。原來日本對基因研究的法律管制十分嚴格,進行研究時胚胎干細胞就存放在他的實驗室附近,卻不容許使用。這令他不得不以皮膚細胞組織代替,結(jié)果成功找到突破。這說明遇到困境的時候,其實就是一個刺激思考的契機。
為解決疑難、矛盾,將各種見解、資料加以融會貫通。在面對難題時,可運用方以智名言“坐集千古之智”,即必須想盡所有的辦法、作不同的嘗試,務求找出答案或解決問題的方法。
在思考的過程中懷有虛心的態(tài)度是十分重要的,要知道自己的不足,相信別人有一技之長。例如作為領導的,必須把任務委托給合適的人(知道個人力量有限,不可能做所有的事情),并相信下屬會把工作做好。此外,相信思考、知識的境界是一層一層螺旋般往上延伸的,所以要不能自滿,保持虛心,以求更上一層。
組織、形成線索,然后以簡馭繁,這就好像是把散落在一地的銅錢用繩子串起來一樣。這方面可以舉的例子很多,我總覺得在深入紛繁的表象之后,應得出一些線索,以簡馭繁,免得淹沒在細節(jié)中。我的前輩及同事“中央研究院”石璋如院士,九十多歲時仍孜孜不倦地做學問。其學術專長為殷商考古學,他習慣了隨身帶著尺子,東量西量的,不斷搜集資料。在他彌留時,呼吸已快停了但仍沒閉上雙目,兩位跟隨他工作幾十年負責考古線描圖的同事很了解他,見狀便馬上跟他說,王(汎森)所長已交托同事為他完成他的那些書,他才安心地閉上雙眼。石院士愛用很簡單的語句來概括復雜的考古發(fā)現(xiàn),組織起來然后編成口訣。旁人任何時候問他有關殷商考古的東西,他便會先把口訣念一次,然后就很清楚地一一道出當中的細節(jié)。石院士的記憶術,令我領悟到思考的另外一個境界,是必須運用組織力構(gòu)建思路。
能運用所得知識和見解來解決實際問題。正如上述談及杜威的《思維術》中的步驟五,也就是實驗主義所提倡的“實驗”。譬如臺灣在執(zhí)行垃圾費隨袋征收后,垃圾量便大幅減少。這最初只是出于一個官員的想法,而在實際應用后有了極大的成效,證實了起初的想法能夠成為解決問題的方法。正如在做學問研究時,得出想法后也需要不同形式的論證或測試,才能確定能否站穩(wěn)陣腳。
以上所說的有可能都是局部的思考或分頭進行,但到了某個階段便需要綜觀全局,把視線拉高,用鳥瞰式的視角去觀看點與點之間的關系,即“凌神以御太虛”,或孟子的“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意思是在看水的時候,要看它如何從點滴形成波瀾,不能只在近距離看一小點,需要宏觀其成長、變化。杜甫的詩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便有這方面的意思。
在思考時要能做到既拘泥又能不拘泥,這是“思考九境”中最后一個境界。龔自珍曾說從事歷史研究需要“大出入”,所指的是既要能進入歷史的細節(jié),但也要時時出乎其外,不能只在內(nèi)部的細節(jié)中打轉(zhuǎn)和糾纏,否則有可能會得小忘大或走錯方向,甚至于在整個情境已經(jīng)改變時,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變化。
我曾在晚清的筆記小說中看到一個故事,在英法聯(lián)軍攻打中國的時候,由恭親王坐鎮(zhèn)被占據(jù)的北京,一眾大臣商量并議決依據(jù)歷史上的慣例賠款及割地等,以作為使敵軍撤退的交換條件。突然,一位侍御指出說西方人意在商貿(mào),所以或許只需賠錢不用割地,便可以成功要求退兵,大家才恍然大悟,省去了不必要的損失。由于大臣們都拘泥于歷史的慣例,所以未能指出其實無須將其應用在要求西人退兵這件事情上。又如現(xiàn)在電動汽車開始流行,那么以前專門研究汽車排氣管的學者恐怕也到了研究題目“新陳代謝”的時候了,如果不能理解這個大變化,即使在舊排氣管上下再大功夫,恐怕也是徒勞。此事說明思考還得要做到“大出入”,通透貫通,才可以確保之前的假設和思考方向沒有出錯。
正如我在開始時所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思考”與“讀書”其實是互通的。過去有不少學者也為自己訂立“一生的讀書計劃”,例如胡適便曾提出“國學必讀書目”,但現(xiàn)在已很少見了。然而我認為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有些基本的書還是要讀的,所以讀書計劃仍是有意義的。現(xiàn)代人慣用網(wǎng)絡,但我還是喜歡紙質(zhì)書。購買書本往往包含了對未來的一個期待,例如預期將來的研究會用得著某些書。
關于“讀書”,我想分兩個部分來說,首先是文本閱讀方面,我將介紹朱子的讀書法,接著是一般的態(tài)度方面,我將提出幾點主張。
為什么要講朱子讀書法?我覺得朱子非常會讀書,所以自南宋以來經(jīng)常有人要整輯他的讀書法,如宋代張洪所編的《朱子讀書法》、現(xiàn)代錢穆的《學鑰》。我個人覺得就文本閱讀而言,《朱子語類》中的若干部分真是見道之言,故摘引如下:
書中含藏了寶貴的道理、知識,讀書時應該有很多的期待與向往,使得讀書的進程像是將包袱解開,或去除遮蔽、讓珍寶澄明的過程,故朱子說:“未見得道理時,似數(shù)重物包裹在里。”而且讀書時要非常專注、集中,看這一段好像不知有另一段,看這本書好像不知道有另一本書存在,朱子說:“看《論語》如無《孟子》,看上章如無下章。”又說:“且如看《大學》,如都不知有他書相似,逐字逐句一一推窮,逐章反復通看本章血脈,全篇反復通看。”而且看過之后,還要在心中反復玩味、涵泳,“《論語》一日只看一段,大致明白底則看兩段。須是專一,自早至夜,雖不讀,亦當涵泳,常在胸次,如有一件事未了相似,到晚卻把來商量。但一日積一段,日日如此,年歲間自是里面通貫,道理分明”。
朱子認為讀書時,不能有先入為主的意見橫在心中,應該要敞開心懷看書本要向我們揭示什么,所以他用了許多生動的形容詞,說:“皆要放開心胸,令其平易廣闊。”又說要“撞著”,書中的知識與我們的心“撞”在一起;要“挨”——我們“挨”在文本旁聆聽它要訴說些什么。要“秤”——像是買菜賣菜的人,謹慎小心地秤過每一個字;要反復“諷頌”、要虛心“涵泳”;要“令此道為吾所有”“自有無窮之味”。他又說:“只是除卻自家私意,而逐字逐句,只依圣賢所說,白直曉會,不敢妄亂添一句閑雜言語,則久之自然有得。”“大凡讀書,須先認識他本文是說個什么,須做不曾識他相似,虛心認他自分明后,更看數(shù)遍,自然會熟見得分明。”
讀書時必須通透深細,字字不放過。他說:“端坐熟讀,久之于大字邊自有細字迸出來,方是自家見得。”“看文字,正如酷吏之用法深刻,都沒人情,直要做到底。”“看文字如此捉賊,須于盜發(fā)處,自一文以上贓罪情節(jié)都要勘出。”簡直要吃透這些文本,所以朱子用了“將此心葬在此書中”“將心貼在書冊上”形容這種態(tài)度。又說“作焚舟計”“作相別計”,也就是說要吃透整個文本,好像永遠不會再見到它,又好像坐小舟登岸之后,立即將小舟焚毀不再回頭。
前面集中在個別文本的閱讀方面,在此之外他還有許多設想,譬如他認為讀史時要觀“事情”“事勢”“事理”。即研讀歷史時,不能只停留在個別的史事或文本上,還要進一步把握“事勢”“事理”。由“事情”“事勢”到“事理”,由小而大、由近而遠,循環(huán)往復而已。
接著我要根據(jù)個人的經(jīng)驗再提出兩點。
記得在我留學期間,有一門課要求學生每周讀六至七本指定參考書,班上沒有同學可以完成,即使勉強讀完,也很快便全忘記了。我的讀書報告成績經(jīng)常輸給一位不怎么用功的同學,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位同學經(jīng)常先翻書后的索引,找出哪些人物或事情在該書中出現(xiàn)得最多,再回去讀書,所以不會沒在無邊的細節(jié)中。當然,我舉這個例子(先翻索引)并不是很恰當,我只是想要用它來強調(diào)單單專注、沉溺在無邊的細節(jié)中,每每只能“入其細”而不能“出其外”“觀其大”。
蘇東坡有一句名言:“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他曾指出讀過《史記》很多遍,但每次仍深有所得,這是因為他每次都帶著一個問題去閱讀它。毛澤東的秘書在《毛澤東的讀書生活》一書中便多次提到毛強調(diào)蘇東坡的讀書方法,他本人更提出“不動筆,不讀書”,所指的是在讀書時必須做標記或節(jié)錄重點。而曾國藩在他的日記中則說“不終卷,不讀書”,意思是指若沒有打算把書從頭到尾讀一遍,便不要開始讀。
讀書要有決心、有效力。東漢軍事家曹操的出身不高,自小立志脫離窮困,所以刻苦讀書。史書記述他為好好讀書“以泥水自蔽”——在屋子四周挖水溝,把自己與外界隔絕起來,以便專心讀書。明代張溥把書齋取名為“七錄齋”。他勤奮好學,讀書必手抄,然后焚毀抄本,如此重復七遍,直至完全掌握內(nèi)容。他認為沒有用手抄一遍等于沒有真正讀過該書。我也認同在手抄的過程中,更能細味或體會當中的意義。在古代并不容易得到書,木刻板印兩三百次便會壞掉,很多人跟隨老師除了學習之外,還為了讀老師的藏書。
康有為主張“日畢一書”。據(jù)說他早年每天早上把裁縫用的小錐子用力刺進線裝書,錐子刺到哪一頁,當天必定要讀至那頁,反映他愛讀書和自律的精神。孫中山上海的故居放滿他的藏書,可見其一生除了革命之外,便是讀書。后人把他晚年的藏書編成目錄,發(fā)現(xiàn)當中有不少關于軍事的書本,反映當時他的雄心壯志,透過藏書可以看出他的期望。錢穆曾提出,一本書若沒有經(jīng)過一百年的考驗,不要讀。年輕的我聽了覺得這見解非常荒謬,書應該是愈新愈好,讀新書才能吸收最新的知識。到了現(xiàn)在我才明白,經(jīng)不起時間考驗的書,大多只需泛覽,未必有需要深入仔細地閱讀的價值。作為一個歷史工作者,我往往花較多時間去看史料性質(zhì)的書,腦海里常常會出現(xiàn)一個意念,那就是認為書本中有一個小小的秘密在等著我去發(fā)掘。這不單能引起我讀書的興趣,更能在閱讀的過程起到鼓舞的作用。這個秘密并不足以致富,也不一定能令你寫出一篇了不起的論文,但總包含了有意義、有價值或者是你之前不懂或沒有預期能找到的東西。
在現(xiàn)今的數(shù)字時代,因為網(wǎng)絡的力量實在太大了,獲得知識的方式既快又便捷,許多問題的答案或古籍的出處一查就出來了,所以現(xiàn)代人再也不是單純?yōu)榱巳〉觅Y料而讀書。我常常強調(diào)要分辨“查書”和“讀書”,兩者是相當不一樣的。前者是瀏覽的、片段式的知識,后者是有重心、有機的深入了解。我常開玩笑說“現(xiàn)代人過的是USB的人生”,即插進電腦大量的東西自動跑出來,但是一旦拔掉USB便什么也沒有了。過去僅僅追求博學的理想已經(jīng)有點不合時宜,現(xiàn)在強調(diào)的是在學習的同時,要以創(chuàng)造性的角度去吸收資料、看待知識。我在“中研院”任職時,長時間擔任開發(fā)各種數(shù)字資料庫的工作,我?guī)缀趺刻煲苍谕其N電子資料庫,但我依然不斷提醒使用者,必須弄清自己是在“查書”還是在“讀書”。歸根究底,“書是要讀的”!
我認為理想的狀況應該是“既學又思”,即必須邊學習邊思考,邊思考邊學習。正如我開始引述了孔子所言的“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在中國傳統(tǒng)觀念中有“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確實,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應該注意這五點。
除了“學”與“思”之外,我認為必須加上“行”。我們往往對某些事情有過體驗后,才能更深入理解所讀的書。我常常跟別人開玩笑說,自己當了接近七年的副院長,我對“副”這個字體會很深,所以若要我寫制度史中“副”職的官,我一定能說得比其他人更深入。因此,不單“學”能應用在“行”上,反過來“行”也會回過來改變和影響“學”“思”。也就是“實踐”回過頭來哺育“思考”與“讀書”,使得它的層次與高度能有所不同。
王陽明強調(diào)“事上磨煉”“知行合一”,他舉過一個例子,他說如果某人想從南方到北京。把兩京十三省路程稿本讀得爛熟還是不夠的,他必須親自摸索著走一趟,才能順利到達北京。而且實際走一趟之后,對兩京十三省路程稿本的領略也會更鮮活、更生動而深入。王陽明的說法,可能會讓讀者誤以為只要“行”,不必“讀”、不必“思”,我則認為他是強調(diào)這三者必須合一,只是因一般人只耽溺于“讀”與“思”,故他特別強調(diào)“行”這一層。
此外,我覺得包括嚴耕望的《唐代交通圖考》等書在內(nèi),能親自走一趟書中的路線,必定可以增益對“圖考”的深一層了解。
最后我要舉一部書為例來結(jié)束這個部分的討論,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我比較集中地研究十七世紀的思想家時,被張履祥的《補農(nóng)書》所吸引。這是一部如何在極有限的土地與肥料的條件下,盡可能得到最大生產(chǎn)的指導手冊,但是如果只從文字上去理解,即使是逐字重抄一次(這是我試著領會實踐性書籍的方法),還是霧里看花,終隔一層。
后來我注意到陳恒力的《補農(nóng)書研究》,這是一部有意思的書,作者是因為想厘清明末清初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方式,以及證明當時農(nóng)業(yè)集體化的優(yōu)越性等,重新整理了《補農(nóng)書》。《補農(nóng)書研究》是一本非常有意思的書,我覺得它是不停地雙向循環(huán),一方面是將傳統(tǒng)的典籍、地方志中有關農(nóng)業(yè)的記載與《補農(nóng)書》中指示的種種作法做比對,一方面陳恒力又與同人一起在浙江嘉興、桐鄉(xiāng)一帶做實地調(diào)查,并與現(xiàn)實的農(nóng)業(yè)情況進行對照,反饋回《補農(nóng)書》,逐漸補充、深化。它幫助我了解原先字里行間所來不及完全指示的內(nèi)容,而且使得原來不甚有生趣的“種田手冊”突然在讀者眼前亮了起來。
接著我想再舉包世臣《齊民四術》為例。包世臣是清代中晚期最有名的經(jīng)世思想家之一,他說“四術”之中,他只對農(nóng)事的部分比較有把握,這也是因為他在這方面實踐的經(jīng)驗多,體會深。而如今想讀懂“四術”中農(nóng)業(yè)有關的部分,恐怕要以《補農(nóng)書研究》團隊的精神實踐一遍,才會有更鮮活的體認。
科學界的前輩劉源俊教授說,英文的科學“science”念成中文便是“學驗思”,意思是這三者是一體的。“思考”“讀書”“實踐”三者,像是不停旋轉(zhuǎn)的風,互相喂養(yǎng)、互相哺育,形成一個不間斷的循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