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度網絡流行語的社會語言學探析

楊麗

內容摘要：本文通過各種網絡社交平臺，獲取了許多新穎的網絡流行語語料，并通過對2021年度網絡流行語進行梳理和歸納，最終選擇了“縮略”、“詞族類推”、“發嗲化”這三類作為研究對象，試圖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解釋其具體表現和動因。

關鍵詞：網絡流行語 縮略 詞族類推 發嗲化

網絡流行語的使用者大多是時尚年輕人，屬于“社會方言”的范疇，這些特有的話語方式正在步入我們的生活，應該引起重視。青年是與整個時代發展步調最合拍的言語社團之一，因此對他們使用的網絡流行語進行研究，更能展現這個時代的語言特色。

國家語言資源監測與研究中心發布“2021年度十大網絡用語”，這些用語記錄了國家的發展變化，展現了社會新氣象，分別為：覺醒年代；YYDS；雙減；破防；元宇宙；絕絕子；躺平；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強國有我。本文從中選取了三個網絡用語：YYDS、躺平、絕絕子，并對應地將它們歸為三大類：縮略、詞族類推和發嗲化，分別對其進行分析。

一.縮略

網絡流行語中的“縮略語”最初來源于追星族中的“飯圈”語，是網友們用單純的字母代替原有的漢字，或者用一個或幾個字母對英語進行縮略，縮略后的表達和之前的含義一致。“縮略語”的使用體現出了當前時代的經濟性、含蓄性，也符合年輕人追求新穎的心理。

1.縮略語的分類

漢語拼音首字母縮略。人們將漢語表達中的每個字的拼音首字母結合起來，構成一個新的表達，或者說將多音節詞語壓縮成聲母組合。這種現象其實在早期就已經存在，比如“MM”代表的“美眉”和“GG”表示的“哥哥”。另外，網絡中為了避免使用不文明詞匯，常常用拼音縮略詞代替，如“TMD”，“NND”等。近來，在“飯圈”文化中，這種現象也隨處可見，并且縮略語的范圍也有所擴大，從原來簡單的二字詞語變成了更復雜的表達，如“zqsg”是“真情實感”的首字母縮略，同樣還有“awsl”代表“啊我死了”，等等。這種用法受到了網友們的青睞，并且由于這種造詞方法的簡便性，越來越多的網絡流行縮略語如雨后春筍般爆發。并且，網友們似乎特別喜愛四個字母的縮略，如“yyds”（永遠的神），“NSDD”（你說的對），等等。

漢語析取縮略。傳統的漢語縮略，如“環保”表示環境保護，“中西醫”表示中醫和西醫，“農轉非”表示農業戶口轉非農業戶口，這些都符合語言的經濟性和漢語詞匯雙因素化的趨勢，并且由于它們所取的代表字有足夠強的代表性，詞化程度和層級較高，已成為了日常口語中的一部分，其原型的使用頻率不高。現在的網絡流行語也如出一轍，不同的是，它們還從句子而不只是短語直接縮略成詞，例如“過勞死”、“理都懂”、“日了狗”、“城會玩”，“爺青回”、“累覺不愛”、“男默女淚”、“喜大普奔”等等。大多數縮略語都是三個字或四個字的，但是單從字面上，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它們的真實含義。

英文字母縮略。換句話說就是，取英文表達中每個英語單詞的首字母，重新組合成詞，一般采用大寫字母格式。比如“OOTD”，取的是“outfit of the day”四個單詞的首字母；“AA”取的是“Algebraic Average”的首字母，表示代數平均，但是現在一般指社交消費場合中按人頭來平均分帳。

合音縮略。采用合音縮略會使讀音更加有趣可愛，常出現在南方地區，如“醬紫”是“這樣子”的連讀，其通常和“表”（即“不要”）連用，構成“表醬紫”，意為不要這樣子。還有一些合音來源于地區方言，如閩南方言中，“造”表示知道，“宣”表示喜歡，于是這種簡潔新奇的表達方式被運用到了網絡用語中，“不造”意為不知道，“我宣你”意為“我喜歡你”。這些不嚴格的反切，是傳統的注音法的體現。

2.縮略語流行的動因分析

語言經濟原則。在網絡交際中，人們進行交流常常講究傳達信息的經濟性，這一方面要求說話人簡單地表達出核心意思，另一方面聽話人能省力地理解意義。并且，在快節奏的時代下，人們對信息傳遞的速度有需求，便捷的表達可以緩解網絡另一頭的那方焦急的等待時間。由于網絡流行語是對日常詞匯的改造，因而在經濟性方面的優勢十分突出，在縮略詞方面尤為明顯。縮略詞的創造并非隨意的，而是針對網絡話語環境里頻繁使用的詞進行改造，得到網友的普遍認可才能流行。

偏離。漢語析取縮略語很少采用偏正結構，甚至它們的結構根本沒法分析，這樣“偏離”常理的詞在語言中可以造成突兀和陌生感，比較符合年輕人標新立異的心理。并且三個字的新詞有更強的傳播力，音節越短，表達的意義越發明顯，言簡意賅。借助網絡社交媒體，任何一個新奇的句子都有可能被廣泛傳播形成縮略語，這也證實了這是個造詞造句分時代，流行語恰如語言的狂歡。由于這些流行語異于常規，一改人們的視覺印象和認知表達，接受方需要具備一定的意識才能觸類旁通其意思，這也正符合“圈層文化”，成為一種心照不宣的交流方式。但是，只有那些符合語言發展規律和規范并且符合社會需求的新興詞語才會被納入到語言體系中，例如曾風靡一時的火星文需讀者識讀聲旁形旁和聯系上下文，存在很大的閱讀障礙而被網友們拋棄了。

隱晦性。采用縮略語可以更隱晦地表達出自己的觀點和態度，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避免發生沖突。拿“ncf”（腦殘粉）為例，這樣的字母組合可以使得語言表達在觀感上更文明。并且，值得注意的是，許多網絡語為了弱化原句的攻擊性，將原型中的部分表達更換為同義詞，如“然并卵”表達的“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其原型是“然而并沒有什么蛋用”，其中的“蛋”原值男性的睪丸，屬于穢語，將其替換后，更加有利于傳播。

二.詞族類推

詞族，指的是由某一相同語素構成的一系列復合詞。“躺X”詞族從“躺槍”“躺贏”到“躺平”，不斷發展壯大，引起了人們的廣泛討論，這些詞族都是社會群體的自我表達，常用來調侃。“躺”在詞典中表示身體或車輛、器具倒下，是一種動作。在生活中，“躺”是一種讓人放松的休息行為，因為維持躺的狀態并不需要耗費額外的體力。而在“躺X”詞族中，X往往代表一種結果，因此這個組合可以用來表示沒有做出什么行動，就達到了某種未預料的結果，并且側重和聚焦于結果。隨著新時代下新事物和新觀念的不斷涌現，“躺X”詞族也不斷發展壯大，已經屢現于各種報紙和刊物中，有的甚至進入了普通話詞匯系統中，可見“躺X”詞族不可小覷的能產性以及其特定的語義和語用價值。

1.語言的類推機制

語言內部具有類推機制，或者類比機制。布龍菲爾德認為：類推是一種語法模式或者規則，人們可以按它的成分說出他們沒有聽到過的語言形式[1]。索緒爾曾認為“類比形式就是以一個或幾個形式作為基本模型，并按照一定的規則來構成新形式”[2]。類推機制是產生詞族的一種內在強動力，它是模因論的本質所在，它可以幫助模因論解釋詞族是如何復制和傳播的，其中包括哪些語素容易被復制、修改和替換，以及語義的變動問題。

一方面，類推機制可以衍生大量的詞群，因此詞族系統變得紛繁龐大；另一方面，類推機制反過來不斷鞏固了詞語模的地位，使其成為一個能產性較強的模標。因此，共同語素在這個過程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它們將詞族緊密聯系成一個有序的整體。類義語素之間是平行、聚合關系，因為X是核心語素的向心復合詞，其他語素在概念上屬于X的下位范疇，也就是同一詞族中的共同語素代表了共同意義或外部特征，而其他語素則代表了每個詞的區別意義或個別特征，呈現家族相似性。此外，共同語素構詞的不斷出現可能會導致語素意義在一定程度上在出現虛化或者泛化。例如“X熱”中“熱”的本義是溫度高，由于隱喻機制的作用，它們的本義逐漸抽象起來，泛化為對事物性質、狀態的說明和描述，“熱”加在名詞、動詞或詞組后，表示形成的某種社會事件熱潮，如“旅游熱”“考研熱”“英語熱”“出版熱”“足球熱”。

2.產生和流行原因

詞語模的形成。語言的表達者通常追求詞語模這種造詞方式，不變的模標實現了求同，而可變的模槽又給了語言使用者們發揮創新的平臺和空間。索緒爾指出語言有兩種關系：橫組合和縱聚合。人們在學習語言知識的過程中，也會反復訓練其組合和替換能力，從而形成類推思維，培養語言的創新能力。詞語模便是在這種反復的心理刺激下得以形成的，它是組合替換關系的反復重現。人們從心理詞庫中進行類推，提取能表示X的下位范疇概念意義的語素，將其填入詞語模的模槽，從而實現批量造詞。

詞匯空缺。改革開放后，中國在迅速發展的時候，一系列新興事物和現象噴涌而出，某些社會現象產生后，語言中缺乏了對這些新現象的指稱，于是滿足反映新事物和現象的詞匯的需求促使人們造出新詞來彌補詞匯空缺。而具有即時性、集中性、系列性等特征的復合式構詞法，就能很好地適應不斷改變的社會生活和交際需求。為了易于理解、方便快捷人們仿造已有的詞語結構，借用原有的詞根，運用類推機制創造出了許多新興詞語。究其根本，類推機制在本質上是經濟原則的運用和體現。

由詞族延伸出來的一些詞，一般具有較強的穩定性，如“躺X”族中的躺下、躺倒等。詞族類推機制構成的新詞語本只是言語性詞匯，只有在某些特定的場合和環境下才能被使用，也就是使用范圍較小。但是，這些詞容易搭配，所構成的臨時搭配也非常多，在某個時間段可能會被人們高頻率地使用，逐漸為人們熟知，詞語模由詞根向詞綴的方向發展，成為語言性詞匯。

三.發嗲化

“嗲”源于洋涇浜語dear，原義為親愛的，后引申為撒嬌的。傳統的發嗲是指非音質方面的改變，如音高、音長、音強等。而這里所討論的發嗲化主要是指音質上發生的變化，發嗲化的語言在發音或語言形式（字形）上發生了改變，從語感的角度來說類似發嗲的特征。學者梁昕怡[3]曾提到人們將電視劇《巴啦啦小魔仙》中的口糊發嗲化的語言，如“雨女無瓜（與你無關）”，“我不會搬（幫）任何人”，“至知之迷（自知之明）”等等，進行二次創作并剪輯發表到短視頻嗶哩嗶哩軟件網站（b站）上，迎合了人們的反叛心理和惡搞亞文化，造成了該語言的迅速傳播。

1.發嗲語言的語音特征

林悠然[4]提到了發嗲語言的基本特征，指的是人們通過言語的作用來扮演弱者，以期獲得他人的同情和幫助，經過實驗證據表明發嗲語言具體表現在發音上更加女性化或者兒童化。心理學家認為發嗲源自“退行心理”[5]，指的是人們的一種反成熟心理現象，具體表現為當遇到挫折和應激時，其心理活動倒退回較早的年齡階段的水平。

說到發嗲化的語言，人們很容易想到韓劇中的語言。韓劇中我們熟知的表示知道或者感謝的表達都在后面增加了后鼻音ng。漢語新詞中具有發嗲化特征的形成方式也主要是鼻音上的變化。例如，去鼻音化的有雨女無瓜（與你無關），要你寡（要你管），你的亞子（你的樣子），至知之迷（自知之明）；前鼻音化的有：我不會搬（幫）任何人；后鼻音化的有：康康（看看），寧（你/您）。

除了鼻音上的變化，還有的其他形成方式，如聲母、韻母產生變化。通過研究音韻學，我們發現這一變化似乎有跡可循，有一些是一種退回到古漢語的發音。在古漢語中，有些音如j/q/x，g/k/h，z/c/s，zh/ch/sh等是有重合的，經過不斷地演變，才得以分化開來。我們可以從流行語中列舉出一些例子：小兇許，小福泥，大西幾這三個流行語分別對應的是小松鼠，小狐貍和大獅子。我們可以發現，小松鼠中的聲母變化是s—x，sh—x；小狐貍的聲母變化是h—f，l—n；小獅子的是sh—x，z—j。

而另一些則是采用了方言的形式。發嗲化語言是現實存在的東西，或者說曾經存在的方言的一種用法。在《南京話音檔》中，發現老派南京話里面后綴“子”也很發達，有些從來沒聽過的，例如“今年子”“明年子”。我們知道，子前面通常接名詞、動詞、形容詞等構成名詞，但2021年的網絡流行語“絕絕子”或是作動詞用：這個節目絕絕子；或是作形容詞用：真是絕絕子。從這個角度來看，“絕絕子”，“離譜子”和“無語子”等等也是一種采用方言的嗲化語言。此外，有些人會通過模仿南方口音，實現自我“軟化”（即“吳儂軟語”）。可以看到，l到n的聲母變化、前后鼻音不分、重唇音作輕唇音等發嗲化語言特征很符合某些地區如江淮、閩南等地區方言中的情況。

2.發嗲化語言的流行分析

從言語行為理論層面來看，發嗲化語言符合了Austin所提出的以言語表意、做事和達到效果。在網絡這個多元化的信息交換所中，個體通過傳播言語來表達自我意識，體現主體意識。“發嗲”常用來表達請求一類的言語行為功能，是一種主動性很強的言語模式。事實上發嗲已經不再只限于年輕女性裝可愛來博取歡心或請求對方達成自己的心愿，隨著社會的發展，發嗲化語言使用的人群在不斷擴大化，并且其言語行為功能也在逐漸泛化，許多年長的女性甚至男性都可能會在某些場合下使用該言語模式。

從面子理論層面來看，使用發嗲語言是一種通過放低姿態，禮貌且委婉地表達方式，削弱了社會層級中不可避免的尊敬和順從壓力。在網絡社交中，即人們用虛擬昵稱來代替自己真實身份的情況下，也是在逐漸將人際關系轉向平等化，社會關系中的長幼和尊卑不再那么重要，于是人們在語言的使用上也更加平等。我們常看到網絡評論中出現這樣的話語：大人應該有大人的亞子，小孩應該有小孩的亞子，和像什么亞子等等，這一些列由“亞子”模因發展而來的話語，比起發嗲化前的“樣子”來說，更容易讓聽話者接受，同時還充滿了幽默感。

從身份的話語構建層面來看，使用發嗲化語言的人們逐漸形成了一種“可愛”“時尚”的特殊社會群體身份印象或特征，很符合網絡交際環境，這樣的語言形式使得網絡語言的使用變得更加鮮活，相比普通的文字更具有附加的交際價值，促進了人與人之間的互動。

本文通過梳理和分析2021年度網絡流行語，以其中的“縮略”、“詞族類推”、“嗲化”這三類作為研究對象，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解釋了它們的具體表現，包括分類、機制和特征，以及流行的動因，體現了2021年社交網絡媒體的交際語言的某些特點，展現了新時代的語言流變和社會的發展，對我們研究社會發展中語言的人文價值具有重要參考意義。

參考文獻

[1]布龍菲爾德.語言論[M].袁家驊， 趙世開，甘世福譯.北京：商務印書館， 1997：87-88.

[2]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M].北京： 商務印書館，2002.

[3]梁昕怡.由“雨女無瓜”看網絡熱詞的傳播機制[J].青年記者，2019（26）： 91-92.

[4]林悠然.發嗲話語的調音特征分析[J].語言學論叢，2016（2）： 323-340.

[5]聞捷.不是發嗲就是撒嬌會撒嬌的女人最受寵[J].科學新生活，2013（2）： 20—21.

（作者單位：南昌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