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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構的灰

2022-05-30 10:48:04戴冰
文學教育 2022年11期

戴冰

吳桐先是按計劃買了兩袋麥片、三根手臂粗的蘿卜和一些蔥蒜,等要結賬時才又獲知超市正在做活動,每桶金龍魚油比平時便宜三分之一,于是又順便買了兩桶。所有東西加在一起,提在手上就有點沉了。她站在超市門口,給李江打電話,想叫他下來接她,但連打幾次,李江都沒接。她有點氣惱,是該打輛的士呢還是自己走回去?她一時拿不定主意。超市距她住的小區其實不遠,只有八百來米,打輛的士似乎有點夸張,但提著這么多東西,她估計中途至少得休息兩到三次。她又站了幾分鐘,正準備再給李江打個電話,一個背著雙肩書包,看上去十三四歲的男孩突然走過來,問她要不要幫忙。

阿姨,男孩說,我家也住麗景陽天,我見過你。我幫你提回去吧。

吳桐進超市之前就看到這個男孩站在門口一株布了一層灰塵的發財樹旁邊,比樹還矮一截。聽了男孩的話,她有點意外。

我們原來住一個小區啊!她說,難怪我發現你一直在看我。

她原本想讓男孩幫她提輕一些的蘿卜和麥片,但男孩堅持要提那兩桶金龍魚油,說兩只手上的重量一樣,正好保持平衡。

我力氣很大的,他說,平時都是我幫我爸爸翻身。

吳桐停下來。你爸爸怎么了,為什么要你幫他翻身?

男孩也停下來,把右手的油放到地上,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然后又重新把油提起來。

他這里出血了。他說。

啊,腦出血。吳桐憐憫地看看男孩,想著是不是還是自己把東西提回去,但立即又意識到兩件事之間沒關系。

你爸爸現在是住在醫院里還是家里?她問,你媽媽在陪他嗎?

醫院里。男孩說,我媽下班的時候去陪他,她上班的時候就是一個穿藍色衣服的阿姨陪。

吳桐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你說的是護工吧。她說,為什么不請個男的呢,女的多不方便。

什么不方便?男孩問。

比如你爸爸要小便或者大便……吳桐沒說下去,她覺得和一個小孩子討論這些細節有點滑稽。

醫院里穿藍衣服的全都是女的。男孩突然笑起來。我爸爸每次要擦身上的時候,都要先躲在被子里把他的小雞雞藏好,不讓那個阿姨看見。

吳桐笑起來,說,這么熱的天,是要經常擦干凈身上的汗,要不會得褥瘡。

他們是從小區三號門進去的,走到第一個十字路口時,男孩用下巴指了指左邊的岔道,說,我家就從這里進去,二十三棟二單元三〇二。

麗景陽天是依山勢而建的小區,高一組低一組,吳桐雖然已經搬進來七八年,卻從來沒弄清楚過那些似乎跳來跳去的序號,所以她也不知道二十三棟具體在什么位置。她想等男孩幫她把東西提到家時,她是不是應該拿點什么東西謝謝他。

到了十五棟電子門前,吳桐把東西放到地上,準備從挎包里掏鑰匙開門,男孩卻把兩桶油往門邊一放,說,我要回家了。

反正有電梯,他說,我就不上去了。

你還是幫阿姨提上去吧。吳桐說,阿姨家里正好有一盒巧克力,俄羅斯的,特別甜。

男孩輕輕笑了一下,那一瞬間,吳桐覺得他的年紀應該不止十三四歲。

阿姨,男孩說,你是不是聽了我爸爸的事,可憐我,才要送我巧克力?

當然不是,吳桐說,是因為你幫了阿姨呀。

不,男孩說,你就是因為可憐我才要送我巧克力的。

吳桐有點難堪,她想了一下說,誰遇到這樣的事都挺可憐的呀,不是嗎?你還這么小,你爸爸年紀也不會太大吧。

男孩把臉轉向旁邊,又笑起來。

其實我剛才說的都不是真的,他說,是我編的故事。

吳桐睜大眼睛蒙了。

我們作文輔導班的老師說的,男孩說,如果你以后想當一個作家,就得會編故事,要編得所有的人都以為是真的。

吳桐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問他,你以后想當一個作家?

不想。男孩搖搖頭,我喜歡黑洞和時光穿越,所以我長大要當天文學家。不過我也想看看我會不會編故事。

吳桐的手停在挎包里,把鑰匙攥得緊緊的,她覺得自己有滿腦子的問題想問眼前這個男孩,但一時又不知先問哪個好。

那你爸爸的小雞雞……話才出口她又覺得不妥,正想換個問題,男孩已經轉身準備走了。

不和你玩了阿姨。他雙手一上一下,比畫了一個像是武術招數的姿勢。我要打奧特曼傳奇英雄銀河大格斗去了。

回家之后,直到把晚飯做好,擺上餐桌,吳桐都沒怎么搭理李江。李江開始以為吳桐是因為給他打電話他沒聽見,所以不高興,于是兩次進廚房解釋,說他當時正在客廳試聽他剛為電視配的環繞音響,而手機又一直放在電腦室。

以后我們看大片的時候就爽了,他故作輕松地說,你能聽到炮彈從遠處飛到跟前,“轟”的一聲,就在你的腳邊炸開,真實得你都想臥倒在地。

其實吳桐自己也沒弄清她的心神不寧到底是因為李江沒接她的電話呢,還是因為那個男孩處心積慮地戲弄了她,或者兩樣都有。最后她覺得可能還是因為那個男孩。真是一個小魔鬼。她想。所以等她和李江坐到餐桌前準備吃飯時,她決定給李江說說那個男孩。

今天我下班,去星力百貨買東西。原本我就只想買兩袋麥片的,不想又看到做活動,金龍魚油打七折,所以我又買了兩桶……

李江“嘭”的一聲把碗砸到桌上。

你還真是不依不饒了啊!他說,我還要給你解釋多少遍?我試音響,我試音響,手機放電腦室了,手機放電腦室了!

吳桐端著碗愣了一會兒,感到眼眶一陣發熱,她長長地吸了口氣,等眼眶重新涼下來,這才慢慢把碗放到桌上。

我沒怪你啊,她說,我是想跟你說另外一件事,你砸什么碗?

她清了清喉嚨,一面想一面說。

東西不是很多嗎,所以我從超市出來,站在門口給你打電話,你沒接,我就想要不干脆打輛的士回來算了,也就十塊錢的事。正在猶豫,旁邊有個男的過來,要幫我提東西……

李江睜大眼睛,露出越來越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為什么要用普通話和我說話呢?他很費力地笑了一下。這也太奇怪了吧。

聽了李江的話,吳桐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確正在用普通話說話,這讓她跟李江一樣感到驚訝,但她同時又覺得這樣才是對的,而且非如此不可。她沒理睬李江。

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她繼續說,他肯定也不認識我,但他就是堅持要幫我提,我怎么推托都不行。你說奇怪吧?

李江局促地看了她一眼,說,你能不能不要用普通話,聽著怎么那么別扭呢。

吳桐還是沒理他。

這男的年紀可能也就四十出頭吧,她說,笑得有點賊,穿得倒挺有品位的,也時尚。

后來呢?李江問。

后來?吳桐說,后來我拗不過他,只得讓他幫我一直提到小區門口。我不想讓一個陌生人知道我們家的具體位置,就說我家進小區沒幾步就到了,堅持不讓他跟進來。這次是他沒拗過我。

你是遇到個熱心人了。李江說,這有什么好奇怪的,換成我,我也會幫一把,路又不遠。

你是沒看到他那種笑。吳桐說,又討好,又陰險。一般人臉上看不到,只有電影里才有。

你能不能不要再用普通話和我說了?李江說,你這樣我們沒法討論。

你不用和我討論。吳桐說,你只要聽我說就行了。

好吧。李江嘆了口氣。然后呢?

沒有什么然后了。吳桐說,我進了小區,回頭看了一眼,那人沒跟上來,就站在三號門花桿外面。不過,他也沒離開,一直在后面笑嘻嘻地看我,看得我脊背發麻,所以走到第一個十字路口,我就趕緊朝左邊那條路拐了進去。

你為什么拐進去?李江有點困惑。

剛才不是已經跟你說了嗎?這次是吳桐“嘭”的一聲把碗砸在了桌子上,只是聲音沒有李江剛才那么大。我不想讓一個神神道道的陌生人知道我們家的具體位置。你到底在沒在聽啊?

啊!李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反應真快,已經可以當特工了。

接下來一個星期,吳桐和平常一樣,每隔一天或兩天到星力百貨超市去買一次菜,每次回來,她都會用普通話說到那個男人。

他每次都站在超市門口那株發財樹的旁邊。她說,不過每次穿的衣服都不一樣,有時候是亞麻休閑西裝,有時候是襯衣,有時候又是T恤。這人喜歡簡單搭配,全身上下的顏色從來不超過三種。如果不是他每次見到我,都要莫名其妙地幫我提東西,我會覺得這是我見到過的在穿著打扮上最有品位的男人。

他還是每次都硬要幫你提東西?李江問。

是啊,吳桐說,簡直不由分說。不過好像也沒什么壞心眼,除了笑得有點怪,他整個人甚至可以說是溫文爾雅的。而且自從第一次我只讓他提到花桿那兒之后,人家每次都是一到三號門就停下來,然后站著看我一直走到第一個十字路口。

你還是每次都先拐進去,過一會兒又繞出來?李江問。

是啊,吳桐說,還是小心點好。

李江想了一下,問吳桐,他也幫別人提東西?

這個我倒不知道。吳桐想了想說,至少我沒看到。

這人腦子怕是有問題。李江說。

是啊,吳桐說,可能。

按照吳桐和李江沿襲多年的習慣,每個周六下午他們要回李江父母家吃頓飯,周日下午又回吳桐父母家吃頓飯,所以周五下午又去超市買菜的時候,吳桐分別給兩家父母各買了一條魚和一只雞,再加上各二十個土雞蛋,回到家時已經一頭熱汗。這次是李江責備吳桐不給他打電話了。

我又不是每次都在聽音響。他說,現在我隨時都把手機放旁邊的,就是怕再出現上次那樣的情況。

沒事,吳桐說,我是想著你也剛下班回家,何必跑上跑下的。今天我特別準許那個人幫我一直提到電梯口。

李江歪著頭看吳桐,捏捏自己的鼻子。

你不是怕陌生人知道我們家的具體位置嗎?他說,怎么這次又不怕了?

我會那么傻嗎?吳桐輕松地笑起來。我同意他幫我提到電梯口時就想好理由了。我說這是一個朋友家,這個朋友正好要到南京出差,這些東西就是請他順便帶給我在南京大學讀研究生的兒子的。

為什么要把多多說成是兒子呢?李江問,再說多多明明才本科二年級。

你真笨。吳桐說,我說我有個這么大的兒子,是為了讓他心里有點忌憚啊。我說了,我兒子站著比我整整高一個頭不止,籃球打得好,穿四十三碼的鞋;從小還喜歡打架,高中時曾經把一個同學打成腦震蕩,害我們上門道歉,賠了一筆錢……

瞎七瞎八。李江說,你不能少說點,或者干脆不說嗎?

好玩呀。吳桐說,我記得高二剛分到文科班時,我們語文老師就說過,如果哪個同學長大想當作家,就得學會編故事,要把假的編得像真的,聽得別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那人信了?李江問。

為什么不信?吳桐說,他還說,啊,你看著這么年輕,沒想到會有個這么大的兒子。

我覺得這人不對頭。李江看著吳桐,我勸你以后還是小心點,不要再讓他接近你。

怎么了?吳桐問。

李江輕蔑地看著吳桐。

這么熱的天,他說,把魚和雞帶到南京去,就算坐飛機,還能吃嗎?何況人家準你帶上飛機?

這倒是吳桐沒想到的。她一時有點語塞,但仍倔強地辯解說,我托運不行嗎?

托運?李江臉上的表情更輕蔑了。反正我勸你不要玩火,以后少和不認識的人啰唆。

吳桐悶了一會兒,說,就算他不信,那又有什么關系,不信就不信唄。

所以我才覺得這人不對呀。李江說,明明稍稍動一下腦子就知道你在撒謊,卻始終不表露出來,還假裝相信你,讓你繼續說。你在騙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騙你?

你還以為你找到一個免費小工了。李江最后說。

吳桐被李江口氣里的什么東西激怒了。

對了,她平靜地說,我還忘了告訴你一個細節。今天那個人沒有站在外面,而是一直跟著我在超市里逛,只是我沒發現而已。直到我買齊了所有東西,在收銀臺準備付款時,他才突然冒出來。你猜他想干什么?

李江沒說話,只是瞇著眼睛看吳桐。

他居然打開微信要給我付款。吳桐說,真是神經病。

你讓他付了?李江問。

當然不可能啊。吳桐為難地看著李江。但當時收銀臺的人排著隊,他硬要付,我怕我硬不讓他付,推來扯去的,引起什么誤解,反而不好;再加上收銀員以為我們是客氣,還勸我,說女士買東西嘛,當然得男士掏錢了,所以……

出乎吳桐的意料,李江沒有一下跳起來,而是慢慢轉身,走到茶幾邊,拿起煙盒,掏出一支點上,吸了一口,這才又回到吳桐身邊。

多少錢?他問,我是說他給你付了多少錢。

兩條魚、兩只雞,再加上四十個雞蛋,五百多還是六百多吧。吳桐說,當時我心慌慌的,也沒聽清。

李江沒再說話,而是埋頭抽煙。

你覺得,吳桐試探著問,這人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哪知道。李江說。

吳桐看看掛在冰箱上方的鐘,說,喲,六點一刻了。你坐沙發上一邊抽煙,一邊好好替我想想,我得做飯去了。

那天的晚飯吃得很沉悶,李江從頭至尾一句話也沒說。吳桐不想打破他們之間這種在她看來極富張力的狀態,就像各自待在一個吹脹的氣球的兩邊。于是她用手機遮住臉,一面劃著屏幕,一面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夾菜吃。

一般情況下,他們吃完飯,吳桐會順手把她自己的碗和離她最近的一碟菜端到廚房去,之后就留在廚房里收拾油鹽醬醋、擦灶臺和油煙機,等著李江把桌上所有的東西都端進來,這才接著洗鍋刷碗。但那天晚上他們就像事先達成了某種默契一樣,吳桐獨自做完了所有事情,甚至把餐桌都擦得一塵不染;而李江放下筷子后就重新坐回了沙發,繼續一聲不吭地抽煙。

吳桐從廚房出來后,沒有像平時那樣去女兒多多的房間,而是也坐到了沙發上。自從多多出去讀大學之后,她的房間就成了吳桐的私人空間,她喜歡用多多留下來的一臺舊電腦上網瀏覽新聞或者看看網絡小說。

她總覺得過了這兩個多小時,李江應該想跟她說點什么,但直到她困倦得受不了,自己先洗漱上床之后,李江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睡著之后,吳桐夢見那個背著雙肩包的男孩在多多的房間里教她打一個古怪的電子游戲,她明明打得極其糟糕,但那個男孩卻在一旁拼命地夸獎她。

你是怎么找到竅門的?男孩故作沮喪的聲音讓她一陣反感。我打了三年,秒殺全班同學,怎么你一招就殺死了我。

開始的時候她不敢表現出她的反感,不知為什么,她隱隱有點忌憚那個男孩,所以聽了男孩的話,她很勉強地說,是不是啊?阿姨其實還是挺聰明的吧。但后來她終于按捺不住,騰地站起來,正準備給那個男孩一耳光,李江卻把她搖醒過來。

還沒睜開眼睛,她就聞到一股濃重的煙味。

你是抽了多少煙啊。她說。

你到客廳里來。李江說。

她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等腦子里那陣讓她眼前五色斑斕的暈眩慢慢消失,這才披了件襯衣來到客廳。

你第一次見到那個人的時候,穿的是哪套衣服?李江問她,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包括今天,不對,已經是昨天了,又穿的是哪套?

聽李江這樣說,吳桐看了一眼掛鐘,才發現時針已經指在一點四十的位置。

那么多天前的事情了,吳桐說,我哪記得住?我只記得今天的。

好吧。李江說,那就把今天的換上我看看。

這才過了多久啊,吳桐說,我穿什么你就忘記了?

我當然記得啊。李江說,我是想看看你穿起來什么效果。

吳桐沒明白李江的話什么意思,但她被李江眼里的什么東西攝住了,沒再多說,回臥室準備找下午的衣服和褲子穿上。找了一會兒,才想起下午天熱,東西又重,出了一身熱汗,所以回家后就全部換下來扔洗衣機里去了,于是又到陽臺從洗衣機里把藍襯衣和白褲子拿出來,就在陽臺上穿上,穿好后回到客廳。

李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鞋子呢?他問,你下午穿的哪雙鞋子?

還要換鞋子?吳桐急起來。差不多就行了吧,臟鞋底踩在地板上……我前天才打掃的房間,累得腰酸背痛的。

拿張廢報紙墊著不就行了?李江一面說,一面從茶幾下面抽了張前幾天的都市報展開,仔細地鋪在電視機正前方的地上。

吳桐提著她下午穿的那雙白色旅游鞋,遲遲疑疑地站到了報紙上。她把兩只腳伸進旅游鞋,彎下腰準備系鞋帶,李江卻阻止了她。

不用系鞋帶了。他說,你站著別動,我好好看看。

他坐回沙發,又點了一根煙,先是左右調整身體,盡量讓自己與吳桐處在同一條直線上,接著又瞇起眼睛,前俯后仰,調整與吳桐的距離。終于,他把剛點上的煙擰熄在煙灰缸里,雙手抱住后腦,背部緊緊貼在沙發上。但他臉上漸漸露出困惑的神情。

開始我有點懷疑那人是不是對你有點那種意思。他含糊地比畫了一個手勢說,那種男女之間的意思。但我現在覺得不至于啊。我沒別的意思啊,我是想說,你畢竟也已經是四十幾歲的人了。

不對。他突然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你下午一身汗,臉色是紅撲撲的,還有,你頭發扎的是個馬尾辮,看著可比現在精神多了。

吳桐站在那張都市報上,感到睡意陣陣涌來,就像地平線上突然冒出來的黑煙。

好了。她說,你玩夠沒有,我明天一早還要上班呢。

我也要起早上班啊。李江有點不快。不是你要我好好替你想想的嗎?我們這是在做實驗啊。我就是想看看,你在一個陌生男人眼里會是什么模樣。

那我是什么模樣?吳桐問他。

說不清楚。李江有點沮喪。我發現我沒法做到假裝不認識你。

重新躺回床上之后,吳桐很希望能把剛才沒做完的夢做完。她覺得那一巴掌如果不打在男孩臉上,整件事就不算完。但睡著之后她做了另一個夢,夢到她穿著藍色制服,在一間空氣污濁的病房里,與另外幾個也穿著藍色制服的女人圍住一張病床,焦慮地檢查一個中年男人肥胖的裸體,她們把他翻來覆去,卻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小雞雞。

她仍舊每隔一天或兩天到星力百貨去采購一次,但回來后不再主動提及那個男人,除非李江問到。她不想讓那個男人消失得就像他出現得那樣突兀,而且再說到那個男人時,她也不再用普通話講述了。

我已經警告過他。她說,我說請你自重,我不想讓我先生有什么誤解。

那他怎么說呢?李江問。

我都這么嚴厲地警告他了,吳桐說,他還敢說什么?他當然只能躲得遠遠的,不再死皮賴臉的要幫我提東西了。不過,我每次橫穿馬路,都感覺他還在后面看我,一直看。有一次,我剛走到花桿邊,一輛7路車從四季園方向沖下來,穿過橫在我和他之間的馬路,就像猛抽過去的一巴掌,把他看我的眼光打得七零八落。

但有個周三的下午,吳桐從星力百貨買菜回來,進家第一眼看到李江,就覺得他看她的眼神里有種明明滅滅的東西,就像一個人剛準備發一個誓,又突然膽怯了一樣。直到吳桐回臥室換了衣服,又到廚房里把剛買來的一棵白菜和四五根蒜苗泡在蘇打水里,李江這才慢慢踱到她背后。她能感覺到李江的目光在她裸露的后頸上掃來掃去。

最近這段時間,李江說,估摸著你該買菜了,我就提前下班,到星力百貨附近躲著,有時候躲在和平藥店,有時候躲在意合園餐館,還有一次躲在一家牛肉粉館,看你進了超市,我才出來。我在超市附近轉,看那些進進出出的人。有兩次,我還進了超市,遠遠跟著你,直到你買完東西,從超市出來,穿過馬路,進了小區。但我一次都沒發現你說的那個男人,連稍微像一點的都沒有。

吳桐捏著白菜和蒜苗在蘇打水里反復涮,欣慰地意識到,整件事情總算自然而然地來到了結尾。

難怪你這段時間下班比平時晚呢,她說,原來是跟蹤我來著。

她一面說,一面取下掛在墻壁上的手帕準備揩手,還沒揩干凈,就無法抑制地笑起來,越笑越厲害,到最后幾乎喘不過氣。

我坦白。她舉起雙手,做出一個投降的姿勢,感到右手手掌上有一股細細的水流,順著她的手臂一直流到了胳膊肘。

整件事情其實就是個玩笑。她說。

她從那個背著雙肩包的男孩開始,一直說到那個永遠等著她而實際上并不存在的男人。

那個男孩我后來也在小區里遇到過,她說,但我不敢招惹他。你真的無法相信,一個那么小的孩子,會把故事編得那樣真實,居然還有細節,比如護工衣服的顏色,比如他爸爸被護工擦身體時那種害羞的反應……

這小屁孩長大肯定是個詐騙高手。李江說。

所以我也想看看我能不能編一個故事。她說,這就是為什么我要用普通話跟你說,相當于背臺詞嘛。我承認,這個玩笑開得有點過頭,時間也太長了點。

問題是,李江慢吞吞地說,你如果只是想編一個讓我相信的故事,可以編的事情很多啊,你為什么要編這樣一個故事?

一個什么樣的故事?吳桐問。

一個天天纏著你的男人的故事。李江說。

我當時也沒想很多。吳桐一面想,一面說,幫我提東西的是個小男孩,我不知道一個小男孩會有什么故事,所以就把小男孩“放大”,變成了一個成年男人。我可能當時就這么想的吧。

李江對吳桐的回答不置可否。好一會兒,他才又問吳桐,我們結婚整整二十一年了,你說句實話,我算不算一個好丈夫?

哎呀,吳桐愣了一下,叫起來,你想到哪兒去了?

你先別管我想到哪兒去。李江說,這么多年,你想過這個問題沒?

李江這樣一說,吳桐才意識到,她還真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太嚴肅了。吳桐笑起來。這樣吧,我一面做飯一面想,等吃完飯我再正式回答你。再不做,天都要黑盡了。

不行,李江說,你現在就想,現在就回答我,要不我哪有心思吃什么飯。

好吧,吳桐說,我專心致志地想,你別打擾我。

剛說完這句話,她就發現她其實是有答案的。只是她不敢馬上說出來,怕李江認為她在敷衍他,于是假裝想了一會兒,這才抬起頭。

你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她故意問李江。

當然是真話。李江邊說邊從沙發上慢慢坐直。

你是個好丈夫。吳桐說。

雖然你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她繼續說,比如煙灰抖得到處都是,怎么說都改不了;再比如,臟衣服哪兒換的就扔哪兒,不直接放洗衣機里;還有,吃飯的時候吧唧嘴,那聲音太難聽了,太不文明了,平時在家里就我們兩個還不覺得,來個客人,我在旁邊,都替你不好意思。

不吧唧嘴不香啊,李江說,從小養成的習慣。

吳桐不想又為這些小事拌嘴,所以沒繼續指責李江。

不過這些都不是事。吳桐說,除了這些雞毛蒜皮的毛病,我敢保證你是個好丈夫。

真的?李江問。

真的。吳桐說。

那你到底為什么要編個男人的故事呢?李江說。

吳桐驚愕地張開了嘴。她沒想到說了這么多,李江又把問題繞了回來。

我還沒說清楚嗎?她感到她的嘴唇突然之間變得十分干燥。我以為我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

你自己好好捋捋。李江說,你沒發現你實際上什么也沒說清楚嗎?

我覺得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執拗地說,看著對面電視機黑色的屏幕上映出來的她和李江的影像:一個直挺挺地坐著,另一個則側身看著對方,姿態里有種咄咄逼人的意味。

隨你怎么想吧,她說,反正我從頭到尾就是想開個玩笑。

那天晚上,她始終盯著電視機屏幕里李江側身而坐的身體,直到某個瞬間,她突然意識到,雖然李江的姿勢沒有變化,但那種咄咄逼人的意味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消失,她這才把背重新靠到沙發上,感到后腰像做了一天的家務活那樣僵硬和酸痛。

李江伸手到抽屜里拿煙,掏了幾下沒掏出來,一下顯得有些焦慮。

哎喲,他說,我得趕緊下去買條煙,要不人家關門了。

走到門口時,李江回過頭來,看著仍然坐在沙發上的吳桐。

但你得承認,他說,你這個玩笑開得太無聊了,相當無聊。

是無聊。吳桐說,這個我也承認。

國慶長假前幾天,原本計劃和三個同學利用假期去爬泰山的多多突然打電話回來,說因為有一個同學家里突然有事,爬泰山的計劃取消了,她準備回家過節。吳桐和李江都很欣慰。

就是啊,吳桐在電話里說,有時間就多回來陪陪父母,看看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泰山什么時候不能爬?給你取個多多的名字,意思就是讓你多陪陪媽,多陪陪爹。兩個多嘛。

但多多回來的日程也安排得滿滿的,大多數時間并不在家,比如要和高中同學K歌一次,和初中同學吃一頓飯,還要和一個據說因失戀患上抑郁癥的小學同學深談一次。

她幾次跟我說不想活了。多多說,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不勸勸她,哪天她真從樓上跳下去,我良心不安啊。

你還會良心不安啊?吳桐說,你要對我和你爸也這么上心就好了。

這樣算下來,多多單獨和吳桐李江待在一起的時間只有三個半天。吳桐有點不高興,李江就安慰她,說她雖然每天出去,但好歹也在這個城市里,何況她每天晚上也要回家睡覺。

第二天又不上班,他說,你們聊晚點也沒關系嘛。

也好。吳桐說,我只準備三頓飯,倒也省心。

按李江的想法,第一個半天,也就是多多回來的當天,在家里吃;第二個半天去爺爺奶奶家,第三個半天去外公外婆家。

七天假期,他說,不去和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吃頓飯,肯定說不過去,所以你實際上只要準備一頓飯就夠了。

多多的機票是李江在手機上給她訂的,飛機的降落時間是下午四點三十八分,這樣,從機場回來,沖個澡,再休息一會兒,正好從從容容吃晚飯。原本李江是準備開車到機場去接多多的,但被多多拒絕了。

我又沒有什么行李,她說,跑這一趟干什么?我已經在網上預約了車,你們在家安心等著就行了。

因為時間比較充裕,所以當天吳桐和李江是吃了中飯才出門分頭買菜的。李江到興關路海鮮市場給多多買蝦和魚,吳桐還是到星力百貨超市買菜。

下午兩點多鐘,吳桐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從三號門進小區,一路琢磨著是不是再給多多買個她喜歡吃的蹄髈,正想得出神,一輛印著景云山殯儀館字樣的黑色面包車突然從右邊岔路拐出來,差點碰到她。好在旁邊一個胖女人伸出手來,抓住她的后領猛地一拽,才算避開。胖女人穿著紅色的薄毛背心,對吳桐的連聲感謝充耳不聞,只是盯著黑色面包車看,直到車子開出小區,這才回過頭看吳桐。

總算是解脫了。胖女人說,反反復復好幾年。

吳桐沒在意胖女人在說什么,那天她心情極好,所以就開了個玩笑。

如果不是大姐你拽我一把,我今天說不定就完了。她說,還恰好是輛殯儀館的車,多巧,撞死了,將就一車拖兩個。

說句不怕你多心的話。胖女人說,真要被車一頭撞死,倒也干脆了。你看剛才拖走的那個男的,就住我家樓上,二十三棟二單元三〇二。腦出血,第一次發作就癱在床上,老婆護理得好,好不容易慢慢好起來,屙屎屙尿可以自理了,又發作一次,直接就進了——那叫什么?CIP?

ICU。吳桐說。

對。胖女人說,在醫院一躺就是半年多,前幾天說穩定了,送回來,這不,今天突然就不行了。人哪!所以老輩人想咒誰,就說不得好死。你想想,都要死了,還有好壞之分。

吳桐沒有接胖女人的話,她老覺得胖女人說的那個樓號和門牌號有點熟悉,接著她就想起了那個男孩。

這家是不是有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她比畫了一下。這么高。

是啊,胖女人說,小佳。這幾年他媽只顧著招呼他爹,沒時間也沒心腸管他,學習成績全班倒數第二,還經常逃學。

那天下午李江從興關路回來,進家沒看到吳桐,叫了幾聲也沒人應,以為她還在超市沒回來。不想進臥室準備換衣服,才發現吳桐穿得齊齊整整的,正用被子蒙著頭躺在床上。

你怎么了?李江問,上前揭開了被子。

吳桐原本是背朝著李江的,這時她轉過身,從床上慢慢坐起來。

你還記得星力百貨超市那個男人嗎?她問李江。

怎么了?李江問。

其實我說的全都是真的。吳桐說,立即又用力搖搖手,不讓李江說話。不過你一點都不用擔心,以后他再也不會出現了。

什么意思?李江問。

因為他死了。吳桐說,我就說怎么好久都沒見到他。后來你跟蹤我,不是也沒看到嗎?今天我去超市買東西,才聽一個穿紅衣服的胖女人正在跟別人說。那人是胖女人的鄰居,就住她樓上,今天早上突然死了,胖女人親眼看到火葬場的車開來把他拖走了。我肯定她說的就是那個男人,因為她形容的樣子和那個男的一模一樣。

李江坐在床沿問,怎么死的?

聽那個胖女人說,吳桐顯得有點猶豫。是腦出血。

那你當初為什么說是在編故事呢?李江問。

因為你是個好丈夫。吳桐抽泣起來。我不想你多心。

那今天又為什么要跟我說是真的呢?李江又問。

因為你是個好丈夫。吳桐說,我不想有什么瞞著你,何況那人現在死了,燒成了一堆灰,再也不會來煩我們了。

李江從口袋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點上。自從他們結婚,吳桐是堅決不許李江在臥室抽煙的,但這次她沒出聲。

當初你說到那個人,李江問,為什么一定要用普通話,勸都勸不住。

因為我怕你不相信。吳桐說,又一次哭出聲來。

(選自《青年文學》2022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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